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总是觉得自己错了,还很离谱。”
    朱鸿羽思量了片刻,他有些不明皇上的意思。随即他皱皱眉,躬身毕恭毕敬道:“皇上自轻了,臣以为,如果要铲除毒树,就要直接断其根部,何必一枝一枝的去剪,一叶一叶的去摘呢?”
    玄熠摇摇头,此人还算博学,也懂些为官之政,是个可造之才,只是他太过冲动,还属于一腔热血平天下的二愣子,还是年轻啊!需要多多磨练。勾勾嘴角,笑道:“鸿羽,你为官几年了?”
    朱鸿羽刚要慷慨激昂地发表自己的言论,听见皇上问这个,不禁有些意外道:“臣已为官五载。”
    果然还是个官场上的雏鹰啊!才为官五年,所以会天不怕地不怕的顶撞自己。玄熠当下笑了笑,这类人,在眼下这个时期还处于对天下持着偏激的观点,但是待磨砺许久之后,便是一贯的老奸巨猾,难以驾驭。落子无悔,皇上当下微微笑道:“朕十分欣赏你的才情,只觉得你做个小小的户部清吏司十分屈才。”
    朱鸿羽听完这话,鼻子一酸,他十年寒窗苦读,今日得到大周圣上一句赞扬,不禁热泪盈眶,但身为三尺男儿,又怎能落泪遭人耻笑!他眼圈微红地看着皇上,倾慕之情难以言喻,他的神情仿佛看着一尊神像。
    玄熠心下知此人已上钩,眼下他急需一个这样的人,去给他管理后方粮草。朝堂之上,正直之人必当会受排挤,但黑白两路官,未来可能要牺牲他。心里虽有些不愿,面上却是平常,他道:“如今大周兵荒马乱,内外受战,朕特命你接管九卿之位,确保兵马储备来源。”
    一时之间连升了两级,朱鸿羽长跪在地,他理解于皇上的难处,兴奋于皇上发现了自己的价值,寒窗十年,他终于可以为皇上尽忠,报效江山社稷。当下磕头不已,郑重道:“臣一定不负皇上厚望。”
    玄熠又命人赐了许多东西,才放了朱鸿羽回去,他一个人站在漆黑的夜里,望着遥遥的天际,眼下何信取得了幽云十六州全部大捷,杀敌有功,算是解了都城最紧迫的危机。虽然痛失了北凉,但是卿琦只要剿灭寿州那边兵马,剩下的极有可能是两三年不会停息的持久战斗。
    可他的志向并非如此,他要的是实现整个版图上的统一,不光是北凉,他还要吞并其他几个小国,何况靖康王不除掉,他就一日不能安歇。
    他望着天边冷冷的孤星,想起刚刚调用的人,虽然他善于摆弄权术,不代表他喜欢。从幼年起,他就不喜欢宫里这些勾心斗角之事,一开始跟着他的人,一个一个相继死去,许澄泓、太傅、母妃。
    一种冰冷的酸楚绽在心头,人人都道江山如画,自古英雄纷纷争夺,却不知道那锦绣的河山,却像是一个不得不去承载的责任,当下苦笑,连自己一手培养的人都会暗算自己,何况是他们那些权臣呢?!
    玄熠回到泰和殿时,已是掌灯时分,除了几个守宫的宫女,整个泰和殿静悄悄宛若无人一般。自从上次泰和殿大兴土木之后,他命人把过去的池塘里改种了芦苇,这个时节刚好可以看见大片芦花,因为他还记得墨雨在芦苇花中那一舞,美得实在倾城。
    推开门,看着在翻阅书卷的墨雨,他用胳膊支着头,一头青丝像瀑布一样散落在肩膀,闭着眼,似乎睡意朦胧。
    玄熠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用最轻的力道抱起了墨雨,想要把他放回龙榻上。结果刚碰到人,墨雨就醒了,他瞪着水眸,看见了皇上,便道:“陛下,先把药喝了罢!”
    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摆在桌前,玄熠皱眉看着,低声道:“这是什么?”
    墨雨抬起美目,轻轻道:“我特别煎了一下午的药,皇上赶紧喝了吧!”
    玄熠皱眉道:“已经冷了,热热再说吧!”说罢,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嘴里一片腥甜后,掌心又有了血痕,不觉深深叹了口气,掩饰了起来。
    墨雨起身,他冰冷的指尖触摸到了皇上滚烫的额头,不觉面色一沉,清冷道:“把药喝了。”
    玄熠知道自己拗不过他,便笑着端起碗,喝了几口苦药,心中咬牙,这东西就该倒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玩意,怎么会那么苦?
    墨雨看玄熠的表情有些扭曲,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丹凤水眸里一片海般浓墨,带着能迷倒千世浮华柔情,轻轻道:“熠你说实话,是不是今年还没到冬至,你便开始咳血?”
    玄熠低头避过墨雨的目光,低声笑道:“你看,朕把药都喝了。”
    墨雨低头忍住眼角的泪意,扑到玄熠怀中,长长久久地抱着他。
    寿州城上,李卿琦独自一人站在城墙上,秋月从身后映下,斜斜拉出了一条悠长、深邃而孤独的影子,他等了好久,才等到九碎出现。
    当他展开那封信时,不免有些震惊,这信不是皇上写的,而是博远写的,看着那一手中规中矩的楷书,他气得直接把书信撕了个一干二净,狠狠地一拳打在城墙上,低声怒吼道:“卫博远,老子现在真想一脚踹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注:1、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出自范仲淹的《苏幕遮》
    2、远近书疏,莫不手答,笔翰如流未尝壅滞出自《晋书?陶侃传》指文笔快捷无滞。
    3、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将有所不称其任。是故事君之道宜无不备,而以其责寄臣工,使之尽言焉。臣工尽言,而君道斯称矣。昔之务为容悦,阿谀曲从,致使灾祸隔绝、主上不闻者,无足言矣。海瑞的《治安疏》
    4、水则载舟,亦能覆舟出自《荀子哀公》
    5、国家法令,惟须简约,不可一罪作数种条。格式既多,官人不能尽记,更生奸诈。《贞观政要?赦令》
    ☆、第58章 多情却似总无情
    秋夜凉如水,天河镶银星,风露清清,空廊落叶,深砌苍苔,灯半昏时,月半明。
    泰和殿内半明半暗的灯光晃着棚顶上精致鸳鸯戏水的雕花,椒墙芳香,纱幔低垂,朦朦胧胧中,墨雨紧紧地抱着玄熠,清冷道:“皇上在战场上风餐露宿,旧疾复发了是吗?”
    玄熠低头吻了吻他的长发,威严笑道:“你不用担心,朕好得很。”
    墨雨松开皇上,别过头,抑制住内心的颤抖,低低道:“七年前皇上因杖刑伤了心肺后,并未及时调养,几经时月后,又遭寒气入体,虚火旺盛,每逢冬至便会咳血,已乃不治之症。”停顿了一下,他转过头,死死地盯着玄熠,一字一顿道:“皇上还有十年阳寿,为何要瞒着我?”
    玄熠了然一笑,望着窗外璀璨的寒星,轻声道:“朕也想过让你离开,后来实在是私心,就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跟在朕身边,既无名分,又无实权。朕知道你过得一定很苦,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墨雨拉过玄熠,在他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低声道:“我恨不得咬皇上一口才解气。”
    玄熠搂着他,勾了勾嘴角,轻笑道:“朕是真的心疼你。”
    墨雨挑了挑眉,带着一丝薄怒,理直气壮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熠,在我肯为你披上喜服那一刻起,你就该知道,此生无论生死,都不能把我从你身边分开。”
    生死相随吗?玄熠觉得眼眶一酸,他仰了仰头,沉声道:“你还年轻,不似朕已快日落西山,就算朕不在,隆儿也会好好待你。”
    墨雨在皇上怀中轻轻摇摇头,认真道:“我这一生,唯一的执念就是皇上。”停了停,他抬起头,深情地看着玄熠,低昵道:“我会用自己的生命去爱护陛下,保护陛下,辅佐陛下,一生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玄熠心中一颤,面色未改,说话的余音中带着一丝坏笑,道:“这么浓情的时刻,朕是不是该在用晚膳前要了你呢?”
    墨雨柔美的凤眸闪过一缕苦涩,皇上在打岔,他的指尖从玄熠身着龙袍上的金丝上划过,那么坚硬的金丝,像极了皇上的性子,坚韧又刚强地扛下了整个江山。他靠在皇上的怀中,静静道:“熠,你的身体还没好,小心我让你去隔壁睡。”
    玄熠“噗嗤”一笑,促狭道:“那有你这样酸的?朕要是寻花问柳了你生气,朕若是要你,你还不给。你想干嘛?”
    墨雨定了定微微发颤的手指,咬着唇,清冷道:“若今夜皇上想要我,就要按我说的做。”
    玄熠低头在墨雨的脖子上又亲又啃,道:“朕什么时候不依你了?你让朕往东,朕绝对不往西。”
    墨雨一扬水眸,毫不客气道:“是啊,皇上都往北了。”
    玄熠嘿嘿一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被你发现了,朕可怎么好?”
    墨雨算是服了皇上有时候装疯卖傻的样子,白了他一眼,低声道:“用膳吧!无论一会端上来的是什么,陛下都要保证吃了。”
    玄熠冷眸一转,抿嘴笑道:“你该不会给朕端点什么人手白玉羹,婴儿血之类的吧?朕可不修仙呐!”
    墨雨直接走到桌边坐下,恨恨地磨磨牙,含嗔地盯着皇上,道:“早知道就给你加点黄连,反正吃了没事。”
    玄熠听完直笑,他喜欢看着墨雨含笑含嗔的样子,很像过去的他,那个刚从青楼走出的男妓,而不是现在笔惊翰林,心怀天下的沈巍。待他看见一桌子的药膳之后,差点抬腿跑出去,他目瞪口呆地坐在桌前半响,才道:“这些都要吃?”
    墨雨冷冷地点点头,这药膳就几样,虽然像獾子油、河西羊肉,这些比较难寻的材料之外,余下口感还算可以,但是他看着玄熠无奈的神情,便有点惩/罚性的好笑。
    玄熠半嚼半咽几乎是吞下去,他依旧含着一缕笑地望着墨雨,后者眼眸中也同样情意绵绵地望着他。
    一顿饭吃的很快,确定的说是皇上吃的很快,因为他根本就没仔细咀嚼。他看着面前的空碗,目光有些幽怨。
    墨雨抿嘴一笑,起身拽着玄熠胳膊,指着龙榻道:“你现在只能躺着。”
    玄熠重重叹了一口气,在外面他可以呼风唤雨,回了泰和殿他却要乖乖听话,真是天差地别,心中自我催眠道:天大地大墨雨最大。朕就依他一次吧!忍着把人扑到的冲动,躺到龙榻上。
    墨雨从身后拿出一本书,草木染的封面上写着《江南经略》,他随手翻了几页,清婉道:“皇上要从哪儿开始听?”
    玄熠翻过身,把头从枕头上移到了墨雨的大腿上,闭着眼懒散道:“朕不想听这个。”
    墨雨随手翻了翻准备的书卷,道:“还有《搜神记》、《柳氏传》,皇上要听哪个?”
    玄熠闭着眼,摇摇头,道:“朕为何非要躺着?”
    墨雨摸着皇上的头发,给他轻轻按摩着,道:“药食同源,只要调养得体,你说不定会好起来。”
    玄熠嗤笑道:“生死有命,朕根本不在意那个!”
    墨雨随手摸了摸玄熠的脸颊,抿嘴道:“所以我特别给皇上准备了一样,皇上一定会喜欢。”
    玄熠张开一只眼睛,仰头好奇地看着墨雨,只见后者拿起一卷奏折,冷清道:“这是翰林院诛伐我的奏折,皇上要不要听?”
    此时此刻,玄熠的心情只能用千军万马呼啸而过来形容,他起身道:“朕还是回去打仗吧!”
    墨雨并未生气,他只微微一笑道:“皇上可是嫌弃我?”
    玄熠只好躺下,咬着被角,恨恨地怀念过去那个好欺负的墨雨,听着后者用清凌凌的声音给他念各种奏折,要不是该死的君子一言九鼎,他早就一个鲤鱼翻身把人压身子下面去了。眯着眼,看着认真给他读书的墨雨,他想都没想,就起身吻了上去。
    这一夜,又是芙蓉帐暖度春/宵,情意绵绵到天明。
    月光孤冷,苍穹凄寒,卫博远一袭单衣,负手站在书房前的小院内,今日不早不晚时,他接到了一封密信,里面揭发了李卿琦与靖康王勾结种种,他当机立断写了一封文笔犀利的信去质问卿琦,但信发之后,他却有一丝疑虑,写这封信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卫博远站在阶前,望着月光遥想当年还不曾去太子府前,他也是个蹁跹公子,每日只知道诗书琴乐为伴,提笔就知写诗做曲。直到世交沈家遇害,他才仿佛被敲了警钟一样觉醒,伴君如伴虎,随时都要如履薄冰。
    虽然出身嫡亲,他却是家中老二,被迫送入太子府,是一笔交换。只是没想到,跟在皇上身边会感到如此鲜活的存在,身边一下子就多了几个人,苟不言笑的修云,笑里藏刀的卿琦,豁达开朗的澄泓和坚韧不拔的皇上。
    那一年在金銮殿前,他跪在皇上的脚下,发誓自己将生生世世追随于陛下,哪怕要粉身碎骨,他都不曾后悔过。只是卿琦你为何要与王爷暗中勾结?你忘了王爷策划灭了沈家,杀害了你太傅吗?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卿琦你怎么能弃师徒情与不顾;弃伯皇上乐之恩与不顾;弃昔日同窗之情与不顾呢?!
    六年前去了一个许澄泓,现在只剩下这么三个人。那封信被握在手中,微微的有些沉重,他叹了一口气,不顾夜露风寒,折身回屋,提起笔,又复放下,心里暗暗生恨,伸手掀翻了一桌子宣纸。
    有小童听闻声响跑了过来,卫博远心里烦躁,挥手让小童下去。却那小童恭敬道:“老爷让奴才请二少爷过去。”
    卫博远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那封信,不交给皇上,他就是包庇之罪;交给皇上,他就是杀害卿琦的刽子手。一边是昔日的好友,一边是效忠的君主。这让他如何选择?
    江山本就乱为一团,眼下又出此端倪,喘不过气的担忧压在卫博远心上,他愤恨地看了书信一眼,丢在了烛火上,看着那柔软的宣纸,慢慢化为灰烬。
    三日三夜的浴血奋战之后,寿州首告大捷,把大半的叛军都堵到了柳州。身为军师的李卿琦指挥了三日三夜,大获全胜后,他一个人站在城墙上,等待皇上下一步的诏书指令。
    谁知他没等到皇上的密信,倒是等来了一封来自卫博远的谴责信。也许博远根本不懂什么叫背着皇上放走了靖康王的主力大兵,也不懂什么叫缓兵之计,博远只在信里面不客气的谴责他,仿佛他是高力士、安禄山之流!
    李卿琦看完信后,一把撕了一个粉碎,他唇角不易察觉的微微翘了起来,似乎有一滴湿润从眼角溢了出来,转瞬就被风吹了个干净,他站在阴云压住的寿州城墙上,盯着看城墙下,红色的龙旗染在血泥里,被脚步碾踏成几段,断壁残垣上有无数遗弃的刀剑,远方隐隐可见的山川下是白骨荒魂。
    世人皆可唾弃他阴险狠毒,世人皆可嘲讽他步步为营,唯独卫博远你不可以,你可知,不用血肉之躯,如何换来天下黎明苍生的太平?不是读几本书,动动嘴皮子天下就能昌盛繁荣!
    几日前,他收到了靖康王的密信,里面所写之事,都与他家中有关,在信的最下面,王爷引用了《史记》那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历朝历代都是敌国灭,谋臣亡,就算皇上不动他,隆儿也会动他,这是谋臣根本就逃脱不开的天理轮回,因为是君臣。
    李卿琦一拳打在粗糙的城墙上,他原本温和的目光被冰冷和深邃取代,平静得看不出感情,他左臂上丝丝血水从刚绑好的绷带里渗了出来,向四处扩溢,涓涓而流的血液,似乎带走了周身的温度,心空荡荡一片。猛然记起那句: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他站在风中,狂风卷着灰烬呼啸而过,吹乱了他一头束发,他突然放声大笑。
    如果有一天,自己的身首被挂在城墙上,天下人都会道他是狠辣跋扈之辈,又有谁会记得他确实是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陛下,若臣先亡,您还会记得臣的志向,是鞍前马后辅佐您开千秋伟业吗?博远,若我先亡,你能完成我们当年所愿,守护这片锦绣河山吗?墨雨,若我早逝,你还会悼念昔日同窗之情吗?
    从一开始跟随皇上那一刻起,就早注定好了这样的结局,可还要走下去,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注:1、獾子油,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写到“其效有起死回生之功效”。但是我记得这个煎鸡蛋可以治疗心肺,我姥爷就有这个疾病,后来就是吃这个偏方好的,小年幼年被送到乡下的时候,就吃过这个,当时还不知道什么叫獾子,只知道那油可以治疗烫伤。
    2、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清代龚自珍《乙亥杂诗之一》。
    ☆、第59章 万第里罗云一雁飞
    泰和殿前青石台阶,高低错落,布满了绿苔,像是一幅天然的水墨画,青青绿绿,相得益彰,山抹微云,水染浅绿,一片红叶落下,飘落在隆儿的肩头,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树下,眯着眼举着剑,温习着刚刚父皇教他的那套剑法。
    清风徐徐,枝影婆娑。墨雨偶尔停下笔,凝视着窗外玄熠教隆儿习剑,这样的时光短暂而又美好,他们都在自己身边。思绪中刚有诗情画意,就被外面传来的怒吼声打断:“你是笨死的吗?为什么就出了一招?”
    浅笑着摇摇头,墨雨继续低头翻看着奏折,皇上总是对隆儿喝来喝去,稍有不对的地方就是一顿痛责,把家严演得倒是挺像,也不想想是谁,一到晚上就目光幽怨地看着药碗。
    玄熠气得直想拎着剑戳隆儿几下,动作不标准就算了,居然还敢漏了中间招数。多亏一直以来是修云教的隆儿,不然他教一天就得把这臭小子打个半死,他看着隆儿委屈得要掉眼泪的神情,不由得怒从心生,大吼道:“你要是敢再错,看朕一会怎么收拾你!”
    隆儿长高了许多,原本胖乎乎的小脸,变得开始有棱角,水汪汪的眼睛开始如他爹一样狭长,挺拔的身姿俊朗如风中劲竹,皱起眉头时候,眉心隐隐天家气度,已然有了几分人主之姿。
    此时他拿着一把寒光窄剑,那是修云师傅特别打造给他用的,他眸中带着隐隐委屈。因为父皇和师傅教的不一样,他都连不上到底怎么回事,父皇还在一边不停地吼他。素日里他习武不错的,可惜此时他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
    一片枯叶随风飘落,玄熠举起剑,剑锋冷冷一挥,那叶子飘散在地,碎成几片,宛若蝴蝶一样飞散。他收剑,冷冷地看着隆儿,威严道:“你试试。”
    隆儿低低叹气,举起剑,凝神屏气地看着落叶,学着父皇的样子,有模有样地一挥,把剑戳进了青石板的缝隙里。他吓得心头一跳,慢慢瞄着父皇越来越阴沉的脸,越来越觉得情况不妙,眼下唯一就可以大声呼救,指望父妃来救他,可是,那样绝对会被爹打断腿。
    玄熠现在很想一脚踹死隆儿,低低薄怒道:“你脑子里塞的都是焦糖奶黄包吗?”
    隆儿带着哭声道:“爹,孩儿哪有那么笨?”
    玄熠看着隆儿的小表情气极反笑,也罢,反正他一年都未怎么顾及隆儿,孩子跟他疏远是很正常的。他抬眼望着湛蓝的苍穹,如果当年太上皇有一半如自己般疼惜隆儿,自己也不会到今日地步,自嘲地笑笑。他突然举起剑,对着隆儿的脖子,冷冷道:“你要是再学不会,朕干脆杀了你算了。”
    一行清泪从隆儿的眼角划过,他低头挫败道:“爹,孩儿真的是无德无能。”
    玄熠心里好笑,他不过是试探下隆儿,谁知这孩子居然没躲,不由得眯起眼问道:“隆儿,不怕朕真的杀了你?”
    隆儿轻轻摇摇头,他抬起眼,勇敢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爹说什么,隆儿都不会有异议。”
    玄熠静静地看着隆儿,道:“抬头,看着朕。”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隆儿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自己爹,一模一样的眼眸里闪烁着光芒。玄熠走近隆儿,他伸出手,轻轻摸着孩子的脸颊,那属于自己的鲜活的血液,流淌在这个孩子的身体里,光是触摸,就能察觉到一样的心跳。或许并非所有的父子都会像自己与太上皇那样,自己与隆儿也许是一个例外,就好像是当初隆儿的出世带给自己的惊喜一样,这孩子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隆儿崔头丧气道:“爹,您要是生气就责罚孩儿好了,你身体不好,禁不住生气的。”
    玄熠摸着隆儿柔软的发梢,他的目光遥远而飘渺,轻轻道:“你恨我吗?”
    隆儿一惊,父皇在自己面前居然没用尊称,他抬起头,抑制住眼里的慌张,极为认真道:“父皇,孩儿为何要恨您?虽然孩儿第一喜欢的不是您,可是也谈不上恨啊!”
    玄熠勾了勾嘴角,士别一日当刮目相待,听着隆儿的声音斩钉截铁,倒有了几分帝王的风度,还是小孩,需要挫折,只是……这孩子第一喜欢的是墨雨吧!
    隆儿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不由得低头小心翼翼瞄着父皇的脸色,他不过说了一句实话嘛!他本来最喜欢的就是父妃,教他习字,教他读书,教他画画,人长得好看又温柔不说,还给他做好吃的。
    玄熠的目光越过隆儿,仿佛回到大漠长河的广阔苍穹下,血染残阳,兵荒马乱,长风烈金鼓响。他至少要在有生之年,拿下北凉,平定内乱,为这孩子铲除祸患,念及此处,有些苍凉的想笑,这并非他私心,只是为人父的责任,也是对隆儿喜爱所能表达的唯一。
    隆儿缩缩脖子,抱着父皇的胳膊,开心地摇了摇,眨着眼道:“爹爹,父妃让我们进屋了。”
    玄熠深深叹了一口气,对隆儿微微笑道:“你先去吧!让爹一个人静一会。”
    隆儿兴高采烈地跑回父妃哪儿,他现在饿得能吃下去一头牛,一想到父妃一定给他准备了好吃的,顿时神采飞扬。
    玄熠握着剑,立于树下,平静地看着远方,冷眸中淡淡闪了一丝犀利,据密报,信中道卿琦有了降的意愿,而且放走了靖康王的大军。当下冷冷一笑,其他人并不知情,但是他绝对心里有数,李卿琦不会这么做!
    只不过,他转念叹了一声,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波澜。
    秋风乍起时,蝉鸣嘶嘶,落叶蹁跹,绻缱思绪的纷杂。卫博远一身清淡的青衣,腰间悬了一条丝绦,上坠一枚古玉,简单地束着发,出神地坐在桌边,任凭隆儿喊了几声,都没反应。
    玄熠拈起一块点心,细细品着,坏笑道:“估计是有了儿子太高兴,已达到了精神恍惚的地步。”
    隆儿坐在墨雨怀里,他好奇地仰起头,问道:“父妃,你有我之后会高兴成这样吗?”
    墨雨淡淡一笑,摸着隆儿的头,轻声道:“比你少傅还严重。”
    隆儿自豪地笑了笑,继续对着在发呆的少傅皱眉,一会儿便忍不住小声喊道:“少傅,少傅。”
    卫博远回过神,对着隆儿怔怔道:“怎么了?”
    玄熠“噗嗤~~”一笑,嘲讽道:“你要是担心妻儿,朕给你放一个月假,你明早就不用来上朝。”
    卫博远脸色淡淡一红,低头道:“臣谢皇上好意,只是臣并非担心妻儿。”
    玄熠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墨雨挤挤眼,促狭道:“那是想要纳妾了?”
    卫博远刚好在喝茶,差点喷出去,他呛得咳嗽半日,才嘶哑道:“臣在想很多事,还有幼年的时候。”
    玄熠摇摇头,自顾自地拿起一块点心递给隆儿,对博远冷嘲热讽道:“隆儿都这么大了,你自己也有了儿子,还想小时候的事干嘛?朕从小就觉得你一天婆婆妈妈的,好在没把隆儿带坏。”
    墨雨白了玄熠一眼,淡淡道:“博远是考虑得周全,全然不像皇上,一天胡天胡地的尽受伤。”
    玄熠被说也没恼,他对着墨雨笑了一下,眯着眼像一只刚偷吃了鸡的狐狸。
    这一切落在卫博远的眼里,他忍不住想起墨雨曾跟他说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不对不对,他与卿琦只是同窗,并非能用如此话语来形容,只是他眼下的担心并非不正常,同窗多年,只是挂念手足之情。
    墨雨见博远又发呆,不由得蹙眉,他用鞋尖轻轻踹了踹博远,温和笑道:“是不是你家中有什么事?听说你夫人产后失调,女人生孩子跟过鬼门关一样,你还是回去好好照顾她吧!”
    卫博远低了低头,他这几天就在皇上与卿琦之间来回徘徊,一会想到这个,一会想到那个,一会天上,一会地下,已经被折磨得精神恍惚。听墨雨说了这些,老脸一红,才轻轻道:“夫人身体没太大关系,一直是好药供着,我也时常陪着,许是秋后劳累。”
    玄熠眯着眼,在卫博远的面上扫了几下,抑制住嘴角的笑意,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神情,对着墨雨道:“据昨夜前线密报,三日三夜大捷,伤亡不算惨重,只是……”慢慢卖了个官司,道:“大周军师受伤,还挺重,朕在想要不要回前线接班。”
    宛若晴天霹雳,卫博远当下手中的茶杯一个没拿稳,落在地上,碎成了一片一片。他微微抖了半日,才抬起头,气息不稳道:“皇上,这场战乱要延续到什么时候?”
    玄熠看博远的反应,眸中深意更加凝重,回想起他与卿琦在云州那夜暗中勾结的交易,抑制住落井下石的喜悦。面无表情,颇有些暗恼道:“这要看情况,不知卿琦怎么解释,他放走了靖康王大军,按律当斩。”
    只听“咣当……”一声。
    卫博远已跪在地,他伏地凄凄道:“请皇上明鉴,李卿琦虽然做过细作,但他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念在他跟随陛下多年的份上,请皇上留他一条命。”
    墨雨刚要发声,就被玄熠一个眼色给堵了回去,他只好咬咬唇,紧紧抱着怀里的隆儿,每次抱着这个孩子,他都会觉得心态平和一点。
    若不是眼下这情况,估计玄熠就要拍案大笑,一如卿琦与他商议的那一夜,他面色不改,故弄玄虚,威严道:“朕以天下为家,不能私于一物,惟有才行是任,岂以新旧为差?况古人云:‘兵犹火也,弗戢将。’汝之此意,非益政理。”
    卫博远面色苍白地听完,他咬着牙,低声道:“法者,国家所以布大信于天下,言者,当时喜怒之所发耳。陛下发一朝之忿,而许杀之,既知不可,而置之以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臣窃为陛下惜之。”
    以书对书,玄熠挑了挑眉,求助似得看了墨雨一眼,只见后者抿嘴,轻轻做了手势。玄熠顿时有了底,正襟危坐,一字一顿道:“朕初下敕,不首者死,今断从法,是示天下以不信矣。”
    一片枯叶飘落,地上未干的茶水,映着卫博远此时苍白无血色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注:1、朕以天下为家,不能私于一物,惟有才行是任,岂以新旧为差?况古人云:‘兵犹火也,弗戢将。’汝之此意,非益政理。出自《贞观政要。论公平第十六》
    皇上与卫博远说的都是贞观政要里的,一问一答,皆是君臣之间。我实在太喜欢皇上与卿琦的腹黑腹黑联手,这回墨雨也上来了,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但是……哈哈哈……博远就这么被帝攻卖得连渣都不剩!哈哈哈……
    ☆、第60章 未有涓埃答圣朝
    天阴欲雨,浓雾般低沉的阴霾压在寿州与柳州中间城的一角,狂风烈烈,卷着军旗“噼啪”作响,乌云越积越多,压得白昼如午夜时分般漆黑,很快一场瓢泼大雨倾泻而下,茫茫大雨与这天地间融为一体,迷离的雨雾中,李卿琦掀开军中大帐,望着大雨,他一袭简约的青衫把身姿显得修长,他眼中早已没有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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