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有记忆以来,姑姑的形象一直高大威猛。

    或许用“高大威猛”这个词来形容女子不大合适,但她一个人养大我和迎莹,后来又捡回了师兄,教我们习武识字,教我们人情世故,教我们所有需要懂得的事情。

    姑姑总是冷面,心肠却比任何人都软。

    姑姑没有亲生子女,却待我们比亲生的都好。

    姑姑武功高强,她从来不说,但我知道她永远都在身后护着我们。

    可是现在,她被眼前的黑衣人挟持,不知要带往何处。

    我不由得气急攻心,出招也从守改成了攻,凭着身形灵巧专挑那人要害下手,想要迅速拿下他救出姑姑。无奈对方的武功修为高出我太多,我几次近身都被他轻易化解,扬手一劈就风声凌厉,逼得我连连后退气血震荡。

    急切之间,忽然听到姑姑艰难的命令声:“蟾宫,走!你不是他的对手!”

    不知何时姑姑竟然挣开了麻袋,露出软倒的半边身体。她显然无力起身,只是焦急得示意我离开。

    姑姑是被伤了吗?伤了哪里?伤得重不重?

    我稍一分神步法乱了,黑衣人便看准时机趁势几招抢攻,铁掌好像长了眼睛,等在我的必经之路狠狠迎上。待我回神想躲时已来不及,刹那间只感觉胸口一震,浑身血脉好像都被击得停了下来,下一刻身体像纸鸢一样斜飞开去,然后摔得七零八散,一口灼热的腥甜顿时不受控制地从口中涌出。

    “姑……”我对上姑姑惊痛的眼神,费力地吸了几口气后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想再站起来,奈何胸口疼得好像要裂开一样,一动就眼前发黑几乎再次跌倒。

    相比于我的狼狈,黑衣人显得游刃有余,他阴森森地一步步逼近,“我警告过你,是你非要自寻死路。”

    “你要是杀了她,你主子就永远别想得到他想要的。”姑姑开口,这次声音冰冷无比,“放她走。”

    黑衣人顿住,回头看了姑姑一眼,“你倒是很在乎这丫头。”他低低笑了起来,好像有些玩味,“看来留她一命还有些用处。”

    我咬着牙又一次尝试站起来,却依旧徒劳无功。越是想动疼得越厉害,胸口的伤仿佛扩散到了四肢百骸,痛得五脏都在撕裂翻搅。我一边努力调息顺气,一边低声地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姑姑。”所以蟾宫,你要忍住,你要站起来再和他过招,只要拖着时间等到师兄来就好了,姑姑和你都能得救。

    蟾宫,忍住,忍住……

    姑姑却望着我,眼里满是心疼和哀求,“蟾宫,听话。快跑,不要管我。”

    我没动,只咬紧了牙继续蓄力。

    “好一个姑侄情深。”黑衣人拍了拍手,不屑地笑说:“不过今天你们谁也别想救谁。”

    “蟾宫!”姑姑突然沉了脸色,厉声骂我,“你现在这么犯蠢只会害死你跟我!”

    我恍恍惚惚地看向她,嘴唇不住地颤抖,连心也跟着抖了起来。

    我知道我是在犯蠢,我知道姑姑说得都对。可是,我还是希望能陪她一起啊。

    “快去找你师……”

    “够了。”黑衣人不耐烦地打断,径直往我走来,“我这就让你和你姑姑一起上……”

    他话音未落,一声“砰”响在空中爆裂,顿时四处白烟迷茫不能辨物。

    我终究还是听了姑姑的话,甩出雾丸后转身就往家的方向奔去,一次头都没有回。

    狂奔中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师兄。

    师兄武功比我高得多,他一定能救回姑姑。

    可当我千辛万苦寻到家时,才知道我想得过于天真。那黑衣人此次根本不是独自上山,而是计划周密预备一网打尽。才闯进大门,平时安静的小院里就听见风声赫赫,师兄正和两个黑衣人斗得激烈,满眼剑光闪闪,更不提内院里还传来了迎莹的尖叫声。

    “师兄,姑姑被抓走了,我去救迎莹。”我简短地交代后便疾奔向后院,却几乎撞到一个黑衣人身上。迎莹被那人扛在肩上,显然已经昏了过去。我气急去抢,他身后突然冒出另一人挡住我,还跟他的同伙说:“你去前面帮他们对付那个棘手的,这个我能料理。”

    混蛋,简直欺人太甚!

    胸口的愤怒似火一般发烫,我随手抓过屋里摔烂的桌脚横扫过去。这满是怒气的一挥居然去势极快,那个黑衣人本来想取我咽喉,一怔之下来不及变招,直接被我砸中了脑袋,当场就咣当一声被砸晕过去。

    扛着迎莹的黑衣人见状退得更快,似乎深怕我也这么给他一下。我扶着门边大咳了几声,勉强提着气再次追了上去。

    门口打斗的倒变成了四个,阮成青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与师兄联手对敌,两人攻守相顾,眼看气势渐胜逼得两个黑衣人节节后退。可师兄一见有人劫持了迎莹,忽然不管不顾就飞身去拦。阮成青失了帮手,被人趁机抢攻而上,一时招式略显凌乱,险险避开了其中一人的剑锋。

    我悄悄靠近,从背后给了其中一人一棍,让他专心的对付剩下的另一个。

    阮成青对我感激地一笑,我却没空对他回笑,一心想要追上迎莹和师兄,可没跑几步骤然胸口剧痛,喉间狂涌出一口鲜血,狠狠跌坐在了地上。

    师兄已经追着黑衣人出了门口,白衣倏忽渐行渐远。

    “师兄……”我虚弱地叫他,“等等我……”

    师兄的脚步迟疑了下,也许根本没有迟疑,他已一路追着黑衣人逃去的方向飞纵而去。

    “师兄……”我撑着残破的桌腿,努力想要站起身,破碎的木屑尖锐地刺进我的掌心,我却不觉得疼,只是拼了命想站起来,拼了命想追过去,“师兄……”

    我站起来又跌倒,然后更狼狈地站起来,走一步再跌倒,直到师兄的背影消失无踪,视线里只剩一片茫茫的苍灰色。

    我终于放弃,跌坐在冷冷的泥地上,呆呆地看着地面。眼前一滴滴透明的水滴坠落,冲淡了泥土上新鲜的血红。

    我……也很着急,也很难过。

    我想救迎莹,我想救姑姑,我想和你一起追上去。

    可是师兄,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为什么不等等我,为什么你从来视而不见我的害怕,和我那一点点微小的恳求?

    天边日已出,冉冉初升。

    “蟾宫。”阮成青走到我身前,低声问:“你还好吗?”

    不好,我十分不好。

    我下水救师兄和迎莹,没得到任何赞扬和肯定,还惹来了阮成青一顿阴阳怪气。

    我给师兄送披风聊天,没赢得师兄的一丝好感,还引他亲口说出不喜欢我的事实。

    我见姑姑遇难想要相救,可技不如人反被打伤,如今更是被人抛下孤零零的剩在院中。

    可是,谁又在乎我过得好不好?

    我死死咬住唇瓣不哭出声,眼泪却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每一滴都在提醒我有多凄惨。

    或许我刚才不该听姑姑的话,我该死死地守在她身边,至少被抓后还能跟她一起。可如今姑姑不在,师兄不在,迎莹不在,我在。

    我要怎么办?

    阮成青长长地叹了口气,蹲下身子面对我,递了帕子到我眼前,“别哭了。”

    我闻言哭得更凶。

    什么叫别哭了?他知道姑姑、师兄、迎莹对于我的意义吗?他知道我现在有多无助多难过吗?他知道……

    他却仿佛听到了我的心声,开口打断说:“我知道你心里很伤心,埋怨自己为什么救不了迎莹,也难过为什么你师兄不等你就离开。”他见我不接过手帕,直接替我擦起眼泪,力道轻的像是对待瓷器一般,“可今晚的事情谁都没有料到,你姑姑武功高强都中了招,何况你这个黄毛丫头。”

    我抬眼看他,心里好歹舒服了一些,可是师兄……

    “你师兄。”阮成青就跟书里写得神棍一般,光看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你也体谅下他,毕竟救人要紧,而你身负重伤,他若等你就会耽误了救人。”他挑眉,问:“难道你希望迎莹姑娘出事?”

    “师兄真是这样想的吗?”因为怕会耽误了救人的时机所以才抛下我?

    他揉了揉我的刘海,无奈地说:“自然。”

    这样想想,师兄的做法好像也有道理。

    “师兄救出迎莹后肯定会回来找我对吗?”

    “恩,一定。”

    我吸了吸鼻子,终于止住了眼泪,“我要在这里等师兄。”

    “好,在这里等他。”阮成青将手递给我,“我扶你起来。”

    “不用。”我推开他的手,咬着牙想要自己起身,可站到一半身子仍是发软,眼看就要摔倒却被他一把搂进了怀里。他双手紧紧箍着我的腰,正欲调侃我时脸色却突然一变,抱着我就扑倒在地上,瞬时间一阵清香窜入鼻间,叫我微微晃神。等我反应过来推他时,他才一脸凝重地扶着我坐起,视线紧紧地锁在昏迷的两个黑衣人身上。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刚才我和他明明只是打晕了黑衣人,而此刻那两人脖颈处都中了短箭,未曾清醒就已经丧了性命。

    我就是傻也知道刚才他护着我扑地时发生了什么,想到此心里又是一阵发慌: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掳走姑姑,并且连自己的同伙也要灭口?

    阮成青去门口搜查了一遍后回来,对我摇了摇头,“没人。”

    他走到黑衣人尸体旁蹲下,拔出短箭后仔细端详,接着从胸口拿了一样东西出来,对比了之后起身走到我面前,“你看。”他手中躺着三只一模一样的短箭,皆是半寸长木身黑铁尖,箭尾羽毛红、黑、蓝三色,分毫不差。

    我不自觉皱眉,想起那日初见他的情景,哑声问:“这是那天你替姑姑挡下来的短箭?”

    “恩。”他将还沾着血迹的两支短箭用手帕包好放进袖中,神色难以捉摸,“我们先进屋。”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我往房间走,路上遇到了被用我用凳脚打晕的黑衣人——想当然,他也早已没了呼吸。

    阮成青将我安顿好后在床边坐下,“蟾宫,今天的事情你有任何知情吗?”

    我摇头,“我们在这里住了十年,这是第一次有外人进门。”过去的十年里我们常年在山上待着,最远也就在山下的小镇和村子里活动,一直都是安稳欢乐。

    他眉间有着疑虑,“你完全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找你姑姑?”

    我想起姑姑刚才说得那句话,显然她手上有黑衣人主子想要的东西,可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姑姑为什么从来没跟我们提过?

    “不知道。”我一脸迷茫的再次摇头,不打算告诉他此事,“你呢,认识那些箭吗?”

    “我不认识,但有人认识。”他神色复杂,黑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可等我再眨眼时他又恢复了平日的神情,关心地问:“你的伤怎么样?”

    我捂着胸口试着提气,还没开始就有一阵剧痛袭来,只能苦笑,“看来要修养一阵子了。”

    他挑眉,故意调侃地说:“正好,等你师兄的同时正好养伤。”

    “恩。”我沉默了一会,轻轻喊了他一声:“阮成青。”

    “恩?”

    “你会陪我一起等吗?”

    “恩。”他浅浅勾唇,笑容如夏日凉风那般怡人,“陪你一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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