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诩眸光一凝,眼前这名少年的眉眼的确与裴美人有所相似,但却更加精致,近乎妖孽一般的美貌,这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少年身上,偏生他俊美至极的脸上却带着不符合他年纪的坚毅与看穿生死一般的淡薄,眼神淡然却又无畏,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这个绝美少年的身上奇异融合,巨大的反差让人不由得惊叹着迷。

    奕诩一时间竟怔住了,这世间上竟还有人的风姿相貌可与那人相比。一念及此,被少年毫无异样的平静面容所触动,他声音不由得放轻了些,问道:“你不觉得痛吗?”

    少年面无表情道:“回陛下,卑职没有痛觉。”

    “没有痛觉?何谓没有痛觉?”

    齐太医从药箱里拿出金创药给他敷上,又用白布缠紧他受伤的手掌以止血,敷药和缠布的过程应是很疼痛难忍,然而少年神色依旧不变:“卑职自出世以来,无论受伤生病,从未曾感觉到痛楚,有大夫说卑职是天生无痛觉的人。”

    “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奕诩饶有兴致道,“齐太医,你可知道?”

    齐太医躬身道:“回禀陛下,世上确有无痛觉之人,只是极为罕见,恐怕万中难寻一二。”

    奕诩颔首,注视眼前少年良久,蓦然回身看向舜华,若有所思道:“朕也觉得这名卫士与你有几分相似。”

    舜华亦是十分震惊的模样,半晌垂下眼帘,掩过眸中神色,柔声道:“妾身原是有个弟弟的,若是还在世上,也是如他这般年纪了。”

    奕诩疑窦丛生,看向舜华的目光复杂而警惕:“你有弟弟?朕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舜华眸中泛光,哀戚道:“妾身曾有个同胞弟弟,只比妾身小一岁余。”她双眼迷蒙,似是深深陷入回忆当中,“在妾身五岁那年,妾身的家乡东阳郡爆发洪灾,一夜之间,房屋与农田俱毁,而妾身年幼的弟弟也在那天夜里不见了踪影。父亲与母亲寻找了大半夜,也未能找回弟弟。天亮后,父亲在河边捡到了弟弟的小鞋子,因为此事,妾身父母深受打击,正逢天灾缺少粮食,身子也大不如如前,不久后便相继病逝。妾身孤身一人被远房舅父收养,后跟随舅父一家来到长安,机缘巧合下得信阳公主赏识,招进信阳侯府内,方才有今日。”

    奕诩狐疑道:“这些你从未曾告诉过朕。”

    舜华眸光一暗,神情哀恸:“妾身微末之身,能蒙陛下垂青已是修来的福分,妾身实在不想提起这些旧事来让陛下烦心。”

    奕诩问道:“你方才说若你弟弟还在世,跟这个卫士一般大?你那个已去世的弟弟叫什么名字?”

    舜华眼眶泛红,泫然欲泣:“回陛下的话,妾身的弟弟名叫裴宁殊。”

    奕诩闻言沉吟许久,侧目向那名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救驾有功,理应有赏。”

    少年放下缠紧白布的受伤手掌,面上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静冷漠:“回陛下,卑职姓风单名一个澈字。”

    当夜,宣室殿内。

    奕诩冷着脸向跪在殿中的暗哨命道:“彻查裴舜华及其远房舅父一家的身份,还有那名叫风澈的卫士的来历,朕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冬雨连绵,苍穹间雨雾如帘。离长安城千里外的楚王行宫中,雨珠顺着宸光殿飞檐一点一滴敲打在阶前。

    殿内,一名面容清俊的白袍男子正与一名青衣老人对坐博弈。白袍男子轻裘缓带,笑容清雅,一派闲适,而对面的老人额头已微微出汗,一脸愁容。又各走了十数步,白袍男子信手执一枚白子,看似随意的轻轻落在香榧木棋盘上,顷刻间便将对方的黑子逼上绝路。

    青衣老人起身拜倒:“楚王殿下棋艺高明,臣甘拜下风。”

    男子唇角含一抹温润笑意:“你不是这么容易便认输的人。”

    老人更加诚恳道:“楚王殿下料事如神,臣不得不服。”

    明白他的弦外之音,奕谦把玩着手中白玉棋子,眸中笑意愈深:“他这么快便有所察觉,看来本王的棋子终于都入局了。”

    风澈,是他手下的一枚棋子。

    在他的行宫里,没人知道风澈的名字,只知道有一个戴面罩的少年,他的代号是七。这盘棋,奕谦早早便开始布局,这些棋子有男有女,全部都是自幼养在行宫别苑内,虽然同在一个行宫之内,但都不曾见过对方的真容,彼此之间只以数字相称。只有得到具体任务时,他们才会得到一个名字和一段身世,而他们彼此并不知道对方的任务,除非任务是相通的,尽管如此,也只有在必要相认和相见时,才能知道对方真实的容貌。这一步极其重要,他要保证若有任何一人失手,亦不会牵连到其他棋子以及自己。

    这名代号为七的少年性子孤僻,惜字如金,不苟言笑,极少与其他人交流,当然这也是奕谦所想见到的。他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所落的每一枚棋子都必须完美无缺,方能发挥最大的作用。风澈便是他最得意的棋子,因为从小的特殊训练,所以风澈虽年纪尚轻,却已能将偃月长刀舞得让人畏惧,三个高手仍近不了他身。而最难能可贵的是风澈那特异的体质,也只有天生无痛觉的人,才能挨过那些残酷的训练,被磨砺成如今这副自己最想要的样子吧。

    宫中的裴美人则是自己费心埋在长安城未央深宫中的另一枚棋子,代号为六。当今天子奕诩心思深沉,生性多疑。想要安插眼线在他身边何其困难,若是自己直接送美人入宫,必然会遭奕诩提防,就算得宠也不可能长久。而他唯一不会怀疑的便是他的同胞姐姐信阳长公主奕姌,如何将人送到信阳侯府内,又不会引起怀疑,日后他有所察觉时也能毫无破绽,这些都是自己多年来费尽心血运作的成果。凭裴舜华出众的容貌和身段,以及看似温柔和顺的性子,才有机会获得奕诩的垂怜。而她在行宫内学到的邀宠手段以及培养出的坚韧无比的内心方能让她在后宫之中屹立不倒。

    这两枚棋子的命运,决定着自己这一盘棋局的走向。

    长安城,未央宫,宣室殿内。

    奕诩肃容坐在镂雕有六种祥瑞鸟兽纹金丝楠木案桌后,翻看暗哨呈上的竹简。半盏茶的时间,他看完手中竹简,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这便是全部了?”

    身前的暗哨跪地伏首:“回陛下,这几日卑职派人去了裴美人故乡东阳郡吴宁乡调查,十二年前裴美人的家乡确有爆发洪灾,因为那场洪灾,原来村子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派出的探子打探了数日方找到当年的老人证实,所有证言均在竹简之上,而裴美人的舅父一家也并无任何异状。至于风澈的身世背景虽然离奇,也皆如竹简上所言。”

    奕诩食指微曲,缓缓轻叩案台,沉吟良久道:“你下去吧。”

    待暗哨退下后,奕诩揉了揉太阳穴,唤殿外侍立的黄门令:“秦忱。”

    秦忱自殿外入内,躬身上前,谦卑道:“奴婢在。”

    奕诩起身负手而立,命道:“今夜传云意阁美人裴氏侍寝。”

    “诺。”秦忱领旨退出殿外。

    奕诩走进内室,靠坐在卧榻上。阖上双目,奕诩不禁回想起那个俊美无俦的少年,他的眼神,实在不属于他这个年纪,一个年方十六的少年如何会拥有那样淡然且无惧一切的眼神?竹简上记载着他的身世,这世间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舜华进宣室殿后见奕诩靠坐在卧榻上闭目沉思,便停驻脚步,不敢轻易上前打扰,等奕诩睁开眼后,方施施然行礼道:“妾身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奕诩唇角牵出一抹笑意:“来了怎么不说话。”

    舜华嫣然一笑,曼声道:“陛下克勤朝政,励精图治,难得有片刻休息。妾身方才进殿见陛下正闭目养神,实在不忍打扰到陛下。”

    “你总是如此体贴细心。”奕诩不动声色,微微颔首,示意舜华过去,“过来给朕捏捏肩。”

    “诺。”舜华依言上前。

    “朕很喜欢你给朕捏肩的感觉,旁人都不如你力道适中。”

    舜华走到奕诩身后,一面给奕诩捏肩一面柔声道:“陛下喜欢就好。”

    奕诩侧首看向舜华,神色如常道:“你可还记得前日里在上林苑内救驾的那名卫士?”

    舜华微微凝眸:“妾身记得。”

    “那名卫士年纪轻轻便武艺出众,且胆识过人,在朕看来,实在是可造之材。”奕诩伸手轻抚舜华垂至颊边的一缕青丝,“朕有心想提拔他。”

    舜华含了清浅的笑意:“陛下慧眼识珠,那名卫士委实幸运。”

    奕诩忽然伸手捏住舜华纤细的皓腕,仿佛漫不经心道:“朕记得你曾给朕说过,他跟你弟弟年纪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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