“……放机灵些,放机灵些……”李大花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几句话,深怕自己大儿子离了自己眼吃了亏。
    “好了,让狗剩走吧,又不是不回来。”刘打铁拉住李大花说道。
    “爹,娘,你们注意身体,平时别太累,秋收后我就回来一趟……”
    65第六十五章
    ……
    在路上颠簸了两天,第二天太阳开始西沉的时候,嘉兴城的城墙终于近在眼前。
    花伢和小九一左一右的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来,高兴的大喊大叫。
    “坐好!”狗剩不得不放慢了车速提醒道。
    城墙下人来人往,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不少住在城外的农人挑着担子急匆匆的出城,也有扛着锄头等农具的往里走的……
    “狗剩!”
    驴车稳稳的停了下来。
    大概是他自己修剪的,一头参差不齐长发胡乱的在脑后绑着,麦色的皮肤,笑的格外灿烂的脸上两排牙齿在夕阳下闪闪发光,饱满的额头黑的几乎反光,两条浓浓的眉头笑着也还是向上扬,鼻子又高又挺,脸颊边的颌骨有些突兀的露在外面,显得脸部格外棱角分明,即使藏在厚褂子下面,也能清楚的感觉到那一块块硬邦邦的肌肉,整个人站在原地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黑豹,经过军队三年的磨砺,这个人完全长成了正宗的硬汉!
    狗剩几乎不敢相认
    “大哥,是大哥!”花伢兴奋的叫了起来。
    山官绕到车后面,一手一个把小九和花伢抱了下来,大臂上的肌肉高高的隆起。
    狗剩毫不怀疑,现在那一拳能把黑斑打飞。
    “大哥!大哥……”
    两个孩子在山官身上又叫又跳。
    “大哥怎么来了?方才狗剩哥哥还担心怎么找到地方哩!”花伢问道。
    “前几天晓得马叔他们已经到了,我估摸着你们就该这两天来,有空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就正好遇到了!”山官应道。
    花伢和小九两人就笑开了。
    军队里驻防的军士,平日里除年三十至来年初七开年日日上午都必须操练,无故不得擅离驻防地,山官必是每天无事就守在在城墙下才有了这个“正好”……
    好一会儿,山官才把人又放到了车上,“好了,我们先回家!”
    两个孩子在车厢里笑成一团。
    山官一撑车把手跳到前面赶车的位置上坐下。
    狗剩立即觉得一股人体特有的热浪扑过来,慌忙偷偷往旁边挪了挪。
    “坐稳,走了!”山官吆喝了一声,从狗剩手里把缰绳拿过来用力抖了一下。
    狗剩心神不宁之下,身子猛地往旁边歪过去。
    山官胳膊肘一挥,迅雷不及耳的单手就把人搂过来。
    狗剩猛地一头就撞到了山官怀里,挣扎了好大会儿都没能坐正。
    山官嘴角一翘,胳膊随意的搭在狗剩身上,另一只手操纵着驴子时儿快时儿慢,每每狗剩要坐正了,就是一阵颠簸又一头扎到山官怀里,如此走了一路,在外人看来倒似就别未见的小夫舍不得离开自家爷们怀抱一样!
    嘉兴城共有四个城门,平日里都是衙役和少少的几个城门官守着,军队驻扎在城郊,军眷的小院子在外城墙与内城墙之间,分了两块,山官的这个在东边的城区。
    “到了。”山官拉住缰绳,把车停稳。
    花伢和小九欢呼着跳了下来。
    狗剩折腾了一路,不知是累的,还是窘迫的,脸上火烧一般,猛地跳下车,身体摇晃了好几下才站稳。
    “大家都进来!”山官招呼道。
    黑斑打了个响鼻,老老实实的跟着山官进去了,在墙下啃仅有的几根青草。
    五间成“凹”字形的厢房,前面是一个不大的院子,最让人高兴的是院子边上还有一口不大的井,略微大的两块地已经被刨的松散,只等着种东西,是一个齐齐整整坐北朝南的一进院子。
    狗剩走过去揭开井盖子看了看,井水十分清澈,有潺潺的流水声传来。
    花伢和小九一个一个房间看了过去,跑进跑出,高兴地叫着。
    “怎么样?我费了老大劲儿才抢到这个院子,就知道你会喜欢这口井,里面是挖出来的一眼活泉水。”山官介绍道。
    军队真是一个锻炼人的好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里人都发育的如此早,今年才十六岁的的山官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的模样,语音低沉有力,听的人连心里都跟着嗡嗡起来。
    狗剩一回头,山官被放大的脸赫然就顶在了鼻尖上。
    花伢跑出来正从山官背后看到这一幕,拉着小九飞快的闪到了屋里,两人好奇的躲在屋里偷看。
    “我们做什么呢,姐姐?”小九低声问道。
    “嘘,我们看大哥和狗剩哥哥关系好不好!”花伢轻声说道。
    小九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跟花伢一起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我、我要过去。”
    狗剩推了推山官,温热一直透过衣服硬邦邦的传过来,人根本纹丝不动。
    “你还没叫过我一次,从见面到现在。”山官嘴角带着笑说道。
    狗剩觉得自己会怀念那个整天绷着脸的小知己!
    “我就知道你会嫌麻烦,进屋里看看,还缺了什么东西……”山官往后退开一步,站直身体说道。
    狗剩暗暗松了口气,支吾了一声,快步往厢房走去。
    “中间这间是堂屋,朝西的那间做杂物间,下面有个地窖,东头这间是厨房,隔一半出来放柴火,中间三间房都有炕,你想睡哪间?”山官跟在后面介绍道。
    “唔,靠西边的那间。”狗剩闪躲着山官火辣辣的视线应道。
    “嗯……”
    “我去整理衣服。”狗剩说了一声,逃一般的往房间去了。
    山官无声的笑了起来。
    花伢和小九早就装作对客厅的炕感兴趣,两人故意趴到了上面。
    狗剩根本无暇注意到那里,飞快的进了房间。
    城里的院子自然不能与屯子里自己建的相比,房间小了几乎一半,炕因此也瘦了身。
    山官早先半个月就到了嘉兴城,陆陆续续的添置了不少家具,住人已经不成问题。
    狗剩把衣服一件件的叠整齐放在柜子里,山官在外头跟弟弟妹妹说话,顺便把驴车上的东西都搬了下来规整在各个房间里。
    少了这个随时扰人的家伙,心里总算慢慢清明起来,不由暗笑了一声,慌什么呢,找个机会把话说清楚了,早了结事情早安心!
    山官脚长手大,车上十来个坛坛罐罐、包裹并几大袋粮食,很快就收拾的差不多。
    从两个包裹中间角落里掉出一团布料。
    山官单胳膊把两个大包裹夹住,另一只手把那团布甩了甩,赫然就是狗剩早上匆匆忙忙塞进去的亵裤。
    看着中间清清楚楚的干白点,已经十六岁的少年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嘴角愈发不可抑制的翘了起来,故意把内裤扔到盆里……
    “狗剩哥哥,你收好了没?我们要去上街了!”花伢在外面喊道。
    “哦,就来!”狗剩把从怀里摸出来的布包仔细在衣柜里放好,思量着还是该买一个罐子回来放着,省的叫鼠虫把这银票和田契给啃了,那可没地方哭去了,听到花伢声音赶紧应了,走了出来。
    “走了,我们今晚在外头好好吃一顿!”山官吆喝道。
    狗剩把想说的话暂时压了下去,一起往外走去。
    花伢和小九对正经酒楼倒没兴趣,刘打铁和狗剩陪着两人在集市里胡乱吃了馄炖、肉馅烧饼、狗剩引着兴起来的串子、糖葫芦……吃的肚子滚圆,才慢慢往家里走。
    狗剩看山官一直嘴角带着笑意,思量着人心情看来极好,今晚就能把事儿说了……
    山官晓得狗剩爱干净,早早就买好了浴桶,一到家就张罗着烧水,给一家子洗澡用。
    狗剩泡了个澡,只觉得浑身通透,舒舒服服的躺在炕上,自动自觉的把外边留了出来。
    花伢今年已经不小了,狗剩可不好意思再去跟人小姑娘挤着睡!
    一会儿,身边一沉,山官躺了上来。
    “怎么样?还习惯吗?”
    “嗯。”狗剩应了一声。
    “家里怎么样?”山官又问道。
    狗剩坐起来,爬过山官身上,把藏在衣柜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几年除了那山头,共买了九十二亩地,你拿大头,与你六十亩地契,若不方便,我还帮你打理,除去日常开销,田租和卖兔子的银钱共攒了两百一十六两,这些我们平分……”
    山官不说话,也起身摸了一个罐子过来,倒了个布包出来,里面“哗啦哗啦”直响。
    大大小小好几十个银锭子被倒在狗剩摊开的包袱皮上。
    “这是我这几年攒下来的一点银钱,你一并收好,等有空了再去买些地!”
    “还是跟以前一样……”
    “不用,你看着办,睡了,我明天早上还要去军营。”
    山官一拉被子,躺了下去。
    狗剩只得把沉甸甸的一把银子并田契都先收了起来,余的话也不好多数,而况在路上奔波了一天多,昨天夜里几乎没合眼,等吹了油灯,盖好被子,人很快就被困意收了去。
    山官挣开眼睛,细细的打量着面前的人,心里慢慢就满了起来……
    66第六十六章
    ……
    早上狗剩醒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
    外面传来花伢和小九说话的声音。
    “我跟屯子里婶婶们学了针线,以后就可以给大哥补衣服了!”
    “好,大哥等着!”
    “大哥,大哥,狗剩哥哥还送我去了学堂,老先生可爱夸奖我了……”
    狗剩披了衣服出来,冲着小九和花伢两个刮了刮脸。
    小九脸就红了,以前还小一点儿的时候还会往花伢个姑娘身后躲,现在好歹把这一点改了。
    “狗剩哥,早饭在锅里,你快去吃,大哥要去军营了。”花伢笑着说道。
    “我先走了。”
    山官说了一句便起身出门,仿佛就在等某人起床,而事实估计也正是如此。
    这太不对劲儿了,狗剩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要把事情说清楚!
    “大哥说,等他回来,我们要去报、报……”花伢支吾了一下,大概是那个词想不起来,干脆冒过,“还要给小九找学堂……”
    小九听了,脸上就露出高兴的神色。
    狗剩去厨房三两口吃完早餐,听花伢叽叽喳喳的说了一早上,小九已经乖乖的进去自己写字了。
    “我来洗碗!”
    花伢快手快脚的收拾碗筷。
    “脏衣服都放哪儿呢?”
    “大哥早上起来已经洗了!”
    看着迎风飘扬的两条几乎一模一样的亵裤,狗剩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那条被胡乱塞在车上的脏裤子,脸上顿时轰的一下热了起来。
    花伢洗了碗,寻摸着些针线活儿出来做。
    小九坐在窗户前,摇头晃脑的高声念书。
    独狗剩里里外外走了几趟,发现居然无事可做!
    “狗剩哥,你放着,大哥说等他回来种哩!”
    狗剩好容易想到有带了几样菜籽,去厨房挂在房梁上的小篮子里找了出来,准备种下。
    花伢拈了拈线头提醒道。
    狗剩怕山官有其它打算,只好又收了起来,最后翻了家里有的吃食和白面出来,花了小半天揉面、拌馅,做了十几个包子。
    山官出了一身汗,饥肠辘辘的进了院子,就闻到香味。
    “你们在烧什么好吃的?”
    狗剩把包子转出来放在簸箕里摊着。
    山官胳膊直接绕过狗剩,拿了一个塞到嘴里就去了一半,接着才因为烫直吸气。
    “你们两个,等冷一下再吃!”
    花伢和小九等在旁边,眼睛盯着热气腾腾的包子,也不知听到没。
    山官已经三口两口干掉了一个,又伸手拿了一个。
    “你来,我有话跟你说!”狗剩把罩在外面的大褂子脱下来,舀水洗手洗脸后说道。
    “嗯?”山官一手一个包子,跟着狗剩进了房间。
    花伢和小九忍不住,两人拿了筷子一人插了一个包子,坐在厨房里,边小口小口的吃边哈热气。
    “闭嘴!”
    屋里传来一阵“霹雳拍啦”的摔打声。
    小九举着包子,惊异的看向花伢。
    花伢眉头一皱,心头泛起了些不安。
    若真要论起来,虽然山官才是嫡亲的大哥,,两个小的却是狗剩教养大的,从拾娘不在了,两家就一处吃饭,狗剩教自己弟弟妹妹自然是带着他们两个一起的,再之后,山官出了门,就更不必说,花伢现在这越来越泼辣的性子,与其说是谁教出来的,不如说还是因着狗剩那不爱招麻烦、不爱争抢的疲懒性子影响,小姑娘完全就是为了弥补这一点,小九不大用操心家里的事儿,心性倒随了狗剩,小小年纪就有一股豁达之意,若没了那几丝打小的胆怯,估计很快就是第二个狗剩了!
    若两人吵起架来,或日子过不下去,于两个小的来说还真是天大的困扰。
    “以后别胡说,我不爱听那些话,也没有那样的事,等过几天,事儿都办妥当了,把爹娘接过来住几天……”山官放缓语调,接着说道。
    “不,今天一定要把事情说清楚!”狗剩坚持说道。
    刚刚山官激动之下猛地起身,不大的桌椅都被带倒在地上,散落在房间里。
    “够了,尽是胡说八道,你也别说什么是为两人好之类的屁话……”山官上前一步,站到狗剩面前高声说道。
    狗剩愣住了。
    “……我晓得你刚来不习惯,过阵子就好了,你以前不是说就想过悠闲些的日子吗!”山官又慢慢把语调降了下来。
    狗剩抬头去看面前的人,这两天满脑子都是这事儿,居然没注意到山官比自己几乎高了整整一个头,如此站在面前,真真是压迫感十足,明明只大一岁多而已,十六岁的少年已经快有一米八的个头了,而在接下来的几年,人肯定还会长高……
    “我去收拾一下,等一下去找文书吏报备。”山官面无表情的说道,又猛地逼近了半步,“以后不许再提今天的话,我们就是一家人,没有再个过个日子的事!”
    狗剩猛地后退一步,心神恍惚之下,一脚踩在矮凳子上,脚就一歪,嘴里不可抑制的哼了一声。
    山官飞快的伸手把人捞了过来。
    狗剩只觉得鼻子一酸,接着牙齿猛地磕在嘴唇上,仿佛满面撞到了一堵墙,五官都被挤到了脸颊里。
    等山官把人扶起来,就看到狗剩嘴角慢慢的渗出一星血红。
    “怎么了?”山官大惊失色的问道。
    绍大兴最后一段日子,最明显的症状就是咳血!
    “牙齿、牙齿咬到嘴唇了!”狗剩“嘶嘶”吸着气说道。
    山官不说话,按着狗剩坐在炕上,翻出常备的伤药,仔细把血擦干净后上了一层药膏。
    “我与文书吏已经说好了,先去收拾收拾!”
    半晌,山官说了一句,大步走了出去。
    花伢和小九慌忙躲到了厨房里。
    山官沉着脸倒水擦了把脸,“去把你们小哥叫出来,我们要出门了。”
    像狗剩和山官这样的关系,花伢和小九是该叫狗剩小哥的,只一直没人去注意这个罢了,两个小的这些年也就胡乱的什么顺口叫什么,之前山官没回来的时候,还一度直接就叫狗剩为大哥了。
    花伢和小九应了一声,磨磨蹭蹭的走到屋里,凑在房间门口往里看。
    狗剩怔怔的坐在炕边上,心里翻滚过无数念头,却什么也抓不住,嘴唇因为伤口微微的张着,人看上去格外呆傻。
    花伢和小九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
    “狗剩哥,大哥说我们要出去了哩!”花伢小心翼翼的在门口说道。
    “哦、哦……”狗剩皱着眉头站起来,立即就倒抽了一口气,身子朝左边歪了去。
    花伢和小九惊呼起来。
    山官大步走了进来,扶住狗剩。
    “脚、我的脚扭了。”狗剩别别扭扭的说道。
    山官蹲下来,握住狗剩的小腿,三下两下把人鞋袜都脱下来,左边的脚踝明显微微红肿起来。
    狗剩几年前左脚踝摔坏过一次,旧伤逢阴雨变天总会隐隐作痛,最近两年自己配了药草每天泡脚才算好了,没想到这次又扭到了这里。
    “先去看大夫。”山官不由分说把人打横抱起来就往外走。
    “放我下来!”狗剩挣扎道。
    “你们乖乖在家里,等我们回来。”山官单手就把人抱好,将放在衣柜里备用的散碎银子都抓出来塞进怀里交代了一句。
    “我自己有药,放我下来。”狗剩又说了一遍。
    山官自顾自的就要往外走。
    “我说我自己有药!”狗剩用力拉住山官的衣襟一字一顿的说道,心头有股暗火腾腾的往上冒。
    花伢和小九平日里看惯了狗剩给一大家子或屯子里找来的人看病,向来是信得过这个小哥的。
    “大哥,狗剩哥真的会自己用药膏的!”花伢忍不住开口喊道。
    “还是找正经大夫仔细瞧……”
    “不用,只是轻微扭伤,就算不去管它过两天也会好的!”狗剩用力往下挣扎着说道,声音就高了几度。
    已经好几年没被人抱起来过了,这两年日子过得舒服,狗剩又当家做主惯了,哪里遇到过这样强势的人!
    就是李大花也吃人嘴短,近几年不大违狗剩意思了。
    山官一转身,把人放到炕上,“药在哪里?”
    “柜子上面的小隔间里,有个蓝色包裹,药瓶子上都贴着标签,你找一找。”狗剩语气不大好的说道。
    包裹已经褪色了,里面装着十几个精巧的小药瓶,山官扫了一眼,跌打扭伤药膏估摸着最常用,很好找,那个药瓶子足足比其它瓶子大了一倍。
    狗剩用力把药膏揉在红肿处,脚踝一片火辣辣的,一会儿再往地上站的时候就不那么痛了。
    这样闹了一初,狗剩方才翻涌的心绪一时被抛到了脑后。
    山官驾了驴车把人载到府衙,门口不当班的衙役的热情的打着招呼。
    “绍队长可终于把家里人给盼来了……”
    山官爽朗的笑了一起来,把驴车交给一个老苍头,领着狗剩和花伢、小九走了进去。
    跟山官约好的文书吏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是满脸笑意。
    文书吏是八品的小官,大多是举人出身,投了某位大人的门下才有这差事。
    大荣从边疆回来就是正七品的把总,虽说山官现在只是不入流的百夫长,谁不知道大荣、山官与鸭蛋等是一个屯子里出来的……
    67第六十七章
    ……
    那方姓小吏与山官客气了几句,手下就把物什都翻了出来。
    “刘钩胜,鱼钩的钩,胜利的胜。”
    士兵们第一次记档的时候,山官才晓得狗剩这样的名字是入不得正宗的,当时可愁坏了不少不识字的新兵,四处请了有学识的人帮忙改名字,也是那时候山官才晓得鸭蛋是还有个“杨利鑫”的正经大名的……
    “好名字,绍队长好福气!”文书吏恭维道。
    山官心情舒爽的笑了起来。
    狗剩上一世也在农村长大,他们小的时候还有取个贱命好养活一说,不少同一辈的都有个诸如牛蛋、树丫等之类的小名,再过几年这风气就渐渐消失了,顶多叫个毛毛或宝宝之类的爱称,狗剩在柳树屯过了这些年,倒也没觉得别扭!
    所谓疑邻盗斧,狗剩心里憋着气,看山官什么都不顺眼,见花伢和小九都没改名字,越发来气,只在外人面前闹开不好看。
    山官看着耐放的蚕丝纸上在自己名字旁边端端正正的写着狗剩新鲜出炉的大名,心里止不住的欢喜,刻意忽略狗剩明显不快的神色,与那文书吏又寒暄了几句,推说还有事便告辞出来。
    直到山官驾上了驴车,狗剩也没说话,一猫身跟着花伢和小九钻到了后面,留山官徒劳的伸手站在车把旁。
    驴车轻轻晃悠着,狗剩心里转了好几个念头,以前还当人还小,每每不当回事,现在却是想说也说不清了……
    “肚子饿了没?先吃点儿东西怎么样?”山官在外面问道。
    花伢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狗剩的脸色,等了半晌见人没有应话的迹象,便冲外面喊了一声,“不用了,大哥,直接先给小九找好了学堂,我们回去弄吃的!”
    山官“唔”了一声,抖了抖缰绳,让驴子快走了几步。
    “狗剩,我打听过了,三代内的血亲都可以去军营试试,你看小九这样,是先去试一试还是直接去学堂呢?”山官不甘心的指名问道。
    就是才刚见面一天一夜,作为大哥当然知道自家小弟弟多喜欢读书,原也没有送小九去军营的意思,不过拿来当个幌子罢了。
    车里的小九闻言,却是小脸一白――能去军营可是别人盼都盼不来的机会,天朝这十五年也不过征了两回。
    花伢又去偷瞧狗剩。
    狗剩心里火气“蹭蹭”往上冒,拿了自己的命去冒险,还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哩!
    所以说,这就是代沟,于参军这件事上,有上下几千年的封建历史在前,无论如何狗剩也生不起好感。
    “你大哥不愿意,我们还回柳树屯,先跟老先生学!”狗剩压低声音对小九说道。
    小九瞪着乌黑的双眼,嘴唇动了动,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山官在外面,面上也微微沉了下来,“小九,你自己说是要回柳树屯还是留在嘉兴城?”
    小九身子一缩,习惯性的去看狗剩和花伢。
    狗剩用力捶了一下车壁。
    “大哥,狗剩哥!”花伢忍不住叫道。
    “叫小哥,没规矩!”山官呵斥道。
    花伢就噤声了。
    “我们屯子里出来的当然比不得城里人规矩,讨米棍子才丢了几年嘞,就开始摆什么谱,躁不躁人。”狗剩语气平静的说道,不知为何脑仁“嘭嘭”的痛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横冲直撞。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山官沉声问道,“我难道说错了?”
    驴车慢慢前进,前面一段路有些坑坑洼洼,不大正规的驴车晃悠的越发厉害。
    狗剩紧紧的抓着屁股下的凳子,身子还是止不住的晃动,额角一胀一胀的,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跳出来……
    “咚――”
    狗剩的头重重的撞在车壁上,老旧的车框发出“咯吱”一声,狗剩的身体软绵绵的往车厢外栽去。
    “狗剩哥!”
    花伢尖叫了一声,扑过去拉住狗剩。
    “……大哥,狗剩哥不好了……”
    山官心里一惊,靠在边上把车停下来,手一撑纵身一跳就进了车厢。
    “怎么了?”
    “狗剩哥、狗剩哥突然就……”小九带着哭腔说道。
    山官从花伢手里打横把人抱起来。
    狗剩面色惨白,气若游丝,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什么。
    “狗剩,狗剩……”山官轻轻摇晃着人,连声唤道,把耳朵凑到狗剩嘴边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我带你们小哥去看大夫,你们把车赶回去!”
    花伢应了一声,从车厢里爬出来,熟练的抖动缰绳赶着驴子往前走。
    山官辗转把人抱到好几个医馆里,诊费花了不少,却没大夫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瞧着小兄弟身体并无大碍,只脉象弱了些,这为什么昏迷不醒,实在是……不若先抓几副温补的方子,回家好好照料着,兴许两三天就醒过来了……”
    还是有个老大夫心慈,说了一番实话。
    山官跟着狗剩看了几本医书,也帮忙挖过草药,多少还是懂点儿药理,知老大夫说的是不假。
    “那麻烦大夫开方子!”
    温补的方子原就是现成的,老大夫捡了副不算贵的,又删减添加了几样,给先抓了五剂。
    山官悬着一颗心把人抱了回去。
    花伢和小九眼圈红红的,听到声响,一起迎了出来。
    “大哥……”
    还没说话,两人就又要抹眼泪。
    “大夫说要好好休息!”山官低声说道。
    “快进去,快进去!”小九拉着山官的衣袖连声说道。
    花伢把药包接了过去,仔细的收在炕桌的抽屉里……
    梦里,一片纷扰。
    争执声、谩骂声、哭叫声……
    刘俊涛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回老家住一阵子了,是了,新来的部门经理助理长得高高大大,笑声格外爽朗,年近三十从没有牵过一次女生手的男人忽而就有了飘忽的感觉,不出半年,那名助理就成功的晋升为了组长,接着爱情也有了丰收……
    拿到大红的喜帖的时候,刘俊涛在租来的单间里闷了一下午,敖红了眼睛,连见面的勇气都没有,偷偷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过去,只是想让人知道还有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是那么的爱慕着……没想到,有着如此清爽外表的人也会刻薄的,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整件事在公司里闹得风风雨雨,他的未婚妻顶着两颗核桃般的眼珠在办公室门口哭骂,仿佛自己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人,而至始至终那个老处男不过是发了一封邮件!
    讽刺的是再活一次,靠的恰恰是为了躲风头回老家住了大半个月听人说嘴学来的养兔子常识。
    再接下来,原来的城市与公司都不能呆了,拎着巨大的行李包辗转了好几个城市,日子越过越不如意,远在偏远乡村的父母又不知从哪儿得来了消息,一辈子没出过县城的老人家被这消息惊得恨不得躲到云层里,如此,连老家也不敢回,在外头饥一顿饱一顿的又混了几年,窝窝囊囊的死在了一场交通意外中。
    也许是这样事对上一世的自己造成的创伤实在太大等等,总之这一世慢慢恢复了记忆,近两年已经不会有新东西再莫名其妙从脑海里冒出来,狗剩还以为那就是全部了……
    或许是山官强势炙热的感情做了导火索,情绪一度激烈的狗剩终于揭开了最后的枷锁,人生最后几年不堪的记忆蜂拥而至……
    “咕咚。”
    炕上的人吞下了喂到嘴里的骨头汤。
    山官看着狗剩红润起来的脸颊,高高悬起的心总算有了点儿着落。
    已经五天过去了。
    “……就算你不醒了,我们还是一家人……”
    “你那些念头,想当别想,你不怕人闲话,我怕别人戳我背脊骨……”
    “你醒过来呀,狗剩,你醒了,什么话都好商量……”
    “你不醒来,谁去接爹娘过来,狗剩,你不是最喜欢吃好吃的妈……”
    山官头两天还一味说狠话,后面就什么样的都说出来,只盼着人能醒来。
    “大哥,你去吃饭吧,我来看着小哥。”花伢走进来,轻声说道。
    小九自己在屋子里看书,因为狗剩一昏,给他找学堂也耽搁了,听到花伢的声音也走了出来。
    “不用,你帮我把饭菜端进来。”山官眼睛都不错的说道,继续小心翼翼的喂狗剩喝汤。
    一天两副补药,隔天抱去与大夫诊脉,银钱流水般的花去,不过五天,已经去了几十两的银子,这当口却没人去心疼那个。
    山官上午要去军营,下去回来就一动不动的守在炕边上,几天人就瘦了下去。
    花伢背过身去抹了抹眼角,快步去厨房给山官把饭菜都装进来。
    “大哥,我给小哥念书听,好不好?”小九怯怯的问道。
    “对,对,试试这个!”山官猛地站起来,“你小哥医书呢?放哪儿了?”
    68第六十八章
    ……
    “大哥,你别急,我去拿过来!”小九慌忙就起身去壁柜里把书拿了过来。
    几本医书还是好几年前大荣送的,狗剩平时宝贝的什么似得,特意花钱买了几刀厚实的白纸包在封面上,每一页书都平平整整的,没有一点儿皱痕,怕笔记弄花了书,看的时候有了想记下来的,都另装订了一本册子,用蝇头小楷写的密密麻麻,书被翻了有几百遍,除了边角有点儿摩的起毛,都是好好的。
    山官每天除了自说自话,又多了一项工作,拿

章节目录

天朝抢狗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禁忌书屋只为原作者人生江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人生江月并收藏天朝抢狗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