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垂眸道:“回陛下,妾身是有如此说过。”

    奕诩看似随意道:“那么你弟弟身上可有什么特殊印记?”

    舜华怔住,面露疑惑之色,踌躇却又隐含期待的看向奕诩:“舍弟左手臂臂弯处有一块扇形朱红胎记,只是陛下您问这个的意思是……”

    奕诩一瞬不瞬地盯着舜华的双眸,似乎不愿意错过她眸中任何一个细微的情绪变化,缓声道:“朕派人调查过了,那名叫风澈的卫士是个孤儿,三四岁的时候被云游四海的养父在河边捡到,他养父是蜀人,叫风衍,武艺高强,是位不世出的高人。而他捡到这个孤儿的时间正是十二年前,地点正是在吴越东阳郡吴宁乡,也就是你的家乡。而他的左手臂上,确有你所说的朱红胎记。”

    两行清泪自舜华眼眶悄然滑落,她不敢置信般轻轻摇头,剪水双眸中满是震惊之色,不断的低声呢喃:“宁殊……宁殊……”

    奕诩不动声色,只专注看着她。

    半晌,舜华终于缓过神来:“妾身失态了,还请陛下恕罪。”她退至奕诩身前跪倒,哽咽道,“当日见到那名卫士时,妾身不是没有妄想过他就是妾身幼年失散的弟弟,但妾身明白那只是痴心妄想罢了,妾身心知自己的弟弟早已夭折,那样大的洪水,那么年幼的他,又如何活得下来?”她说着泪如雨下,“但陛下明明白白的告诉妾身,妾身失散多年的弟弟居然尚在人世,且就是那名有过一面之缘的卫士,这个消息委实太过震撼,妾身不敢置信。一想到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还有他幼时便十分坚强,不爱哭闹,摔倒也不会哭喊,竟是因为痛觉失常的缘故,妾身便心痛不已,难以自持。”

    奕诩起身将她扶起,揽入怀中,温言安抚。感受到怀内佳人的热泪与肩膀的轻颤,他面上紧绷的神色终于渐渐松弛,眼中似有怜意。

    当日,舜华在奕诩的安排下在云意阁内见了风澈,也就是如今的裴宁殊。虽说姐弟重逢应是感人的画面,但舜华与宁殊却显得十分生疏,毕竟多年未见,且幼年便已失散,宁殊当年才三岁多,甚至连记忆都没有,一时之间场面有些尴尬。

    奕诩见二人生疏,向裴宁殊道:“朕已经了解了你的身世,你养父风衍在你入宫前已离世。眼前这位裴美人确是你的同胞姐姐,也是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可有印象?”

    裴宁殊面无表情,不卑不亢道:“卑职谢陛下关怀,只是对裴美人,卑职并无印象。”

    奕诩有瞬间的失神,这名少年的眼中没有情感,不仅仅是对舜华,而是一种对世间所有事物都不在意的冷漠,甚至可以看作无情。无情?奕诩忍不住在心中暗嘲,这世上居然还会有人让他觉得无情。

    舜华见奕诩一言不发,温言细语道:“陛下,宁殊他当时年纪太小,不记得妾身也是自然,能够姐弟相认妾身已经很满足了,多谢陛下您为妾身姐弟做的一切,妾身无以为报。”

    奕诩不置可否,看向裴宁殊正色道:“你年纪虽轻,但朕看你身手不凡、反应敏捷且坚毅果敢,是为可造之材,特封你为卫士令,率一队骁勇卫士,负责未央宫中的安全警卫以及应对任何突发情况,可谓责任重大,不容有失!”

    裴宁殊星眸微垂,沉声道:“卑职遵命。”

    奕诩当即便下一道圣旨,上林苑卫士风澈救驾有功,赐封为南宫卫士令,率骁勇卫士,负责卫护未央宫中的安全,另复其原名裴宁殊。

    翌日清晨,舜华自宣室殿出来便径直回云意阁梳洗,换了一身素净的杏色深衣,立即前去椒房殿求见皇后。风澈获封为南宫卫士令,从上林苑调升至未央宫,且复名为裴宁殊,此事想必已在宫中引起轩然大波,自己必须抢在皇后对此事有异议之前先去求见她。

    到了椒房殿,经苏长御通报,舜华在殿外侯了约半个时辰方获召进入椒房殿内。

    皇后向来喜穿红色,此时一身石榴红百鸟纹罗信期绣绕襟深衣端坐殿前,自然是明艳照人。她座下的韦美人和曾充依则分别是一身嫩绿衣裳与鹅黄衣裳,娇俏可人。

    皇后见了舜华,面有不豫,道:“本宫听闻当日救驾有功的卫士竟是裴美人失散多年的弟弟,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舜华按规矩向皇后屈膝行礼,与韦美人见过平礼后,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确有其事。”

    皇后似笑非笑,缓声道:“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舜华敛眉垂眸:“妾身亦甚感意外,此事委实出人意料。”说着俯身下跪,“妾身能够有幸在宫中重遇幼弟,全是倚仗陛下和皇后娘娘您的庇佑。”

    皇后柳眉微挑,唇角勾起一丝嘲弄的笑意,话中有话:“本宫哪里能庇佑得了裴美人,此事全靠你自己努力。”

    舜华不动声色,垂眸道:“若非陛下见怜,妾身也万万没想到此生还能再与幼弟相聚。”

    一旁坐着的曾充依执锦帕轻掩嘴唇,神情讶异,看向舜华道:“怎么裴姐姐也会觉得惊讶吗?”

    舜华抬眸对上曾充依无辜的双眼:“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充依妹妹的话?”

    曾充依眨眨眼,启齿笑道:“姐姐不要多心,妹妹只是一时口快,毕竟这事实在是太巧合了,前日里方见那名卫士……妹妹失言了,现今应该称作卫士令了,那卫士令正巧在上林苑内英勇救驾,今日便得知他是姐姐您的弟弟,您说这事奇不奇哉?”她本就生得俏丽,又值豆蔻年华,一笑起来脸上两个酒窝甜甜的,尽显娇憨纯真之态。

    不容舜华出言反驳,皇后便眼角一飞,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曾充依年纪小,自然是天真无邪,说话不懂分寸,裴美人可不要与她计较。”

    曾充依既然是天真无邪,那她便是坐实了居心叵测,再辩解也是无用,舜华敛了神色:“妾身知道。”

    皇后把玩着手上晶莹润泽、细致精巧的和田玉蝉,看似随口道:“只是本宫有些好奇裴美人何以能够确认那名卫士令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幼弟?”

    “回皇后娘娘的话,舍弟左手臂臂弯处有一块扇形朱红胎记,而卫士令亦同样在左手臂臂弯处有一块相同的朱红胎记。”

    皇后闻言挑眉道:“仅凭一块胎记便认定他是你多年未见的弟弟岂非太过草率?毕竟也算是皇亲,免不了有些心怀鬼胎之人想趁机鱼目混珠!裴美人你可要看仔细了。”语罢意味深长的瞥了瞥舜华。

    舜华谦顺道:“皇后娘娘言之有理,皇亲国戚,必当仔细。只是陛下亲自确认卫士令便是妾身失散多年的幼弟,正所谓金口玉言,妾身想来如何也是对的。”

    见舜华应对得滴水不漏,皇后也无心与她再就此事纠缠,只道:“裴美人昨夜侍寝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皇后下了逐客令,舜华自然依言起身退出殿外。

    她人方离开,皇后想起她这段时间的盛宠,如今又冒了个救驾有功的弟弟出来,不由得道:“好个裴舜华!一个贱婢竟如此有心机手段,在掖庭局里可以想尽办法出来,被贬了也能翻身,如今居然还有这样的花招,还有她那个弟弟,明明是男子,却生了副妖孽般的皮相,果然都是贱种!”

    韦美人连忙劝道:“娘娘息怒,那卫士令救驾有功方才获封,但他在未央宫中当差,不就得看着皇后娘娘您的脸色办事吗?”

    皇后凤目微挑,不屑道:“就算他救驾有功,封为卫士令又如何,本宫想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松。”她放下手中玉蝉,呷了口茶,勾起唇角,“年纪轻轻便被封为卫士令,本宫倒要瞧瞧他如何应付得了宫中突发事端!”

    曾充依娇声道:“那是自然的,娘娘您才是这后宫的主人,别说是个区区卫士令,这未央宫中,除了陛下,谁不得听娘娘您的话,由娘娘您掌着生死?”

    皇后受用笑道:“你惯会说这些话来哄本宫开心,哄得本宫再高兴又如何?多花点心思在陛下身上,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没宠了,白白让那故作清高的顾清影得了便宜。”

    这话正好点在曾充依的痛处上,她入宫一年,甚少被召幸,本来是豆蔻年华的嫰艳桃花,硬生生挨成了零落一地的昨夜梨花。

    其实论起相貌和家世,曾仪都算是出类拔萃,她生得娇美,父亲又是官居要职的太常丞,自己也总是在陛下面前尽力展现天真烂漫之态,撒娇撒痴,想讨他的欢心,可惜陛下似乎对此并不受用,还是对她不咸不淡。同时入宫且比自己品秩低的顾清影都已被封为了四等主位容华,而自己却还是个七等充依,这如何不叫她气恼,但当着皇后的面,她是半分也不敢表露出来。

    虽然她年纪小,但在家里母亲与姨娘争宠之事亦见得不少,如何不知道皇后虽面上这样说,但心底最嫉恨的便是有其他女子分薄她的宠爱。自己若是得宠,恐怕已经如赵夫人和裴美人一般成为皇后的眼中针肉中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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