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一路走来,竟是做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然而仔细回想,却又久远得仿佛与自己毫无干系。
    “他后来把那匈奴女带回去了么?”李庆成道。
    唐鸿道:“带回去了,是我二姨娘。你记得么,那会儿王参知还特意问过。当年方皇后参我爹时,其中有一条就是与外族婚娶。”
    李庆成哂道:“多亏你娘不是匈奴人,不然到了这时候,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唐鸿静了。
    许久后,张慕的声音在二人背后响起:“庆成,该收兵了。”
    唐鸿叹了口气,而后道:“收兵罢。”
    李庆成沉默。
    张慕说:“儿郎们杀得也累了,既非保家卫国,又非沙场征战,一味地杀人有什么意思?”
    唐鸿开口道:“陛下,马上就要入冬了,如果再不收兵,得让京城那边准备过冬的衣服。儿郎们不少是南方来的,塞外的冬天撑不住,大家都想家了。大不了来年开春再来罢。”
    李庆成仍旧没有说话。
    张慕道:“方青余已经死了。”
    李庆成终于道:“我知道他已经死了,只是还想找找……再找找,说不定没死呢……”
    说话时,李庆成的眼泪就滚了下来。
    唐鸿怔住了,自认识这许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李庆成哭。
    曾几何时,他以为这人就是个永远不会流泪的疯子。
    “你去吩咐,准备拔营。”张慕道。
    唐鸿躬身告退,张慕过来坐下,注视着李庆成放在膝上的手。
    李庆成的眼泪流了一会便止住了,呆呆地坐着,张慕的大手动了动,像想牵起他的手,而后什么也没做。
    那一夜,李庆成与张慕在营外坐到天亮,谁也没有说话。
    翌日李庆成睁着通红的眼,下令放火烧山。
    匈奴狼山一脉几乎被彻底断绝,狼山绵延起火千里,烈焰冲天,烧掉了山中千万年的树木,烧死了不知多少生灵,烧断了塞外这一曾经辉煌过近百年的游牧民族的根。
    火焰熊熊而起,秋高物燥,自鹿野至狼山的千里方圆,犹如烈火炼狱,火光冲天百里,犹如一场逆天的祭典,亦如一场旷古绝今的葬礼。
    三天后,倾盆大雨下了起来。
    “就连老天爷也与朕作对。”李庆成笑道:“朕要烧山,天要下雨。看来老天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军队在暴雨中前行,抵达黑河,路过已成焦土的长冬林,准备入关。
    唐鸿与张慕都不知该说什么。
    李庆成单骑策马,在瓢泼大雨中孤零零地一个人走着,最后在鹿野边缘一头栽了下马。
    翌日皇帝发起了高烧,众将士都慌了,随军大夫看过,以针灸通了气脉,又熬药服侍李庆成服下。
    大军再次启程,直至走到玉璧关下,李庆成醒了。
    张慕守在榻前,看着他出神,李庆成艰难地起身,问:“到哪里了?”
    张慕:“玉璧关。”
    李庆成道:“浑身散架了似地难受,梦见青哥笑着对我说,他要走了……”
    76、 终?碰碑
    帐内长久的安静,李庆成喝了粥,而后道:“明天就入关了。”
    张慕没有回答,李庆成又道:“江山定了,遗诏也写了。”
    张慕抬头,注视李庆成。
    李庆成说:“回去咱们把东西收拾了就走吧。”
    张慕说:“不用一两银子,慕哥也能养得起你。”
    李庆成静了一会,而后道:“头还有点疼。”
    张慕说:“你再歇会儿。”说毕出帐去。
    李庆成又在帐内坐了一会,想到方青余,又想到张慕。斯人已去,身边就剩张慕了。活着全无意思。
    张慕在帐外埋头整理燎原火的马鞍,片刻后李庆成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出来,低声道:“想清楚了,这就走罢。”
    张慕回头看了一眼,见两名鹰卫远远地跟着。
    李庆成道:“朕和张慕去埋点东西,不用跟来了。”
    那两名鹰卫见李庆成带着个小包袱,料想所言不虚,便回帐前去守着,李庆成翻身上马,张慕长脚一跨,坐在他的身后,双手环着李庆成的腰,握着马缰。
    “你想清楚了么。”张慕道。
    李庆成静了很久很久,最后道:“走。”
    张慕一抖马缰,二人消失在茫茫夜色,璧山怀抱之中。
    李庆成倚在张慕的怀抱里睡着,一袭毛毯裹住了他们相依为命的身躯,犹若当年中秋离京的那一夜,海东青在二人身后追来,张慕抱着李庆成,两人共乘一马入关,买了两套百姓衣服,沿玉璧关的路南下。
    玉璧关之下是秦州,再之后是北良,再一路南走,则是东海。
    东海是武林人的聚居点,当年李谋便在此处举兵,一呼百应而得天下。
    夜间,他们在北良与秦州的边境处的一间客栈内留宿。
    张慕说:“我们去东海,置一座宅子,做点小生意。”
    李庆成侧枕在张慕的胸膛前,嗯了声,懒懒道:“你话都不会说,能做什么生意。”
    张慕笑了笑,那笑容十分俊朗,是放下一切,终于寻找到自己的笑。
    李庆成欣然看着张慕的眉眼,趴在他的身前,以手指抚摸他左脸上的烫痕。
    张慕:“我搬东西,你说话。”
    李庆成乐不可支,知道张慕的意思是:我负责搬店里的货,你负责讨价还价。
    李庆成道:“本来就木讷,现在乐得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张慕:“你听懂就成。”
    李庆成问:“做什么生意?”
    张慕想了想,说:“卖鱼。”
    李庆成哭笑不得道:“那不是鱼摊了么,你卖那玩意不如卖药。”
    张慕嗯了声,凝重地点头,说:“你说了算。我有五两银子。”
    说着抬手去翻枕下的盒子,里面有李庆成很久之前在西川赏他的银锭。
    李庆成道:“还是我赏你的。”
    张慕看着李庆成的眼睛道:“是皇帝赏我的,哥给他当了十四年侍卫,他赏了我这个,让我回家娶媳妇。”
    李庆成明白了,点头笑道:“好罢,你这侍卫实在穷酸。”
    张慕道:“以后会发达的。”
    李庆成笑了笑,不禁道:“你从前……”
    张慕询问地看着李庆成,李庆成只觉张慕变了个人似的,心情好起来,话也多了,本想说:你从前也这么说话多好,多有趣。然而转念一想,从前的事不再多说了,便不提。
    “睡吧。”张慕说,手指一弹,一道指劲激熄了油灯。
    李庆成脱了外袍叠好,又给张慕叠袍子,张慕道:“我来。”
    李庆成道:“不用伺候我了,你忘了?”
    张慕道:“你是我媳妇,我伺候自己媳妇。”
    李庆成道:“从来就只有……”
    张慕:“其余人不管,你跟着我,就得听我的。”
    李庆成只觉好笑,一件小事也要争个半天,只得作罢由他去。
    时值初冬,客栈内的火盆燃得正旺,被褥下盖着的二人只穿着单衣短裤,裸着的手臂,大腿肌肤彼此摩挲,有种温馨的惬意。
    客房内仅巴掌大的地方,一张桌子,一张铺,摆了个火盆便再放不下其他。床也很小,二人挤在一处睡。海东青在房梁上站着打瞌睡。
    李庆成只觉这处穷乡僻壤,较之虞宫中那空荡荡,冷冰冰的寝殿,却温暖得多,也舒服得多。
    他枕在张慕强健有力的手臂上,心里终于踏实了。
    他的一手伸进张慕单衣,沿着他赤裸的胸膛不住朝下摸,滑过他健硕有力的腹肌,隔着薄薄的衬裤摸了摸那昂立的硬物。
    张慕已硬得昂挺,李庆成探手掏出半截,手掌在前端缓缓摩挲,摸到湿润的汁液。
    “不来。”张慕低声道:“你还病着,没全好。”
    李庆成道:“全好了。”
    张慕:“不成,你身体底子虚,日子还长。”
    李庆成道:“你不喜欢我了么?”
    张慕:“喜欢,不喜欢怎会硬着,现在不行,先憋着。”
    李庆成只得道:“好罢。”
    连日赶路,他又有点头疼,上次在玉璧关外发过烧,如今病去如抽丝。仍有点体虚,知道张慕是为了他好。
    合上眼时昏昏沉沉地便睡了,意识朦胧中,听见张慕说了一句:“听话。”
    “嗯……”李庆成道。
    京师。
    韩沧海听到信使回报,只差点没昏过去。
    “把天子给弄丢了?”韩沧海怒吼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沧海面前的金案上散着几封弹劾书,清一色的抬头,俱是揭发有人蓄意谋逆。
    信使道:“神鹰也……不见了,张慕将军与陛下一夜失踪,唐鸿将军将大军解散,一部分解甲归田,回各个州去。御林军则沿着官道寻找燎原火与陛下去向!”
    韩沧海道:“这下麻烦了,本想等陛下归朝时再处理此事……”
    探马愕然抬头,韩沧海道:“我这就亲笔写一封信,让唐鸿率军封锁北良与秦州的交界处。”
    身后黄谨打了个激灵,颤声道:“国……国舅爷,摄政王,这密告不会是真的罢。”
    韩沧海没有回答,修书一封,交信使带去给唐鸿。
    同时间,唐鸿得朝中密信,上加盖了韩沧海的私章,信上只有寥寥数句话:
    北良王李巍想趁陛下平定东疆后举兵造反,不可走漏风声,马上封锁北良与秦州边境。拿到李巍派入联军的兵权,收押联军中所有北良籍将领。
    “糟了。”唐鸿深吸一口气,出塞的联军中有一名北良王派来的将领,已经返乡了。
    唐鸿陈兵两州境间,所有鹰侍放出探鹰,覆盖了方圆千里的地域,每人领一队御林军,挨家挨户地寻找李庆成。
    三天后,海东青带着一方染血的布飞来。
    唐鸿只觉眼前发黑,忙调集众军跟随海东青南下。
    秦州北境下起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天地间小雪纷飞,白茫茫的一片。
    丘陵下的一间官道客栈周围,躺满了死尸。
    密密麻麻,足有千余具黑衣人尸体。箭矢散在客栈周遭,到处都是紫黑色的血。
    海东青飞近客栈内。
    一片死寂的沉默,旭日初升,唐鸿发着抖,走近客栈。
    客栈前已再无活人,尸身在唯一的入口处堆了个圈,十余把利剑,长枪,将一个人钉在大门上。
    张慕死了。
    张慕全身血肉模糊,一身上下几乎寻不到完好的地方,黑色的毒血已在雪天里凝成冰,将他冻在原地。
    最后一名黑衣刺客在他的心脏处钉上一枪,爆出血雨的同时,被他抬起双指,戳穿了喉管。
    唐鸿颤抖着站了一会,鹰卫们上前打开大门,朝晖万丈,一缕日光照在脸色苍白的李庆成身上。
    李庆成站着一动不动,被点住了穴道。
    谢天谢地。
    唐鸿险些要垮了,上前以手指推拿,为李庆成解了穴道,李庆成的表情已近麻木,被侍卫们带回了京师。
    许凌云说到此处,抬眼看着李效。
    李效道:“就这么死了,刺客是李巍派去的?”
    许凌云点了点头。
    李效又说:“张慕武功高强,为何不带着成祖逃跑?或是送他先逃,自己留下来牵制敌军,总比死在那处的好。”
    许凌云道:“陛下,上千人围一个客栈,又俱是李巍重金从东海请回来的武林人,张慕若让成祖先跑,其余路上定还埋伏着李巍的伏兵,唯有留守求援,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李效摇了摇头。
    许凌云道:“陛下若不听个完整的,多半仍是觉得不尽兴。”
    李效道:“正是如此,孤只想知道,张慕是如何战到最后一刻。”
    许凌云道:“许多事,臣也不清楚,只能拣些记得的,给陛下说说了,那一夜将近二更时……”
    那一夜二更,海东青猛然睁开眯着的双眼,张慕轻手轻脚起身,李庆成迷迷糊糊道:“怎么?”
    张慕示意李庆成噤声,闪身到窗边看了一眼。
    外头在下雪,四周的雪地里仿佛有密密麻麻的黑影在靠近。
    偷袭骤然而至!
    李庆成与张慕俱想不到竟会在此处遭了暗算,连敌方的面都未曾见着,一根箭穿破窗格射进客栈内,张慕道:“衣服穿好!跟我走!”
    张慕抱着李庆成破窗而出,刹那间六七枚梅花标飞来,张慕抬手挡去,被钉在手上,一声闷哼。
    四面都是敌人,张慕把李庆成放下,眨眼间已形成了包围圈,客栈内的小二,老板不知去了何处,上千人将客栈围得水泄不通。
    箭雨飞来,张慕退回客栈内,足底一个踉跄,四处看了看。
    李庆成知道这次有大麻烦了,对方一句话不说便动手,显是知道他们二人来路,要下狠手无非惧怕张慕武力,先除之而后快。
    李庆成:“怎么回事,你的仇家?”
    张慕手臂上中了麻毒,喘息急促,抬起手指点了左臂上行血的穴道:“我没有仇家。我也不知道……”
    外头有人喊道:“杀了张慕!抓另外一个!”
    李庆成马上回过神来,颤声道:“一定是四叔,他要抓我,怕你以后去报仇。慕哥,你先走。”
    张慕:“不。”
    李庆成:“你先跑,四叔要篡位,定想挟持我逼宫,你只要跑得掉,随时可以回来救我。”
    张慕吼道:“不!不能让你再回京师了!”
    李庆成看着张慕。
    张慕喘息着不住发抖,而后道:“庆成,出来了,就是我的事了,你在这等着,慕哥去杀光他们。”
    李庆成:“你……不行,人太多了。”
    张慕手指出,点住李庆成要穴,走出客栈,反手关上门,将门环揪着一拧,拧成个麻花似的结,牢牢嵌在一处。
    张慕抽出背后无名刀,深吸一口气,睁眼时天地杳阔,小雪纷飞。
    李庆成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站在那扇门背后看着,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一声又一声接连响起的惨叫打断了他的思路,一时间他听到叫声连起,知道敌人尸横就地,一时间不闻脚步,又提心吊胆,担忧张慕。
    张慕不会败,他永不会败……李庆成不住安慰自己。
    直至惨叫声响成一片,无名刀击破窗格,飞了进来,将攀窗而入的一名刺客一撞,把他撞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张慕在扔鹰羽镖了……李庆成既惶又恐,他还能支持住不?
    又一声闷哼,背脊撞上客栈大门的声音。
    李庆成的声音干涩,开口道:“慕哥?”
    唰然刺穿厚木的声响,伴着张慕的闷声,一柄锐利的长剑带着鲜血,刺穿门板,尖锋从门口现出,朝下滴滴答答地溅血。
    李庆成静了。
    片刻后又一声,长枪铿然穿门而过,带着鲜红的血液,喷在李庆成的脚边,同时间传来五六名刺客的痛喊。
    再一声,又一枚铁枪的枪头带着血穿刺大门而过。
    李庆成静静地看着。
    五六枚枪头刺入,每一枚都带着惊心动魄的血。
    直至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没了,方圆十里内,唯剩下沙沙的雪响。
    一片静谧中,低沉,暗哑的声音在门外缓缓响起,一门之隔,犹如两个永不相见的世界。
    “庆成……你……就算……不是……天子……慕哥也愿……为……你……”
    世界恢复宁静。
    日出时,那扇门被鹰侍缓缓打开,一缕阳光从客栈外投入,照在李庆成身上。
    当天鹰卫为张慕收敛了尸体,护送李庆成回宫去。
    李庆成一句话也不说,回宫后便躺了下来,不吃也不喝。
    三天后的午夜,李庆成独自起身,身后跟着数名鹰卫。
    他穿过御花园,站在假山下,低头看张慕生前埋包袱的地方,上面插着一根枯萎的桃花枝。
    李庆成站了良久,最后一头撞死在了假山前。
    “陛下――!”鹰卫一窝蜂上前,惊动了整个皇宫。
    破晓时分,皇城内传出九声丧钟,李庆成驾崩。
    “再后来。”许凌云缓缓道:“陛下也都知道了。韩沧海摄政,唐鸿辅政,成祖在位时内阁已初具规模,朝中大小事宜几乎都能自理。”
    “韩沧海率军平定了北良,将李巍抄家,处死。”
    “李元徽十六岁时登基,改年号为长安,意为长治久安。这十六年中,他继承了成祖的遗命,铲除了各州望族,有的获罪抄家,有的则和平兼并,史称长安新政。”
    “登基后韩沧海退回江州,交出手中所有的兵权,自此云游四海,不问世事。”
    “唐鸿依旧忠心耿耿,辅佐李元徽称帝,自此唐家一脉世代功勋,从未获罪。”
    “臣的故事……说到这里就完了,天也亮了,陛下。”
    77、 尾声?星辰
    黎明,通透的曙光从御书房外无孔不入地透入。
    李效:“最后那一夜的事,按道理说,只有成祖与张慕知道,成祖自回宫后万念俱灰,自不会再向旁人提及。”
    许凌云点了点头。
    李效道:“成祖喝了那杯醉生梦死,竟是转生到孤的面前来了。”
    许凌云笑了笑,看着张慕。
    过了很久很久,许凌云开了口,说:
    “朕一直以为你是他,明日便将获罪而死,结束这世人了,还有什么想问的,问罢。”
    李效静了,而后道:“你觉得我是他?”
    许凌云缓缓摇头:“现在看上去,真的不像,你就从未想起来过么。”
    李效难以置信地摇头,而后道:“我不知道,你兴许只是认错人了。”
    许凌云叹了口气,道:“不会认错人,你两世为人,上辈子的事已忘了,是我不甘心,执念太强,也不是一件好事。罢了,你送我一程吧,没有什么遗憾了。”
    李效:“所以,你才会将帝位拱手让我。”
    许凌云温和地笑道:“这辈子都想好了,江山本就有一半是你的,再过个千秋万世,又不知是谁的了,那位置给谁,有多大的关系?”
    李效:“先生为何将你与我换过来,我也明白了。”
    许凌云轻轻地点了点头,答道:“是的,他想把我留在他的身边,让我当一个平凡的小孩,再一次看着我长大,教我念书,写字,画画,吹笛子……如果当初我进了宫,我定会去将你寻来,和你从头开始。”
    “然而你成了许家的人。”李效道:“便不能随心所欲了。”
    许凌云苦笑道:“就算贵为天子,谁又能随心所欲呢?”
    李效沉默了,良久后许凌云又道:“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麻烦,连累了不少人,慕哥,你已经不是你了,我自从那天烧了乔婆婆的屋子,便再没有旁的打算,与其古井无波地过完一生,不如早些结束,忘尽前尘,重新开始来的自在。”
    “我这一世人为你而来,你是他也好,是你自己也好,只要你过得开心,我的心愿就完了,赐我死吧。”
    又过了很久,李效道:“你去罢。”
    许凌云笑道:“谢谢。”
    侍卫们把许凌云带回了天牢,距午时问斩还有三个时辰,端上酒,菜,许凌云碰也没有碰,倚在牢狱的墙边看着铁窗外的天空。
    两百年前也是这样的风流云散,时隔悠悠岁月,皓皓长空,一切都几乎没有变过。
    李效负手站在御花园中,抬头看着天际流云。
    午时,狱卒进来,端着一个盘,一杯酒,酒色殷红如血。
    许凌云看了一会,道:“让他砍我的头。”
    “陛下心意改了。”狱卒道:“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许凌云凝视那杯酒很久,继而仰脖喝尽,躺在牢中喘息片刻,闭上了双眼。
    李效坐在案前,一手跟随扶峰学的隶书遒劲有力,挥洒而就,写了密密麻麻的满纸字。
    当天午时,皇宫内九声丧钟响,李效驾崩。
    李承青被册为太子,唐思在明凰殿内寻见李效生前遗诏,亭海生监国,至李承青十六岁登基,改年号为庆文。
    庆文元年,李承青大婚,钦天监择日,前来回报。
    钦天监:“陛下,今年的七月初一是个好日子,紫微垣经中天,再过段日子,紫微星又要降世了。”
    李承青笑道:“朕不就是紫微星么?帝王俱是紫微托生,史书上说的。”
    钦天监笑道:“不不,陛下有所不知,陛下乃是紫微垣穹光罩顶,九五至尊的天子,天子上应苍天,下启万民,称作紫微垣附身,而非紫微星降世。”
    李承青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朕也觉得托生这话说不通,否则历朝历代天子,不都成了一个人么。”
    钦天监笑道:“自古紫微星降世,也是有的,诸天星官中,紫微星主血灾,托生时必有一番腥风血雨。两百余年前,紫微星晦暗,一星消失无踪,想必就是紫微星降世。”
    李承青心里暗自算了算,两百余年前……忍不住又问:“紫微星多少年托生一次。”
    钦天监道:“这个老夫说不准,但历朝钦天历上记载,那次紫微星消失,同时文曲星,武曲星双星降世托生。”
    “可不到数十年,文曲星再次归位,唯武曲星与紫微星不知去向。想必人间寿终后流连不去。过得百余年,文曲星又不见了,想必是下世来寻。”
    李承青笑道:“有这蹊跷。”
    钦天监笑道:“凡间总总,不过是个传说,陛下当故事听着罢了。”说毕起身告退。
    秋来香晚,一殿艳红。
    ――鹰奴?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青山绿水,长天杳阔,一缕孤魂在世间游荡。
    “你见到一个高高的鬼魂么?”那缕孤魂执着地四处问。
    旷野上的野鬼俱茫然摇头。
    数月前的那场大战杀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乃至世间到处都是游荡的魂魄,人死后,就变了个模样,再也不是自己了,也认不得旁的人了。
    那缕孤魂忘了自己生前是谁,也不记得自己长什么样,更不知自己为何没有前去托生,只在世间游来荡去,唯一的记忆只有“寻找一个高高的鬼魂”。
    所有的魂魄都忘记了自己,更不可能找到自己。
    孤魂在世上游荡了近百年,依旧没有找到想找的那名高高的鬼魂,他甚至忘了为什么要去寻找,只有一个固执的念头。
    某一夜,诸天星宫产生了百年一次的乱序,斗转星移,星落长空,于子时被打散,继而纷纷掉头,重寻归宿。
    “你在找我?”一个发着光的人影浮现于孤魂面前。
    孤魂道:“你是何人。”
    “武曲星君。”那人影道。
    孤魂:“武曲星君是什么。”
    “你执念仍在,无法归星位,上苍见你流连世间不忍心,命我下来寻你。”武曲星君道:“你造的杀孽太多,乃至寿终后仍在人间受苦,跟我走罢。文曲星君也在寻你。”
    孤魂:“不走,我要找到慕哥。”
    武曲星君:“是我,那是我昔日的名字。”
    孤魂茫然抬头,看着那发光的人影。
    “你没喝醉生梦死,这可怎么办……”孤魂喃喃道,抬手去摸,却摸不到实体:“你脸上的红痕没了……”
    武曲星君道:“紫微星君,你当真一点记不得了?”
    孤魂缓缓摇头,武曲星道:“你将你自己给忘了。”
    孤魂:“我得先把我自己找回来。”
    武曲星:“跟我来,我陪你再去一世罢。”
    初冬,一辆牛车自京师出城,沿着官道下江州,车斗上的稻草堆旁坐着名身怀六甲的孕妇。
    孤魂道:“你就算陪我再去一世,从前的事你也记不得了。”
    武曲星道:“我会尽力想起来的,若想不起来,便将你的醉生梦死喝了。”
    孤魂点了点头,不依不饶地问:“你能想起上辈子么?”
    武曲星耐心道:“应当能,你去罢。我去你降世之处等着。”
    孤魂道:“说好了的。”武曲星道:“说好了。”
    孤魂放心地点了点头,孤零零的飘荡在那牛车后。
    星穹周天运转。腊月初七,江州许宅,辰时。
    星空变幻,紫微垣朝大地上射出一道华光,落向许宅。同时间,东天缓慢旋转的武曲星绽放出耀目光辉,一抹星辰之光飞向大地。
    许宅满院红光,红光褪尽,两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哇”的一声响起。
    “老爷这怎么还没回来――”管家焦急道。
    “恭喜恭喜。”江州参知扶峰登门,笑道:“许夫人定是生了位小公子!”
    “参知大人这边请。”管家忙将扶峰让进府内。
    扶峰笑道:“不妨,我随意走走,你快去寻许大人回来。”
    满院梅花香,血似红梅在院内绽放,扶峰一路进了西厢,产婆在屏风后给两个婴儿洗澡。
    扶峰点了点头,捋起袖子,笑道:“我来搭把手。”
    产婆道:“有参知大人抱过,这俩娃儿来日定是了不得。”
    “嗯。”扶峰笑了笑,亲手抱起脏兮兮的小婴儿,在他额上摸了摸。
    片刻后产婆给两个婴儿裹上襁褓,扶峰亲手抱着其中一个,也不避忌,径直进了产房,许夫人刚从昏迷中醒转,虚弱地问道:“这是我的孩儿么,参知大人怎进这处来了?”
    丫鬟过来牵起许夫人的手指头,在生辰纸上按了个指印。
    扶峰在珠帘后道:“见这孩儿长得精神,心里欢喜,前来向夫人讨个吉利。”
    许夫人笑道:“名字都起好了,参知想讨什么?直说就是,给你当个干儿子?来日有什么作为,都应了参知大人吉言。”
    扶峰忙笑道:“不敢,能平平安安过一生就行了,待能念书认字时,便交给我,当个小徒弟罢。”
    二十五年后。当年同一天出生的两个小孩儿已成人,一辆马车离开京师,行进在入西川的官道上。
    许凌云在马车里睁开眼,头痛欲裂,夏日璀璨的阳光耀眼无法直视。
    他起身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
    赶车那人回过头,脸上带着一道绯红的胎记,朝他笑了笑。
    “你给我喝的什么?”许凌云道。
    李效悠然道:“让你睡会儿。”
    许凌云疲惫地坐回马车里,问:“去哪?”
    李效扬鞭虚抽,在空中发出啪的轻响。
    “去随处走走,看看你守护过的这个天下。”李效笑着说。
    许凌云说:“和我一起?”
    李效答:“和你一起,帝位已传给承青了。”
    许凌云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李效打破了车轮滚动声,又道:“孤还是未曾喜欢上你。”
    许凌云笑道:“没有关系,来日方长么。”
    李效嗯了一声,许凌云笑道:“不定你得先找到你自己。”
    李效答:“甚好,要先找到我自己。”
    啦啦啦~又完一本了写这本的时候感触很多,学会了不少,基本是自己写作道路上的一个尝试学习怎么在没有任何搞笑,噱头以及人物脱线搞怪的情况下来使用纯剧情和写作技巧来吸引大家一章接一章地翻下去这归根到底是一个疯子的故事,当然过程略带瑕疵,还是缘于小非自己的写作习惯以及逻辑思考中存在的某些盲点总之应该算是在大家的支持下,度过了某个困难的瓶颈当口,非常感谢本文能完结,与所有买v和留言的大人是分不开的是各位支撑着我把这个很沉闷的故事写完,以后应该不会再写这种沉闷系的古代文风新坑大约八月中旬到下旬开,避开暑假题材爆发的高峰期开始准备存稿,再次,感谢本文的所有读者,是你们在支撑着我写作的所有尝试不管文风是欢乐向还是沉闷向,都有人愿意跟文,是一个写手最大的动力非常感谢!
    [鹰奴特典]南柯记
    三年后。
    一只海东青飞过千山万水,越过东海,进入内陆,一路飞过扬州,仿佛追寻着某种踪迹。
    一辆马车驰向西川,经官道入汀州,抵达蒹葭二城,两城不过距离百余里路,许凌云倚在马车上,说:“陛下。”
    “现下该孤唤你陛下了。”李效在车中道。
    “大家都是陛下。”许凌云打趣道:“臣倒也无甚所谓,你当二十年陛下,我当二十年陛下,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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