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关御敌!”
    话音未落,长唳声起,一抹白色之影疾射而出,撞正未及撤回的黑鹰,刹那将黑鹰当场啄杀!
    李庆成的血液似是凝固了。
    那影子熟得不能再熟――海东青!
    匈奴人也有海东青?
    李庆成下意识地吹响鹰哨,自己的海东青疾射向天,哨声尖锐且短促,两只海东青一大一小,在天际变幻着的色光中彼此追逐。
    大的那只是匈奴人的神鹰,双翅展开近七尺长,小的那只正是李庆成豢的神鹰,那只鹰是什么来头?
    李庆成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唐鸿道:“匈奴人的鹰也是海东青,不碍事罢。”
    李庆成缓缓摇头,鹰队无一人敢答话,是时只见两只海东青一如骇浪裂海,一如雷霆破空,白影高速追逐,又猛地一个转换,短兵相接!
    李庆成生平第一次默祷,一颗心跳得剧烈无比,几次欲吹哨唤回海东青,然而一名鹰卫道:“陛下,不能撤鹰!此时撤鹰必败!”
    李庆成喘息急促,天空中两只旷古神鹰相斗已臻白热化阶段,只闻一声凄烈的鹰鸣,刹那间缠斗在一处的鹰唰然消失,下一刻又出现在一里外,齐齐坠了下去!
    两鹰一前一后,同时冲向泣血泉湖面,继而大鹰将挨着水面时倏然拔高,斜斜一掠,点起湖面涟漪水纹,逃出了战圈。
    海东青穷追不舍,于空中漂亮地一转,尾随其后抬爪猛抓,爆出漫天鹰羽!
    “好!”鹰卫们彩声雷动!
    李庆成眼中映出两道白点,记忆却不住回转,凝于当年枫山之巅的某个刹那。
    海东青……匈奴人的鹰。
    李庆成记起了,那时孤零零的雏鹰刚出巢,被自己与张慕带走时,曾有一只大鹰来看过它。
    而后枫关守卫战时,自己又以万钧强弩于关墙上发箭,惊走了一只成年海东青,那是……
    “我知道那只鹰是哪里来的了。”李庆成颤声道,下意识地吹哨。
    己方的海东青闻哨声却不回转,依旧在空中缠斗,及至最后,大鹰终于筋疲力尽,一头栽了下来,脖颈撞在一块岩石上,当场毙命!
    海东青全身鲜血淋漓,扑打翅膀飞下,落在那大鹰的尸身边。
    鹰卫们轰声雷动,纷纷上前去检视。
    海东青一动不动地立于岩上,注视着死去的另一只鹰。
    唐鸿道:“可惜了。”
    李庆成拨开血迹斑斑的鹰尸,看它的喙,低声道:“这是它的父亲。”
    一语出,鹰卫们俱是静了。
    海东青的羽毛纷纷张开,被血染成了紫黑色,鹰目中有一点晨星般的泪水在缓缓发亮,继而流淌下来。
    李庆成道:“仅这一只,世上不定已再没有别的海东青了。”
    海东青低声呜咽,仿佛在哀悼它死去的亲人。
    “它没有母亲?”唐鸿道。
    李庆成摇了摇头:“当年在枫关只见了这大的,不定是雌雄一对都被匈奴人抓去,熬死了一只。”
    “我知道来人是谁了。”李庆成道:“传令,全军准备迎战!”
    所有人翻身上马,唐鸿抽出背后翻海戟,树林后的敌军终于现身,夜幕已降,天边一轮银白的圆月,千余匈奴骑兵列队,为首之人以仇恨的眼光审视这一行人。
    李庆成,唐鸿居首,身后八十名鹰卫排开,再后则是御林军的四百队列。
    “匈奴王阿律司。”李庆成带着讥讽的语气道:“上次见面折了一只手,这次见面死了一只鹰,手下败将,今日还打算讨点什么苦头?”
    领队之人只有一臂,正是匈奴王阿律司,平生对海东青爱逾性命,如今竟是横死在泣血泉前,一眼望见唐鸿手中西匈奴一族的神兵,登时怒不可遏。
    “虞国太子。”阿律司如同被激怒的猛兽,语气却出乎意料地平静:“今天新仇旧恨,一同与你清算。”
    “现在是皇帝了。”李庆成眉毛动了动,纵马上前一步,燎原火扬声长嘶。
    西匈奴骑兵竟是不易察觉地微微后退了些。
    跟随阿律司的亲兵俱参加过枫关一战,当年李庆成的大屠杀仍历历在目,地狱般的血景,修罗场上的尸淖,俱是面前这名清秀少年一手造就的战果。
    所有骑兵都被激起了血仇。
    “居然是他。”唐鸿低声道:“你回去向张慕求援。”
    李庆成眼望阿律司,不发一言。
    那一下威慑过去,阿律司意识到这杀人狂随身只有不到五百兵士,自己的兵力却是对方的三倍,后续部队还有十万大军,根本不用惧怕。
    阿律司回身喊了一句匈奴语,身后骑兵齐声应喝,惊飞满林鸟雀。
    匈奴骑兵人多势众,来势汹汹,却在气势上先输了半截。
    然而李庆成与唐鸿都知道,今日双方中间横着近五万人的血仇,以及阿律司的一只断手,一把神兵。
    这仇恨决计无法善罢,阿律司定会不顾一切,将他们当场擒杀。
    唐鸿道:“我掩护你,你带人回树林里,让扎营的御林军儿郎掩护你撤退,张慕应该在赶来的路上了。”
    李庆成道:“给你多少人。”
    唐鸿道:“让他们全跟着你走。”
    李庆成与唐鸿一边低声交谈,一边策马缓缓后退,退至一片树林前,阿律司则步步进逼,却始终不敢贸然发动攻势。
    “我夫人,小孩。”唐鸿道:“都交给你照顾了。”
    李庆成道:“我已经立下遗诏,让你和韩沧海辅政,你回去辅佐元徽,等他长大后让他登基,我掩护你们。”
    唐鸿:“不。”
    李庆成:“听我的,他想要的只是我的命,但大虞没有我,也能照样兴盛,我被抓了以后,你让张慕别来救我,一路杀过狼山,为我报仇。”
    唐鸿:“不行,你既不走,咱们就一起战死罢。”
    李庆成忽然就笑了起来,仿佛刚刚的话只是个玩笑。
    “那我可走了。”李庆成道。
    “保重。”唐鸿沉声道。
    李庆成喝道:“儿郎们――!跟我走!”说毕再不看唐鸿一眼,转身率军没入树林。
    唐鸿驻马泣血泉边,斜持翻海戟一划。
    戟尖拖着月色,在暗夜中闪过一道银亮的光弧。
    “阿律司!”唐鸿喝道。
    “你不是有五万大军么?放马过来罢!”
    74、 屠城
    阿律司怒吼一声,上千名骑兵冲向树林,冲锋的洪流瞬间淹没了唐鸿。
    群鹰冲出树林,飞向天际,下一刻,林中爆出愤怒的吼叫。
    “杀――”李庆成率领鹰卫在树林中掉了个头,毅然转向,从侧旁杀出,袭向阿律司先锋队的侧翼!
    “杀――”鹰卫们齐声吼道。
    李庆成大喝道:“谁愿为朕捐躯――!”
    鹰侍们爆喝道:“愿为陛下死!”
    那嘹亮声音在夜空下回荡,唐鸿在敌军中左杀右冲,翻海戟所到之处,敌方骑兵被纷纷挑下马来。
    “快走啊――!”唐鸿喝道。
    刹那间唐鸿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八十鹰卫在李庆成的率领下,气势犹如千军万马,群鹰扑击,斜掠而下,挑匈奴骑兵双眼,喉管处下喙,登时惨叫声不绝,匈奴兵纷纷摔下马来。
    阿律司连声大叫,催促骑兵转向,弃了唐鸿不顾,杀向左侧冲来的李庆成,开始迎战!
    前阵匈奴兵手持大刀撞上了鹰队,后阵纷纷解下长弓,弯弓搭箭,要将这队不足百人的敢死队当场射死马下!
    “杀――”御林军骤然出现,从右侧树林中再次冲出,裹着横飞的鲜血碾过匈奴兵后阵,区区四百八十名兵员,在李庆成的指挥下两路夹击,竟是刹那将淬不及防的阿律司杀得大溃!
    阿律司早先便心有惴惴,一遭左右翼夹击登时不住狂吼,连连后退,想借树林掩护发起反冲锋,然而李庆成哪会给他这个机会?
    鹰队再左右一分,掩护着李庆成悍然冲进了匈奴人的战阵!
    李庆成抽出腰间云舒剑,月夜下银光闪亮,神兵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弃去自身空门于不顾,任凭身边侍卫们保护,一味出剑俱是以命换命的强攻。
    阿律司一退再退,已再阻止不起有效的反攻,唐鸿此刻却已召集了手下御林军兵士,再次爆喝一声,冲锋过阵,于阿律司背后掩杀回来!
    短短片刻,泣血泉边也不知躺倒了多少死伤兵士,直至阿律司仓皇退进树林,李庆成欲率军再追,唐鸿却情急吼道:“快跑!他们背后还有五万大军呢!”
    李庆成杀得性起,眸子里满是浓厚的血色,忽然才想起这事,忙道:“清点伤员,马上回玉璧关!”
    鹰队重伤三人,轻伤十余人,死七人。第一波冲锋赫然是李庆成发起,所有侍卫以身体在为他挡刀箭,为唐鸿争得了短暂的集队时间,是以伤亡最为惨烈。牺牲者更有好几人是在乱刀下身首异处。
    每一人李庆成都叫得出名字。
    侍卫们将战死袍泽的尸身抱上马去,没有人流泪,也没有人愤怒,他们都知道李庆成只要与身后虞国的四十七万大军汇合,定会浩浩荡荡地杀出塞外,碾过每一寸以鲜血染成的匈奴人的领土,为他们报仇。
    月色下,御林军与鹰卫跟随于李庆成、唐鸿二人身后,在茫茫草海上策马狂奔。
    整个泣血泉以北的匈奴人埋伏终于动了。
    五万铁骑分出第一队近两万人,杀向玉璧关内,匈奴一族所有的猎鹰都已死的死,伤的伤,族中神鹰海东青更横死泉边。只得在大地上展开搜索网,预备堵截逃向玉璧关的虞国皇帝。
    然而李庆成比阿律司想象中的更难对付,翌日破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李庆成倏然反戈一击,再次发起冲锋,手下依旧是不到七十名豢鹰的亲兵。唐鸿率军从绝山上居高临下杀出,将追捕军杀得丢盔弃甲,横尸当场!
    李庆成的战术犹如一条虎视眈眈的豺狼,在玉璧关至泣血泉的短短八十里路中游移不定,随时从绝无可能的地方出现,与唐鸿互相配合,奇兵迭出,每一下都干净利落地干掉上千匈奴兵马。
    直至第四波探马前来回报,追踪的骑兵已折损了近五千人,阿律司才知道,这样下去不行,若是任凭那家伙再打游击,不定五万人一点点地耗下去,还未正式交锋就要全损在这里了。
    终于,李庆成在玉璧关下停下脚步,时间已是第三天的夜晚。
    张慕肩头停着他们的海东青,出关前来汇合。
    李庆成:“派了多少人去接应我。”
    张慕:“五千人,想必错过了。”
    说毕张慕看着战死的兵士尸身,一路上死伤的鹰卫与御林军都被李庆成带回来了。
    出关五百八十二人,入关依旧是这么多,不论死活,没有一名将士的遗体被弃在塞外。张慕没有发火,也没有动手打跟着李庆成的唐鸿。
    过了这么多年,李庆成早已不是当年枫关下那个初涉沙场的少年了,他们也不再是从前张慕既如兄如父,又是忠仆的关系了。
    张慕道:“探鹰回报,阿律司马上就要来了,还有两天时间。”
    李庆成吁了口气,吩咐道:“调集所有大军出关,散在绝山,璧山两处,每队派一名鹰卫充作探查,都隐蔽起来。”
    四十七万大军,用来对付匈奴人的兵马简直就能轻易碾死他们,兵法有言,十而围之,五而歼之,倍则分之。李庆成与唐鸿相辅相成,简直是无往不利的杀器。
    不到半天时间,唐鸿军令下去,各路兵员调集完毕,二十七万兵员在关内待命,另二十万人则驻守玉璧关的两山高处,占据了山腰。
    张慕道:“你要怎么做,等他们来时突袭?”
    李庆成摇了摇头。
    唐鸿道:“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李庆成淡淡道:“是关于军队么,军容如何?”
    唐鸿神色凝重点头:“这些兵,都从未在塞外打过仗,大部分都是各州调集起来的民兵。”
    “我知道。”李庆成眉毛一扬,答道:“我与你想的一样,中原久经和平,各州都打不动,也不想打,所以当年我爹麾下两万亲兵才能轻易令南境梦泽臣服。”
    唐鸿叹了口气道:“我们手里能用的,上阵不怕死的,恐怕只有不到八万人。”
    “够了。”李庆成淡淡道。
    唐鸿又说:“要么现在回京师去,朝韩刺史把黑甲军……”
    李庆成摇头道:“不必。咱们号称百万雄师出关,这些兵员都是用来吓人的,真打起来就是乌合之众,一盘散沙。待会阿律司来时,也只有御林军和征东军能战。”
    四更,阿律司拥兵抵达关外,李庆成吩咐道:“放箭。”
    张慕将镇疆神弓扯至满弦,一声震撼的哨箭划破旭日初升的晨空。
    两山间点起漫山遍野的火把,密密麻麻,蜿蜒百里,大虞的火把点满了璧山、绝山山腰至峰顶之处。
    两军鸦雀无声。
    阿律司惧意已生,只闻李庆成在关下集结兵马,未料竟有这么多人!
    玉璧关,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阿律司。”李庆成朗声道:“算上郎桓城外,这已经是咱们第四次交锋了。”
    阿律司萌生退意,看着远处李庆成不住喘息,黑河沿岸仍驻扎着十万东匈奴大军。匈奴人共计十五万,沫沫贴摩儿派他前来探路,若大虞兵力未曾集结,可自行决定,一路长驱直入捣毁玉璧关。
    所以阿律司才率领五万铁骑长途跋涉,追到玉璧关下。
    如今,这里的手下是他所剩的最后一点家底了。
    阿律司终于意识到,这次匈奴,终于惹上了不该惹的角色。光是关前就有接近二十万兵马,只怕虞国的皇帝被真正的激怒了,要调集全国军力,与匈奴一战彻底解决所有的问题。
    这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李庆成笑吟吟道:“朕觉得,这说不定还不到最后一次交锋的时候。阿律司,你以为如何?”
    唐鸿不禁心里打了个寒颤,这语气他熟得不能再熟,李庆成表面越是调侃,实则心里却是动了杀念,只怕今天一场血战难以避免。
    阿律司冷冷道:“你叫李庆成。”
    “大胆!”鹰奴们齐声吼道。
    李庆成抬手,示意身后义愤填膺的侍卫们安静,策马在玉璧关前转了几个圈,望着马足下染着银辉,带着露水的草地,似在沉思。
    “阿律司。”李庆成侧抬着头,瞥向他,说:“这第四次交锋,你我也不派兵打了,便单对单地来决胜负如何?我派一人与你对战。”
    唐鸿会意,马上吩咐人大声将李庆成的提议翻译成匈奴语喊了过去。
    登时两军哗然。
    阿律司道:“决出胜负以后又怎么样?”
    李庆成道:“如果你赢了,前事不究,翻海戟还你,我大虞军队全部退回玉璧关后,终我一生,中原人不出塞半步。如果你输了,什么也不用做,撤军回黑河,准备来日两国的交战,朕只要你带一句话回去给沫沫贴摩儿公主。”
    阿律司道:“什么话!”
    李庆成眉毛一扬:“你不会输的,不是么?”
    阿律司沉默了,匈奴人向来崇拜武力强者,当年枫关一战心生轻敌之念,以致被利剑砍下手臂,更丢失了匈奴一族的神兵,乃至在所有酋长面前成了耻辱,一直抬不起头。
    而如今李庆成斗胆搦战,阿律司若再不答允,只怕己方士气便要跌到谷底。
    阿律司:“你派谁。”
    李庆成:“张慕。”
    张慕策马出外,李庆成道:“你丢了一只手,他也让你一只手,张慕,把你的右手绑上。”
    张慕漫不经心地抽出绳,将右手绑在腰间。
    那一下阿律司的血气登时上来了,怒吼道:“我是草原上的勇士!不须你中原蛮狗相让!”
    李庆成笑道:“这样才公平,不是么?打不过的时候他自然会用右手。”
    双方都是深吸一口气,张慕看着李庆成,眼中带着一丝询问之色。
    李庆成低声道:“杀了他。”继而扬马退开,远远站在张慕身后。
    大虞军擂起战鼓,咚、咚、咚三响。背后军士轰然助阵,
    张慕低头一手牵着马缰,缰绳在左手背上轻轻绕了个圈。
    “大虞上将军张慕成,向右匈奴王讨教。”张慕冷冷道。
    西天一轮皎月,匈奴人齐声长喝。
    阿律司策马出阵,倒提长戈,注视张慕。
    张慕漠然抬头,那对眸子里充满了威胁与嗜战。
    两方战鼓停。
    张慕蓦然昂首,朝向夜空朗声长啸,那一啸清气长朗,绵延不绝,及至后来,充沛真气伴着啸声在天地间阵阵回荡,带着凄凉与孤寂之意。
    啸声停。
    阿律司吼道:“今日就将你――”
    张慕双腿一夹马腹,单手一抖马缰,战马犹如离弦之箭直冲出去!
    阿律司吼声戛然而止,倒拖长戈冲向两军阵中!
    近三十万人屏息以对,五十步,三十步,唐鸿素知张慕武勇,然而上马入战却仍未拔刀,那是何等托大!
    二十步,十步!
    阿律司勃然爆喝,一柄长戈挑起月色,由身后抡起,朝张慕当头砍下!
    五步。
    张慕抽刀。
    那一刻万籁俱寂,月光朗照,只见张慕左手抽出背后无名刀,行云流水地从下至上,沿着阿律司的马腹一挑。
    那一式大道无形,蕴张慕毕生修为于一刀中,刚中带柔,犹如破天鹰爪,出刀时灰影闪烁,刀气激荡间,二人错身而过。
    阿律司的吼声凝住,“叮”一声响,继而是骨骼折断的声音,刹那连人带马被劈为两半,钢铁长戈更不敌一刀之威,断成两截。
    阿律司的上半身喷出一蓬鲜血,被凌厉刀气带得飞起,落在地上。
    三十万人寂静。
    张慕回手,无名刀归鞘,继而一勒马缰,在匈奴前阵前勒停战马。
    前阵纷纷不自觉地退了半步。
    张慕侧头看了阿律司的尸体一眼,目光又扫过匈奴军。
    玉璧关,士人之怒,伏尸足前,流血五步。
    背后一声轻轻的鹰哨吹响,继而所有鹰卫同时吹起鹰哨,海东青飞起,引领群鹰在天际第一抹辉煌的曙光下掠过。
    张慕漠然拨转马头,再不看匈奴军一眼,回归己阵。
    “杀!”李庆成抽出天子剑。
    “杀――!!”绝山,璧山两处埋伏的近二十万人从山腰上冲了下来。
    “杀――”唐鸿反手拔出翻海戟,大吼道:“为方将军与在东疆战死的弟兄们报仇――!”
    下一刻山崩地裂,漫山遍野的伏兵杀向平原,匈奴军首领一死,士气已低到谷底,阿律司亲随队长带兵冲杀,甚至来不及为右匈奴王收尸,五万人各自为战。第一轮御林军冲锋瞬间瓦解了仓促组织起来的正面防御,及至后来,到处都是敌军,二十万人围攻五万人,李庆成几乎不再作指挥,任凭漫山遍野的虞军开始一场混战。
    战局稍起既平,匈奴军全面溃败,逃出近万人,却被张慕率军堵截,当场横死在泣血泉南岸。
    李庆成下令停战时,合围之势已成,剩下的不到两万匈奴骑兵被困在包围圈中央,绝对的兵力在他的统帅下压倒了一切,匈奴人纷纷抛下手中武器,跪地投降。
    一名匈奴队长大声哭喊,朝着大虞军不住求饶。
    李庆成排开众人上前,问:“他说什么?”
    “他说。”翻译道:“他的家里还有妻儿老小和六十岁的娘亲要养活,是被阿律司征兵时强行从断柯山抓来的,此生再不敢冒犯陛下,求陛下放他一命。”
    李庆成点了点头。
    一时间匈奴骑兵连滚带爬朝李庆成大声求饶,李庆成问:“这些都是?”
    人生嘈杂,哭的哭,喊的喊,那翻译道:“回禀陛下,这些人本都是猎户,阿律司手下没多少兵了,在断柯山强行征集来的。”
    李庆成道:“告诉他们,朕饶了他们的性命。唐鸿,让人收了他们的武器,带他们进玉璧关去。”
    翻译大声喝骂,匈奴士兵们喜极而泣,纷纷朝李庆成磕头。
    近两万战俘被捆上双手,押进了玉璧关。
    夏日毒辣,张慕满身鲜血,完成追击任务,顶着日头回来了。
    笛城外不远处有一座空院,战俘被关押在一座四面围着砖墙,数十年前用来养牛羊的牲口院中,黑压压的两万人,场面霎是壮观。
    张慕:“陛下呢?”
    一名在周遭巡逻的鹰卫道:“陛下在砖城墙头上与唐鸿将军议事。”
    张慕匆匆登上墙头,只见训练有素的兵士们一队队登墙站在高处,各自弯弓搭箭,指向那占地近五亩的牲口院中央。院中匈奴战俘大声叫嚷。
    张慕停下脚步,走到李庆成身后。
    李庆成侧头朝翻译说:“你把这一句告诉他们。”
    翻译抹了把被大太阳晒出的汗水,战战兢兢道:“是、是……”
    李庆成:“你们的公主出尔反尔,于是朕也出尔反尔了。”
    翻译大声说了一句话,院中匈奴战俘死寂般的沉默。
    李庆成道:“射!”继而转身下了墙头。
    刹那间惨叫声如山成海,虞军纷纷放箭!将两万手无寸铁的匈奴战俘当场射杀!
    惨叫声,撞门声不绝于耳,及至半刻钟后,鲜血浸满了整座大院,从砖墙的缝隙内蔓了出来,将墙下土地染成紫黑。
    最后士兵们浇上火油,焦臭味不绝,熊熊烈火冲上天际,整座砖墙塌了下来,轰一声将这两万条远离家乡的性命掩盖在历史之中。
    三天后,李庆成整布军队,大军进入草原。
    十五天行军,抵达长冬林,时值夏秋交际之时,风高物燥,正是秋猎的好时节。
    李庆成面前是绵延千里的森林,身后是一眼看不到头的虞国军队,探鹰在天空翱翔,鹰卫前来回报:“启禀陛下,匈奴军分成散队,尽数埋伏在长冬林中,准备与我军游击战。”
    李庆成道:“主要地方在哪里?”
    鹰卫道:“百人一队,各自为战,足有近两百队,到处都是。”
    唐鸿道:“长冬林是他们的地方,我军对这里不熟,最好绕过去,从黑河下游走。你当初应该留几个俘虏带路。”
    李庆成笑了笑:“让战俘带路,就不怕把咱们的大军给带没了?朕早就想好了。”
    “吩咐下去,准备火油,放火烧林。”
    秋天最后的一轮南风吹向黑河,那场大火足足持续了近一个月。
    眼前是绵延百里的火海,千万年前便存在于此的广袤宝库,匈奴人赖以生存的原始森林,便这么被一把火毁之一旦。
    天空中到处都是飞灰,南风将树木的焦灰吹向黑河以北。
    一场烧完林的暴雨过去,号称雄兵百万的天子无情地碾压过东疆地界,挥师黑河。
    大虞军走到哪,便沿路烧杀劫掠到哪,最终在黑河南岸停下了。
    据回报,这处是方青余战死的地方。
    所有人都以为李庆成会在这里缅怀片刻,然而李庆成什么也没有说,下令全军渡河。
    长乐四年秋,虞国大军杀过黑河,碾碎了每一寸匈奴人的故乡领土。
    所到之处,流血盈野,伏尸积山,上万具尸体被抛入黑河,沿着河水一路东流,汇入北海。
    大军在狼山的入山口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大决战,东匈奴人再无路可退,背靠峡谷迎战。
    十万匈奴铁骑在埋伏进长冬林后被烧死近半,所剩的杂兵大部分也是临时征召来的猎户,张慕与唐鸿各率左右翼,击溃了东匈奴人最后的顽强抵抗。
    东匈奴王俄柯奇斡于败逃中战死,九月十七,鹰侍们在狼山中抓到了匈奴公主沫沫贴摩儿,将她押到李庆成面前。
    李庆成坐在军帐中央,注视着那满脸土灰的面黄公主,匈奴大军溃败,沫沫贴摩儿乔装成妇人,逃入山中。
    然而最后还是被海东青锐利的眸子抓住了。
    沫沫贴摩儿抬起头,低声说了句话。
    翻译马上道:“陛下,她说,匈奴一族的圣鹰竟然会听命于中原……咱们中原人。”
    “我知道你会说我们的话。”李庆成漫不经心道:“不用再装了,你就是被你们一族的圣鹰抓回来的,公主殿下,有什么感想?”
    沫沫贴摩儿生硬道:“你,中原蛮狗。”
    李庆成笑了起来,似乎乐不可支,而后笑容一敛,缓缓道:“沫沫贴摩儿,朕不跟你废话了。方青余在哪,把他交出来。”
    75、 灭族
    沫沫贴摩儿注视着李庆成,而后忽然道:“你就是他说的,虞皇帝。”
    李庆成道:“是的,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沫沫贴摩儿说:“死了,尸体已经交给你们了。”
    李庆成道:“他没有死,我知道的。”
    沫沫贴摩儿低头说了句匈奴话,翻译道:“她说,方将军最后的心愿是,让人将他的尸体送回京师,告诉陛下,他没有当逃兵……”
    刹那间帐内案几被掀翻,翻译被一脚踹倒在地上,李庆成随手捞到什么便劈头盖脑朝那翻译砸过去。
    张慕冲进帐内,紧紧箍住疯子般的李庆成,吼道:“已经死了!”
    李庆成眼神空洞,疯子般地梗着脖子,片刻后推开张慕,上前提着沫沫贴摩儿的头发,将她揪起来,喘息着问:“方青余在哪里,把他交出来……还给我,我与你们……订合约……从前的事……不追究了……你把他交出来……我赏你们……赏你们钱,赏你们布……塞外的土地都给你们……说,你说。”
    沫沫贴摩儿一声尖叫,倒在地上。
    “你……杀了我。”沫沫贴摩儿道:“放过我的族人,都是我害的。”
    李庆成道:“方青余在哪?”
    沫沫贴摩儿痛苦地闭上双眼,眼角泪水滑落。
    唐鸿说:“陛下,他已经死了。”
    李庆成茫然摇头,说:“把所有的鹰都放出去,进狼山去找。”说毕坐回榻上,躺下。
    “她呢。”唐鸿问。
    “云舒剑拿去,把她押到战俘营外,在她的族人面前凌迟。”李庆成如是说。
    黄昏时,李庆成终于睡着了,他做了个悠远绵长的梦。
    小时候他踩着方青余的肩膀,爬上宫墙去,在墙头伏着,方青余再攀上墙头,把他抱下去,二人出宫外溜达。
    “陛下睡着了?”唐鸿道。
    张慕守在帐外,点了点头。
    唐鸿说:“凌迟时发现,沫沫贴摩儿有孕。”
    张慕低声道:“一剑杀了她罢。”
    唐鸿长叹一声,提着血淋淋的云舒剑去行刑,片刻后远处传来一声惨烈的大叫。
    翌日,李庆成下令,把东匈奴一族所有的战俘屠了,扔进黑河里。
    第三天,大军再次启程,进军狼山。
    所有的兵士都麻木了,这一路走来,不算在长冬林中烧死的,李庆成已杀了将近十万人。
    探鹰在空中盘旋,大军每发现一处匈奴人的村庄,便将村中老弱妇孺屠杀殆尽,再将村落付诸一炬。
    李庆成挨村寻找,终究没寻到方青余的下落,一路深入狼山,天气越来越冷,战线拉得越来越长,李庆成便吩咐派大军驻扎在狼山峡谷中央,自己带着两万御林军四处屠杀,烧村。
    十月十五,又是月圆时。
    距虞国大军出塞已过了近半年,军队在狼山西侧驻营。
    月明千里,哀魂遍地。
    唐鸿在屠杀一处村落时发现了一把胡笳。那夜扎营后,便在月光下吹起胡笳,一曲战歌铿锵,带着说不出的苍凉,回荡于天地之间。
    李庆成听了很久,直至唐鸿停了曲子,方道:“看不出来你居然还会吹这个。”
    唐鸿道:“我爹从前驻守枫关,就是王参知守的郎桓城那处,和一个匈奴女人学的胡笳。”
    李庆成点了点头:“王参知?”
    唐鸿道:“北疆王参知,王守仁,你忘了么,当初他进断坷山,被张慕和方青余追上去,一箭射杀了。”
    李庆成想起来了。
    他与唐鸿并肩而坐,那些曾经的往事都悠悠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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