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华的马车依旧以不急不缓的速度往前走着,然而,莫大夫的心里却早已盈满了不安,他的目光时不时的掠向窗外,最终还是落回了一旁的软榻,陷入沉思……

    软榻边,一名婢女跪坐一旁,细致的为颖言擦拭额角不间断沁出的汗珠。想起方才喂药时的情景,她的脸上情不自禁爬上了一朵红云。昏迷之中,公子自己根本喝不进药,她想起少主子临走前说的话,竟做出一个从未想过的大胆举动,将苦涩的药汁含在口中,凑上公子毫无血色的唇,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口就一口的喂完了一整碗汤药……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敢这样做,只是看着昏迷之中的公子秀逸却苍白的写满痛楚之色的脸庞,突然之间觉得很痛心,她只想尽自己微薄的力量,让公子快些好起来……哪怕以后会被主子治一个亵渎之罪也无妨……这其实是她第一次见着公子,在这之前她曾无数次从主子口中听过公子的事…那时候她也仍只是主子那许许多多的侍女中的一个,主子倜傥风流,多情温柔,在他的身边,几乎没有哪个女子不为他的风采沉沦着迷,她自然也是其中一个……然而,那样风采斐然的骄子,却不只一次的在她们面前调笑,他说,如果你们真见过兰颖言的风华,也许就不会再这般的沉迷于我……那曾经,她想许多姐妹都会和她一样在心里一笑置之,然而现在……

    她手中的方巾一点一点划过眼前男子的眉眼、额角、脸庞……心里一片柔软……他也许没有主子那般的倜傥与风流,但昏迷沉睡中的样子却足以令人心痛怜惜,仿佛……看着他受伤痛苦,自己的心也会跟着牵肠挂肚……

    偶尔,她会听到一声呢喃,很轻很轻,却一字一字清晰的传在她的耳里。她听到,他喊着,‘爹爹’……‘夜叔’……每次听着他低声而破碎的呓语,她的心便跟着多痛了几分,究竟是怎样的伤痛,让他连喊最亲近的人都要那般小心翼翼……

    她微微怔神,手上突地感觉到了一丝温热……惊觉方巾不知何时擦到了公子的唇瓣,血丝顺着唇角流了下来,染上了婢女手中的方巾……

    “莫大夫,公子,公子他……”她惊慌失措的喊。

    莫大夫急急忙忙的走了过来,搭手切脉,脸上神情越来越凝重,最后化作悲戚,“诗儿,快,和公子说说话,快……”他的声音克制不住的颤抖。

    婢女诗儿脸色苍白,衬得一双眼瞳大而黑亮,盛满恐惧,“莫大夫,公子怎么了?您快救救他……我该,我该和他说什么……”

    “你,你们……都过来……”莫大夫指着车厢里另几名婢女,指尖晃动,“你们说什么都可以……只要,只要不要让公子真的……沉睡过去……说什么都可以……”

    骏马一路疾驰,终于在临近傍晚之时追上了那辆马车,宇文靖半刻不敢耽误,翻身下马,向护卫简单说明了来意,便立即进了马车……

    楚夜离宇文靖尚有数百米的距离,疾奔的马儿似是不小心踩在了一颗石子之上,马儿嘶鸣,猛然扬蹄停下,楚夜脸色刷的苍白一片,捂着胸口剧烈的喘息,跃下马的一瞬间,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眼前一片黑暗,竟是就此昏迷过去……

    因为距离太远,马车旁的一众护卫竟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整个车厢乱成一团儿,端水煎药的婢女来回穿梭。宇文靖一进去便闻到浓浓的苦涩味,再望见眼前忙碌的情形,心里一阵强烈的不安……他的视线落在了几米开外的一张软榻边,那里围着几名婢女,一边垂泪一边不间断的在说这些什么……

    他疾步上前,拉开她们,一眼便望见儿子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大夫模样的人黯然坐在一旁,老泪纵横……

    这一刻,竟是谁也没有管顾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

    “他怎么了,我的,儿子……”宇文靖上前握住了颖言的手,掌心一片冰冷,连着他的心一起坠到了谷底……

    “你是,什么人?”莫大夫这才回过神,望着眼前威严的男子,哽咽。

    宇文靖将儿子的手牢牢攥在手心,视线猛然移到了他的双腿,那里,缠着两块薄薄的木板,他的心一阵痉挛,“我是,他的父亲,宇文靖。”他低声回答,另一只手颤抖的抚上了儿子的伤腿,眸中温热。他已经,许久不知心痛至此的滋味,还有,眼泪……他原本以为他早已失去的东西。

    “你就是……宇文侯爷……”莫大夫眼中划过强烈的厌恶,就是眼前这个,公子称之为爹爹的男子,将自己的亲孩儿伤成了这幅模样……他突然升起一种立即将之赶下车的念头,然而下一瞬间,理智却将他拉回了现实,也许如今,只有这个人才能给予公子生存的勇气与信念……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宇文靖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脸庞,神色黯然,“我只是想他能够醒来,你放心,事后我一刻也不会在这儿停留……”我已经,没有资格在当他的父亲……

    “希望您记得自己的承诺。”莫大夫黯然挥手,“煎好的药端来给宇文侯爷,我们都下去。”马车分为两格车厢,莫大夫带着她们去了另格车厢,只留下宇文靖陪着颖言。

    “言儿,这里很痛是不是?”宇文靖抚着颖言腿上的木板,一滴蓄含已久泪就那么滴了下来,溅在白色的布条上,很快晕染开来,他用一辈子以来最柔和的语气,对着儿子缓缓的道,“爹当时真是气狠了,你不知道那样跑出去有多危险,如果不是夜息……你以为自己有多少条命逃开那些杀手……”

    “夜息替你杀人,暂时震慑了他们,可是他自己却伤的那么重……爹当时,真的是失了理智,才会……那样的打你。”爹以为经过药王的治疗,你的身体已经恢复,“有内力护体,爹以为不会有事,只想着给你一个教训……”

    床上的人依旧安安静静,没有半分反应,宇文靖压制着心里似要窜出来的恐惧,继续道,“爹没想过真的要断了你的腿,更没想过……要你的命……你自己怎么可以放弃了?傻孩子,没有哪个父亲会真的想要儿子的命,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一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宇文靖握着儿子的手,讲了许许多多……第一次看到馨儿为自己生下的孩子出现在面前时,他的心里其实多么的复杂难言,他不想对那个害死自己大哥的女人有半分的缅怀,所以选择漠视这个突然出现的儿子……他从夜息与黑衣卫的口中得知孩子的一点一滴,听到他过的很不好,听到他生了病,听到他甚至被府里的下人欺负……却什么也不管,放任他自生自灭,何其残忍……

    等他放开心结打算接纳儿子时,他从儿子口里得知了当年的真相,突然的,追悔莫及……打算用自己能给他的一切补偿他时,他却设计了那样一个局,离他而去……本打算就此放手,却不想那个隐忍懂事的孩子早已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于是,他放下一切追到西麟……然后,终究还是将他伤到了这样的地步……

    宇文靖突的凑到儿子耳边,轻声呢喃,“言儿,失去你的母亲已经是我这辈子最难以释怀的遗憾,爹真的不想再失去你……莫要让爹这辈子都带着那样深刻的悔意好吗……”

    床上的人,身子几不可觉的动了动,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抖,一滴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缓缓的,隐入额角发鬓……

    宇文靖心神一颤,手心处,终于传来点点温暖,他牢牢注视着儿子的脸,“言儿,爹再不会阻止你做什么,这一次爹真的决定放手,只要你……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你是爹……这辈子最大的骄傲……爹一直想对你说的……你听见了吗……”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爹最在意的儿子……”宇文靖俯□,伸出手,缓慢而坚定的抱了抱儿子,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颤抖,他微微一笑,“对不起,言儿……爹爹伤到你了……爹这会儿真的后悔了……”其实也许他早已后悔了,从看见儿子浑身是血的躺在那儿之时,或是从儿子决绝跳下悬崖之时,又或者是从更早的时候起……爹竟然一直生活在后悔之中……

    只是这一次,言儿还能够原谅爹吗?

    伸手端过已经晾凉的药,宇文靖小心的托起儿子的头,慢慢的将要喂进他的口中,虽然还是有许多被吐了出来,但比之前已好了许多,至少,他已经可以开始自己吞药了。

    宇文靖伸手入怀,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榻边。

    随后出来的莫大夫仔细的把了颖言的脉,满脸露出惊喜之色,看相宇文靖的目光中终于多了几分释怀。

    确定儿子再没有性命之忧,宇文靖深深看了儿子一阵,便决绝的下了马车,在莫大夫复杂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以决然的速度,再不回头的离开……

    软榻之上,一枚墨玉指环发出绿幽幽的光芒,如同被重新点燃的生命之火……

    莫大夫与诗儿几人的眼里,突然又一次的湿润起来……从听到宇文靖的那番诉说起,也许,他们已不知不觉的,从心底谅解了这样一位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也许,血缘亲情,真的有着不可忽视的力量~~~

    我发了巧克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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