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奇怪的事不算少,加上眼前这一件也不算多。

    山崖上的风刮在脸上,好像要磨下她一层皮来;贴在脸上的手带着粘乎乎的血,温热的触感让千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男人紧致的胸膛上,狰狞的皮肉向外翻着,好像被哪个屠宰场的实习生收拾过;他说话的时候,喉结缓慢地上下滚动,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切都非常真实,可她就是知道这是梦。

    按照一般剧本,狂风呼啸的高山上,男女主久别重逢,满身浴血的男人抚上女人美丽的面庞,低低唤着对方的名字。

    下一句要不是“我好想你”、“你还好吗”、“你来了”这种煽情台词,简直都对不起刚被扔下去的老鹰。

    手指在她脸颊上摩挲,血腥气愈来愈重,他低低唤了一声“阿夜”,喉咙哑哑地说……

    “我,饿了……”

    说完,还没等千夜问句“你谁”,利索地俯身、低头、一口咬上她脖子。

    千夜一个机灵:真尼玛疼!!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本能地抬起一脚……

    看着风筝一样掉下山崖去的男人,她愣了一瞬,随即有点后悔:怎么就这么踹下去了!他……他……他……没穿裤子啊……

    山下的云海开开合合,金色的靴子踩在她身边,一只大手拍在肩上,有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弗兰契斯科,你后悔了。”

    千夜被这没头没脑的梦气得只想甩手不干,如果有机会,她真想对编剧说:遇到你之前,我的世界是黑白的;遇到你之后,我靠,全黑了。

    她黑着脸转身,差点被身后的人晃瞎。

    金光闪闪,金光闪闪,金光闪闪。

    千夜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字。

    一个人可以金光闪闪到这个地步,它着实不容易。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他就好像全身挂着几百个几千瓦的灯泡,晃得她眼皮都有些不够用。

    千夜眯了眼,特老实地问:他谁?你谁?

    大灯泡的脸隐在光芒里看不清,他爽朗到浪的笑声倒是十分清楚:“弗兰契斯科,你又吃错药了。不认得我也就算了,连‘先见之明’也被你忘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太好了!!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千夜傻了,这灯泡刚一出场简直就是气场强大令人无法直视,一开口一秒内变成病入膏肓让人无法直视。

    她扯了扯嘴角:“先见之明?!那是什么?”

    对方又笑了能有两分钟,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普罗米修斯,意为‘先见之明’,提坦的神明刚被你踹下去。啊哈哈哈……”

    千夜懵了,怪不得这裸、男那么眼熟,这不是小胡子荷米斯当时给他们播放的暴、力血腥片里的男主角么?

    想起这个以后,她整个人更懵了:“普罗米修斯……他咬我……干嘛?”

    电灯泡笑得十万分开心:“他被你害得给锁在这儿几千年,在你梦里咬你一口还被踹下去了…….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先见之明也有今天……啊哈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太令人激动了……”

    千夜怒,瞬间仙度瑞拉附体:“别笑了!再笑老子把你也踹下去!!!你是谁?!跑我梦里来干什么?”

    对方停了笑,灯泡的光晃了晃,他说:“我是……就不告诉你……”

    “咻”的一声,这位也被踹下去了。

    千夜收了脚,深吸一口气:马勒戈壁的,笑话人都笑话到人梦里来了,马勒戈壁的……

    天地良心,她从前可真是一朵小白花啊。

    就在这时,眼前的画面又换了。

    一片采石场,晒得黝黑的奴隶们赤、裸着上身,腰上勉强缠着几片破布条子,有的连破布都没有,右腿的左边左腿的右边有一片黑森林…..

    他们低着头,双手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拧在身后,站成一排。

    穿着皮靴的奴隶头头把鞭子抽在地上,看了眼缓缓驶来的马车,对奴隶们吆喝道:“都给老子站好了!富尔家的小姐亲自来挑奴隶,这可是多少人一辈子也遇不上的!听说这位小姐喜欢强壮的,你们一会给老子把胸都绷起来。”说完一鞭子抽上一个大个子,“屁股也给老子收紧了!”

    乌金的马车缓缓停下,一排肌肉块们暗自较劲,有一个还“噌噌”抖着两块大胸。

    奴隶头头把鞭子别在身后,弯着腰对马车门伸出一只手来:“是富尔小姐吗?”

    车帘被掀开,一位穿着体面的中年妇女从车上下来,瞥了眼奴隶头头伸出来的手。

    她用一种极其标准的站姿立在马车边,看了眼一排穿着暴、露的肌肉块,别开眼去:“小姐说她是来挑些小奴隶,这些……不合要求。”

    奴隶头头赶紧赔罪:“是哈利弄错了,哈利这就把所有十二岁以下的奴隶都给小姐叫来。”

    这位头头的小皮鞭显然挥得不错,很快,马车前就站了一批瘦不拉几的小孩儿,个子参差不齐,容貌倒是很一致地黑不溜秋。

    除了最边上的那个小金毛,别人泛黑他泛红,显然是在太阳底下晒得还不够。

    奴隶头头谄媚地隔着马车问:“富尔小姐,您看看这些可还满意?不过…..这批嫩的都是大长老家的,您要是看上哪个,还得和大长老谈谈价钱。”

    过了半晌,马车里传来一个稚嫩却清晰的声音:“这件事情不劳操心,仙度瑞拉自会求父亲和大长老说。只是父亲说仙度瑞拉年纪还小,不便多见成年男子,还望哈利叔叔见谅。”

    一直着力于拍马屁的奴隶头头略有失望,但还是识趣地接话:“哈利想起来那边还有事儿,就不陪着小姐了。小姐慢慢挑,好好挑!”说完飞快地滚了。

    他刚走,马车里的人又对车外的中年妇女说:“伊丽丝,仙度瑞拉今天出门忘了带面纱……”

    中年妇女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说道:“伊丽丝这就为小姐取来。小姐在车里等一等伊丽丝,千万不要让低贱的奴隶们看到您的脸。”

    车里的声音很是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就麻烦伊丽丝了。”

    中年妇女刚走,金丝的车帘就被掀开,穿着蕾丝裙的女孩儿从马车上跳下来,对面前看傻了的小奴隶们招手:“都愣着干啥!快来帮老子搬吃的!他奶奶个腿儿的,闷死老子了!”顺道轻车熟路地把裙裾往腰上一系。

    太阳底下,仙度瑞拉坐在车辕上,对蹲在马车周围呼哧呼哧啃豆饼孩子们说:“再等三天,俺爹出去做生意了,三天以后就回来。到时候俺求俺爹和大长老说一声,把你们全买了。”

    六岁的哈耶一边被噎得喘不上气一边问:“以后俺们是不是就给大王搬石头了?”

    “搬你奶奶个腿儿的石头!老子没石头给你们搬!以后你们跟着俺,有棉布衣服穿,有面包吃。不过你们别高兴,全体跟着俺上课,伊丽丝那些‘上流人的规矩’可得让你们掉一层皮!”

    “老大,俺们不怕,只要肚子不叫唤,俺们有的是力气!”

    “谁要你们出力气!要出脑子!脑子懂不懂?”说完拿手指点了点哈耶被揪掉一片头皮的小脑袋,“都给老子争气点!别成天就想着吃。”

    她从车里拿出一壶奶,走到石坑边上坐着的金发男孩面前,满地狼吞虎咽的孩子,只有他两手空空。

    仙度瑞拉把壶一放,又扔了个油纸包着的面包:“喏,这壶没人动过。”说完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滚回了一口塞了两张饼的阿德力边上。

    她身后,像僧人一样坐着的少年凝视面前崭新的壶许久,修长的手指托起雕花的牛奶壶,淡淡道了谢。

    正弯腰从哈耶脑袋上抓虱子的仙度瑞拉动作滞了滞,随后挥挥手道:“多大点事还谢,婆婆妈妈的像个娘儿们。看你长得也不错,以后你想嫁给老子做夫人,老子还真能考虑考虑。”

    几个孩子赶紧跟着起哄:“嫁大王!嫁大王!”

    背上伤口生了蛆的小瘸子也问:“俺也能嫁大王吗?”

    在塞第五张豆饼的阿德力把他踹到一边去:“听说结婚的人是要睡在一起的!你小子要是嫁给大王,晚上蛆爬到大王身上怎么办”

    话没说完,被大王一拳揍翻在地:“你奶奶个腿儿的老子什么时候要和别人一起睡觉了!”

    胡诌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当伊丽丝的身影出现在远处时,大家赶紧把最后一点豆饼、最后一滴奶都塞进肚子里,仙度瑞拉一边往车里装壶,一边回头说:“等老子三天,三天!老子一定来接你们!”

    小奴隶们满是黑灰的脸上眼睛晶晶亮:“哎!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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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

    戴着面纱的女孩儿站在同一片石头上,听着面前满脸抱歉的奴隶头头解释。

    “小姐,真……真不好意思。昨儿晚上有个背上长蛆的奴隶忽然发热,大长老怕是天花,命小的们把同棚的几十个奴隶都埋了,您要的那些正好都在里面……”他看着太阳下一动不动的少女,讨好道,“过几天东边要送来一批嫩的,都是健康的,保准比之前的好。小姐您要不过几天再来?”

    乱石岗上,女孩儿裙摆上的金扣子噼啪作响。半晌,她的声音飘出来。

    “二十八个人,都……埋了……?”

    奴隶头头有点记不起来多少个:“回小姐,差不多是这个数,多几个少几个的事。您放心,过几天来的可不止这个数,到时候保证让您挑花眼!”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她望向不太远的一片乱石,好像还可以看到把脸埋在豆饼里的小脑袋们。

    那些影子那么真实,她几乎见到他们抬起头来,咧着嘴巴说:“哎!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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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丽堂皇的拱门前,女孩儿垂着双手站在高大的男人身后:“父亲,为什么要有奴隶?为什么不能砍断他们的锁链?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和我们一样生活?”

    男人背着手,半晌捏起她头发上缀着的一颗金珠:“为什么?没有他们,你的吃的用的穿的都从哪里来?没有他们,谁来给我们创造财富?”

    女孩儿把头上的饰品尽数摘下:“父亲,我不要这些,我们不要再欺负他们了……”

    男人把一枚金珠别回她头上:“别傻了,你不要,别的贵族可要。仙度瑞拉,我们只是商人,连贵族都算不上。这话以后不要和任何人说,你要知道,你的父亲不是国王,你也不是真正的公主,有些事情,我们都改变不了。”

    女孩若有所思地沉默良久,最后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将手里的金珠一颗颗别了回去,仰脸说:“我的父亲不是国王,但我的儿子可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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