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院里等了师兄三天。

    师兄没有回来。

    比起那天被他抛下时的伤心欲绝,我现在倒异常平静。

    阮成青说得对,那天的情况,实在容不得师兄为了我而放弃追赶黑衣人。我胸前挨了一掌又如何,姑姑和迎莹两人被黑衣人掳走才最为危险,师兄做的决定理智果断,不愧是我一直喜欢的人。当然了,也因为师兄不喜欢我,所以当时的决定才能做得这么迅速,连回头看我一眼的动作都未曾有。

    师兄没有撒谎,他果然一点都不喜欢我。

    我这样想着,胸口又有些发疼,连忙大口吸气,硬生生憋下想哭的冲动。

    姑姑和迎莹还没找到,我哪有时间去为情情爱爱而伤心?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姑姑和迎莹。

    这三天里我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姑姑,仍是没有想到她有任何能与黑衣人搭上边的事情。自我记事以来,姑姑脾气温和友善,一直都以酿酒为生,虽有一身好武功但轻易不会显露。她总是教导我们为人要低调,即使有武功也不要惹是生非,平平凡凡的过一生才最重要。

    若真要说姑姑有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她从来不与人深交和来往,更不提有什么好友或者意中人。我以前只以为她天性冷淡不喜欢跟人接触,现在想想,难道是跟姑姑的过去有关?一个普通的酿酒师,为什么会有一身不凡的武功,并且不想让别人知道?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几年前姑姑生辰的时候我陪她尝一批新酿出的酒,她那天有些多愁善感,比往常多喝了不少酒,连带话语也多了些。我从她零星的话语里得知她曾经有个好友,两人脾气都怪但异常合得来。他们一个喜欢酿酒,一个疯狂迷恋种花,只是因为某些事情,两人已经许多年未见。

    姑姑说那人近年好像搬到了荆阳城,我鼓励她主动去找他,她却摇头,笑说物是人非,这么多年过去,大家理该过新生活,不能跟过去有任何联系。

    现在想想,莫非姑姑意有所指?她和那花痴过去都是不得了的人物,因为某些事情才隐迹于世?

    我越想越觉得有理,荆阳城的花痴一定知道姑姑的过去,说不定也知道为什么黑衣人是谁,想得到的东西又是什么。

    荆阳城,我要去荆阳城找姑姑说得那个花痴!

    想到此我就激动地站了起来,恨不得马上回房收拾包袱出发,可脑中又有声音提醒我,还有件事情没有处理。

    是啊,阮成青。

    我正想到他呢,身后就传来他的声音,“蟾宫,吃包子了。”他手里拿了两个包子递给我,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想什么呢一脸激动?”

    我摸了摸脸,有这么明显?

    “有。”他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一眼就知道你心里想得是什么。”

    我斜眼看他,不服气地说:“你倒是说说我心里想得是什么。”

    他长长地“恩”了一声,“应该是想到了什么有用的事情,想立刻去找你姑姑和迎莹。”

    呃……

    我心虚的低头咬了一大口包子,口齿不清地说:“猜错了,扣一百分。”

    阮成青低低地笑了起来,“好,扣我分。”

    接下来,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两个包子,他面带微笑地看着我吃完两个包子。

    “阮成青。”

    “恩?”

    “包子很好吃。”

    “恩。”

    “谢谢啊。”

    他有些愣住,继而抿唇笑开,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恩。”

    我这才注意到,他竟然有两个梨涡。

    一个大男人有那么可爱的小梨涡!

    他见我看得出神,不自觉摸了摸脸,“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有。”我轻哼了一声,“你笑起来竟然有梨涡。”像梨涡这么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不是该长在我这种可爱伶俐的小姑娘脸上吗?

    “哦,”他低低应了一声,“我妹妹也有。”

    我歪头看他,“你有妹妹?”

    “嗯,我和妹妹都像我娘。”

    我幻想了下一个姑娘长着他容貌的样子,郑重其事地说:“那你妹妹应该长得比你要好看些。”毕竟男子还是要长得硬朗点才有味道,漂亮这回事还是交给姑娘们吧。

    “恩,她比我好看。”阮成青的眼神无比柔和,笑容却有些黯淡,“我娘也经常这么说。”

    他现在的神情就像那天救我时一样,和往常完全不同。

    老实说,我不喜欢这样的他。

    “阮成青,我们来聊天吧。”我双手支在凳子上,两条腿不断摇晃着,“你今年几岁?哪里人?”

    他不出所料地恢复了往常轻松的神情,揶揄说:“怎么,你也要学庞小姐?”

    学庞秋云?我呸呸呸!

    “我对你可没兴趣。”我翻了个白眼,“就是简单的聊天而已。”

    “别担心,我知道你喜欢你师兄。”他学我将手支在凳子上,奈何两腿太长,想晃是绝无可能,“我今年十八,京城人士。”

    “京城?好远。”我皱了皱眉,“你好端端跑这里来干嘛?”

    “找人。”他咧嘴笑开,牙齿白得有些晃眼,“找可以救我妹妹的人。”

    ……怎么又绕到他妹妹这里来了?

    他似乎知道我不想开口继续问,直接说:“我妹妹小时候出了意外,昏迷了十年。”

    我闻言心里一抖,悔恨之意如江水一般绵延不断,滔滔不绝。

    早知道就不提什么聊天的茬了啊!

    我不想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伤心事啊!

    了解一个人的伤心事是件很亲密的事情啊!

    我不想跟阮成青再扯上更深的关系啊!

    “那个,不然我们换个话题?”我知道我现在的表情肯定很怂,但也顾不上这么多了,“我们这么不熟,还是别聊这些了。”

    他一脸玩味,“你就这么怕听我说伤心事?”

    我往旁边稍稍移动了点,用行动来告诉他我的回答。他见状却不以为意,也跟着坐过来一点。我再移,他再动,我再移……

    直接摔地上了!

    “哈哈哈。”他笑得无比开怀,两个梨涡更深的显现,“蟾宫,你真有趣。”

    我愤愤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不跟你聊了。”

    他一把扯住我的袖子,拉着我重新坐下,“别,刚才都是你问我,现在换我问你了。”

    看在他这么诚恳的份上我就原谅他了,“你想问什么?”

    “你几年几岁了?”

    “十六,上个月刚过生辰。”

    “你爹娘呢?”

    “……”我用脚尖踢着地上的尘土,“死了。”

    他闻言沉默,没有说话。

    “姑姑说老家发洪水的时候他们为了救我,被大水冲走了。”我闷闷地说:“那时候我六岁。”

    “你自己不记得?”

    “恩。”我掀开刘海,指着额角的伤疤对他说:“这里,被大树桩狠狠地撞了一下,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似乎想伸手碰触,却又马上放下,“疼吗?”

    “疼,但现在已经忘了。”我笑了下,庆幸地说:“我倒觉得这下撞得挺好。”不记得自己的爹娘为了救自己而被大水冲走的画面,也不记得那时的自己有多难过多伤心。

    多好。

    阮成青还是伸出了手,不过这回是胡乱地揉着我的刘海,“是撞得挺好,要是搁在脸上的话估计以后嫁不出去了。”

    我拍开他的手,重新整理好头发,“你刚才说来这里找神医救你妹妹,找到了吗?”

    “神医啊……”他笑笑,“没找到,看来这次又落空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他习惯性地挑眉,“不用我陪你等师兄了?”

    我心里默默地点头,不用陪我等,因为我自己也不等了。可嘴里却严肃地说:“陪,当然要陪。”

    “那我就陪着你。”他直直地看向前方,眼神悠远而专注,“等他回来我再回去。”

    我仰脸看着他的侧脸,头一回觉得,他这人似乎十分不赖。

    阮成青说他愿意陪我等到师兄回来,我却不能让他真的一直陪我等人。

    一是师兄三天没回来就代表姑姑和迎莹还没得救,我这样守株待兔等在家里根本帮不上任何忙。二是阮成青跟我无亲无故,不过是因为一个小插曲才借住在姑姑家,他没有任何理由非要陪我等师兄或出去找姑姑、迎莹。

    他是好人,我却不能拉着他陪我一起去冒险。

    我趁他中午休息时收拾好了包袱,写好纸条后塞到了他门上的缝里,一方面感谢了他这几日陪我等师兄,一方面请他早日回京城,继续寻找能救他妹妹的神医。

    你看,我有我要忙的事情,他也有自己的重要事情,我们互相都不能耽搁对方。

    我也在师兄屋里的桌子上留了纸条:我出去找黑衣人的线索,如果三个月之后我还没找到姑姑,我会回来,继续等师兄。

    我希望三个月后姑姑、迎莹、师兄已经回来,我们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生活。师兄依旧对我冷淡,迎莹依旧约师兄出去,我依旧跟在他们身后,姑姑则永远在家等着我们,为我们做出一桌可口美味的饭菜。

    我一直都知道以前拥有的时光是多么幸福可贵,而现在,我要去找回那样幸福的日子。

    我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告诉自己不能再哭。

    现在姑姑他们都不在,我只有一个人,我一定不能再随随便便伤心,因为即使伤心了,也没有人会出现关心和安慰我。

    等找回他们,我一定要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

    可是我还是一路哭着下了山,一路哭着到了经常去的那家包子铺。

    “蟾宫,你这是怎么了?”包子铺的老板娘一脸心疼地看着我,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后替我擦干泪水,“是受欺负了吗?”

    “没有。”我抽抽搭搭地说:“我来买馒头,婶婶,我要十个馒头。”

    “十个?你这是要出远门?”老板娘一脸惊讶,“好端端的出什么远门?”

    我眼泪掉得更凶,“没、没事,就是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躺,过几天就回来了。”

    “你这孩子,是舍不得你姑姑吧?”她无奈地笑了笑,“也是,小姑娘第一次出门,不舍得是正常的。”

    我用袖子抹干泪水,吸了吸鼻子说:“帮我包好包子吧,我马上就要赶路呢。”

    “好,我给你挑最大的。”她替我包好十个包子,突然眼睛一亮,“你等下。”说完急匆匆跑进屋里,又急匆匆跑了出来,递了一个油纸包给我,“拿着,路上慢慢吃。”

    我闻了闻,“好香,桂花糕吗?”

    “是,我刚做的桂花糕,正愁没人吃呢。”

    “好。”我哆嗦着去拿铜板,她却一把按住,摇头说:“都算我送你的。”

    “不行……”

    “行,怎么不行,我还指望你姑姑帮我酿几坛绝好的桂花酒呢。”她慈爱地看着我,“姑娘家出远门路上一定要小心。”

    我心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心里愁苦的不得了,如果姑姑在,肯定也会对我说这番话吧?

    “去吧,待会天晚就不好走了。”

    “恩,谢谢婶。”我将东西装好以后背在身上,“那我走了。”

    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一定会回来,和姑姑、迎莹、师兄一起,回到这个我从小长大、人人都有爱的小镇……附近的山上。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前进,刚到小镇出口就见很多人围在一起看热闹,走近一看,原来是镇里手脚出了名不干净的一个混混正摔倒在地,一名少女堵在他身前挡住去路,抬起脚就狠狠踹了下去。

    混混吃痛大叫,围观的人有痛快叫好的,也有一脸不忍却不敢上前解围的。

    我原本不想多管闲事,毕竟那混混平日不是什么好人,遇上了难惹之人被教训一顿也正常,可那少女不依不饶,竟从腰间解下鞭子,抬起手就准备对着混混脸上挥下——这一鞭子下去,他就算不死也再也抬不起“脸”做人。

    “慢着!”我大喝一声,震得她暂时停下手中动作,“姑娘鞭下留人!”

    少女缓缓转身,娇艳的容颜引得在场的人都微微失神。

    她肤如凝脂、明眸皓齿,乌黑长发编成两股辫子垂在身前,额前以红色宝石珠链点缀,红色长裙如火般炙热。

    这么一个貌美的姑娘,眼里却满是戾气,叫人心生畏惧之意。

    我轻轻咳了一声,鼓起勇气想跟她讲理,她却在看清我的瞬间瞪大眼睛,像见了鬼一般往后直直退了几步,连手里的鞭子都扔了出去。

    “你,你,你……”她一脸惊恐,牙齿不住地打颤,“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正疑惑间,阮成青却突然出现,皱着眉头对红衣少女说:“宝珞,你来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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