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暴室里的郑长使承认指使其近身侍婢惜蕊,趁少府将晚膳送到兰苑膳房时,借机投毒谋害裴良人。皇后以谋害宫嫔之罪惩处相关人等,亲自下毒的惜蕊被杖毙,瑞安阁其他宫人均贬去内仆局做粗重活,幕后主使的郑长使郑婉儿革除品秩关押于暴室,无帝后谕旨,终身不得出来。至此,裴良人中毒之事便算告一段落了。

    舜华也在当日未时时分醒转,因毒性没有入脑,对神智自然也就没有影响。只是身子到底是受了损伤,脾胃虚弱,日后的吃食都须万分小心。舜华醒转之后蒙蒙胧胧,恍然许久才惊觉原来自己还未死,先前昏迷时浑浑噩噩,见到许多光怪陆离之形状,还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人世了。

    奕诩得到消息便立即赶到清韵阁来,见了舜华,语气是难得一遇的温柔,轻声道:“你醒了,现在可还有哪里不适?”

    “多谢陛下关心,妾身已无不适,只是有点儿……”舜华说着咽了咽口水,脸红道,“有点儿饿了。”

    奕诩英俊淡漠的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意:“知道饿了便是没事了,稍后朕便叫少府送最合你口味的膳食来,以后你的膳食都由太官令亲自查验,直接送到你的宫阁里来。”

    舜华知道这正是奕诩以此表达对自己的怜惜之意,便不推辞,柔声道:“妾身多谢陛下厚爱。”

    奕诩顿了顿,正色道:“谋害你的人也已查明,正是那瑞安阁的郑婉儿,现下人已被打入暴室。且朕已复你美人品秩,等你好了就可以搬回云意阁。”

    这便是因祸得福了,舜华心想这一出苦肉计差点搭上了性命,总算没白费。

    回到云意阁后,内侍省汪少监又调来了新的宫人和内监,舜华借机将之前林义送来的人都谴走了,总算稍稍安心。

    自从复了美人的品秩,舜华所获荣宠日益隆盛,虽然奕诩仍是从不在云意阁内留宿,但是一个月里总有一半时日召幸她,其风头之盛,不在皇后及赵夫人之下。宫中众人私下均道裴美人因祸得福,实在是幸运。

    舜华心中却清楚,这份所谓的幸运得来有多不易,而奕诩对自己的恩宠,亦是多么的虚无飘渺。虽然日日召幸,但哪怕承宠时,他面上虽有情/欲,眼眸里却自始至终都是冷静而克制的神色。这样一个冷到骨子里的男人,谁又能指望他能有多爱重自己?有那么一丝怜惜已算难得,何况自己本就从来不曾奢望过能得到他的真心。

    话虽如此,但在旁人眼中,舜华确因着中毒之事一跃成为未央宫中最炙手可热的宠妃,奕诩日日不间断赏赐珍稀补品和绫罗绸缎,皇后等一众后妃亦纷纷送来补品以示关心,就连东宫太后也遣人送来长白山野山参为其补身。一时间云意阁门前送礼之人络绎不绝,门庭若市。

    相比舜华这边的热闹,暴室里因疾猝死的郑婉儿却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就连奕诩听完掖庭令禀报之后,也只是淡淡道:“对外称其疾病突发,太医救治无效而亡,按长使之例安葬,给她父亲郑孚俸禄八百石以示安抚。”说话间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舜华在旁侍奉圣驾,见此情景,心中也不免叹道那郑婉儿实在是可恨并可怜。

    貌美佳人,正值韶华,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在皇宫中殒没了,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激起。因为她自己的那点儿善妒和愚蠢,就这样白白做了残酷的宫闱斗争的牺牲品。

    舜华相信奕诩其实心中也明白,郑婉儿只不过是被有心之人利用的棋子,不然以他那样的性子断不会以长使之例安葬一个被削去品秩的罪女。赵夫人之事,舜华是遭人陷害,而舜华中毒之事,郑婉儿是被人利用。他什么都一清二楚,但却什么都不说,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来表明他的态度,例如厚葬郑婉儿这事,又比如连日来对舜华的盛宠。

    暮去朝来,隆冬渐至。这段时间以来,宫中一派祥和,不知不觉间,已近年末。

    与此同时,奕诩登基之初下令在前朝旧址上扩建的上林苑也已竣工。上林禁苑,跨谷弥阜。东至鼎湖,邪界细柳。掩长杨而联五柞,绕黄山而款牛首。缭垣绵联,四百余里。其中有三十六苑、十二宫、三十五观。苑中养百兽,供天子春秋射猎;更有观看赛狗、赛马和观赏鱼鸟的犬台宫、走狗观、走马观、鱼鸟观;饲养和观赏大象、白鹿的观象观、白鹿观;养南方奇花异木的扶荔宫;角抵表演场所平乐观等。凡是所能想到的游乐,无一不全。

    征元三年,十一月二十日,奕诩兴之所至,率众妃嫔前去刚修建完成的上林苑游玩观赏。

    一路上分花拂柳,不时传来几句莺声燕语,环佩叮当,美人与美景皆现眼前,奕诩兴致极高。这座皇家禁苑乃是前朝所遗留下来的,规模极大,现在经过扩建之后,越发恢弘大气,让人流连忘返。

    在宜春苑休息了片刻,众人来到走马观看赛马,后妃皆在看台就坐,奕诩则亲自走下赛马场。驯马师牵着好几匹良驹上前给奕诩一一过目,其中便有高大粗壮,挽力强健的河曲马和浩门马,更有一匹犬戎族进贡的红鬃毛、身有条纹野性未除的野生良马。奕诩素来爱马,看到这匹极其难得的野马时,不由得眼前一亮,定要试骑。

    驯马师不安的劝阻道:“陛下,此马性子刚烈,目前还未驯服,眼下试骑恐怕不妥。”

    年轻的君王被劝阻的话一激,反而大笑:“朕就是知道它桀骜难驯,方才要骑它。”说完便抓紧野马的红毛马鬃,一个翻身上马,双腿用力夹紧马腹,斩钉截铁的喝道:“驾!”

    然而野马并没有听从奕诩的口令,反而仰起身来,前腿腾空踢起,努力想要将奕诩摔下马背来。奕诩神色不变,更加用力的抓紧它的鬃毛,朗声喝道:“驾!”

    野马似是受惊发狂一般,突然甩甩头,拔足狂奔,引得一众妃嫔惊叫连连。奕诩抓紧鬃毛,伏低身子,尽量使自己的身体完全贴和在马背上,以此来稳住自己的身形,才不至于被发狂的野马摔下背来,并努力夹住马腹来控制它。

    野马见挣脱不了奕诩,越发狂躁的甩头蹬腿,但仍是没能将奕诩甩下背来。就在众人以为野马会就此屈服时,它竟猛地扭头向着赛马场边缘的围栏冲撞去。走马观内的赛马场建得与看台很近,这样才能方便帝后等人看清赛马的过程。而为防止赛马冲出赛马场伤人,围栏皆是铁制,且带有锋利尖头。

    野马这样疯狂的疾奔而去,奕诩此时若是松手,必然会受重伤,而若是不松手,撞上围栏同样后果不堪设想。奕诩身边保护他安全的宿卫侍从以及赛马场内的驯马师等人均已变色,急忙赶上去,但哪里还来得及,眼看奕诩和野马都将撞上带尖刺的围栏。

    一个身影忽然自高耸的围栏外翻进来,正好挡在了大力冲撞而来的野马前,在千钧一发之际,甩出手中绳索套住马蹄,用尽全力死命一拉,竟借力将发狂冲撞而来的野马拉得跪倒在地。就这短短的一瞬间,能够完成翻围栏、套准马蹄并借力拉倒野马这一连串并不简单的动作,且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可以看出来人必然精通武艺。

    待宿卫侍从及驯马师等人赶到奕诩身边时,奕诩已经毫发无损的翻身下马,立于来人面前。那个人穿着最寻常的卫士服色,身量却似少年模样,此时垂首沉默立于奕诩面前。

    奕诩看了一眼面前低头的卫士,剑眉微挑,问道:“有点功夫,是做什么的?”

    那名卫士声音低沉暗哑,与他的身形并不相符:“回陛下,卑职乃是上林苑内的南军卫士,负责巡视守卫走马观及走狗观两个观台。”就在他说话间,他右手手掌上有鲜血不断蜿蜒而下,应该是方才被围栏刺伤再勒了绳索造成的,看出血量应是伤得不轻,然而他却一丝异样也未表现出来。

    奕诩不经意的锁紧眉头,眸中神色复杂,正欲开口。就在此时,后妃等人皆已赶至此处,皇后一见到奕诩连忙上前扶着他,一边上下打量一边一脸紧张道:“陛下你可有伤到哪里?”

    “朕没事。”奕诩头也不抬的回道,一面命随行的齐太医上前包扎诊治,一面依然用探询的目光俯视着那名受伤的卫士,命道,“抬起头来。”

    众人这才注意到那名及时护驾的卫士。那名卫士看起来刚及束发之年,手掌上仍在不停流血,染红了衣袂,而他的神色却是毫不在意,似乎伤的那个人并非自己。最让人震惊的是他的那一张脸,俊美得不似人间所有,笔墨难以形容其三分。宫中向来不乏美人,但在这名少年面前,珠钗粉黛皆是枉然。何谓惊为天人,恐怕便是如此了。

    半晌,韦美人回过神来,惊呼一声:“妾身瞧着这名卫士倒是与裴美人有所相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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