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闻汐颜此时正躺坐在凉凉的溪水里。从破草屋里出来,不顾周围人的指指点点,闻汐颜漫无目的地走着,回过神来时,已身处村子北面的小山中。顺着哗哗的水声来到溪边,浑身脏成这样,她索性直接跳了进去,连衣服也一起洗了吧。本来清澈见底穿梭着小鱼的溪水因为闻汐颜的入侵瞬间混沌起来。把整个身体都浸入水里,只留一个脑袋枕在岸边的草地上,闻汐颜闭上眼睛细细整理思路。

    自己是彻底死了,现在借用闻汐颜的身体又活了过来,重生在一个男女颠倒的世界。身体本尊的记忆里没有娘亲这一角色,只有爹爹一个亲人。从别人的议论中可以知道,她和爹爹是十几年前来到这个小山村的,那时候她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所以,两人是外来人口。爹爹是个纤细的男人,温润如玉,即使不施粉黛也有着绝代风华,可惜就是身为男子弊端太多,性子软弱,身体也不是很好,因此没少受委屈。虽说小山村民风淳朴,可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渣。不过幸好有邻居田大牛、王四和大夫炎柯的照拂、帮助,那些人最多也就逞逞口舌之快。爹爹的葬礼也是田大牛和王四帮忙张罗的。

    田大牛典型的庄稼人,忠厚老实、热情重义,擅长田地里的劳作,粗犷力气大、嗓门大。家里有一个夫郎、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已经成家,二女今年十三岁,小儿子刚刚十岁。全家生活水平一般,不富裕但也不会很紧张。

    王四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平时最看不起的就是本尊好吃懒做、酗酒惹祸捣蛋,一般不怎么搭理本尊,可实在看不下去时就逮着机会吧啦吧啦骂个够,不计后果。王四双亲健在,还有一个正夫、一个小侍。王正夫育有两个女儿,分别是十五岁、十一岁,小侍生的也是一个女儿,十四岁。她们家生活水平还不错,属中上等。

    炎大夫话很少,看起来像个书生,只是面色有些冷淡,是附近几个小村惟一的大夫。炎大夫家只有三口人,她、夫郎和儿子。这一家人是几年前忽然搬进村里的,也属于外来者。她们一家生活水平挺富足,似乎没有上限,作为珍稀的大夫,应该攒了不少钱。而且,就闻汐颜所见,今天的母子两人身上穿的衣服布料绝对上乘,不是一个乡下郎中穿得起的,更何况炎大夫气质不凡啊。所以,这家人不简单。

    再说本尊,本尊今年十四岁,性子叛逆,小小年纪就无恶不作,属人渣中的潜力股,而且是个不讲卫生的人渣潜力股。所以常年都是本尊所过之处灭绝一切生物,哦,大概只有苍蝇一类的喜欢与之为伍吧。印象中本尊的爹爹不止一次劝说她,教她为人处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刚开始本尊还听,后来越来越叛逆,你说东她非要往西。其实本尊十来岁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听话、乖巧、孝顺,可自打爹爹生了病,身体渐渐变差,本尊就越来越焦躁,再加上总有一些人在背后议论、恶意中伤她们父女,本尊暴躁的脾性也就一点点显露出来。后来偶然有机会去了一次城镇,被城镇的热闹繁华彻底吸引了,于是又偷偷独自溜去几次,认识了一堆地痞流氓,被怂恿着从家里拿钱,跟着她们做坏事,打架斗殴、吃喝赌偷全学会了。(之所以没嫖,是毛没长齐。)她很“讲义气”,把从家里拿的钱和偷来的钱分给大家用,惹了事,黑锅却全让她一个人背。所以,本尊这几年是臭名远扬,走在路上没人不认识。

    想到这,闻汐颜不由地笑出了声。“呵呵呵…这个世界上果然有如此愚蠢的人啊,呵呵呵…”

    原本父女两人生活还算不错,吃穿用都是比较好的,可家里的钱不是取之不尽的。爹爹生病花销很大,再加上本尊这个好吃懒做的败家玩意儿,家里的存银哗哗的往外流,生活也就越来越窘迫,几乎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不得已,爹爹除了卖绣品又开始为人洗衣服赚钱,农活也全落在他身上,田里的活计一向是请人来做的,他只会做一些简单的家务。爹爹白皙细嫩的双手迅速变得黯黄粗糙,甚至干裂出血。这样也只是刚刚能吃上饭而已,没有治病的药,爹爹的身体彻底垮了。原本美丽精致的人儿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颧骨突出,面色蜡黄;不点自红的朱唇脱皮发绀,温润、水光潋滟的眼眸失去了光彩,只剩下一片灰色的黯然;修长的黛眉稀稀疏疏的只剩下几根,乌黑柔顺的秀发也变得荒草一般干枯发黄,脱落的越来越多,甚至出现了许多白发。整个人骨瘦如柴,弱不胜衣。他在去世的前一段时间还忍着病痛,努力赶工,希望多赚些钱留给女儿,让她可以吃饱穿暖。他总是说是自己没有教好女儿,是自己亏欠了她,不能给她富裕的生活,让她跟别人学坏了。

    而那个时候本尊正在外面和一些狐朋狗友鬼混,还跳墙进妓院被赶了出来。那个时候她已经很久不曾为爹爹倒一碗温水,关怀的问候一句了,甚至已经几天没有回家,任由正在忍受病痛的爹爹还要分心担心她,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一边呕血一边念叨着她。爹爹一直希望她能回家,看看她是否健康完好,有没有被欺负,却临终也没能见再她一面。当她终于接到消息赶回家时,爹爹的身体都已经变得冰凉了。

    说起本尊吐血死掉,真的是让人哭笑不得。爹爹入土为安,她想的是——以后我该怎么办?没有钱怎么活?他死了,谁赚钱给我花?那老东西还有一支漂亮的簪子,却藏了起来,怎么也找不到。每次一提到那簪子就一直说什么很重要、很重要、是身份的象征、不能当掉,以前那么多值钱的东西不都当了,还差这一个?这个怎么就不行?说到底就是不想给我!我还就非要把它找出来!临死了也不把它给我,这是想让我饿死啊,太狠毒了,要让自己的女儿去死,实在是太狠毒了!虎毒还不食子呢,他怎么就…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最终把自己给气吐血,气死了。

    闻汐颜只觉得眼睛酸酸涩涩的,喉咙哽得难受。

    那样温柔完美的一个男子,最开始是何等的惊艳耀眼啊,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如玉的光华,一颦一笑都是一幅赏不厌的画。那样的人儿,莫说洗衣做饭,恐怕连端茶倒水都是别人代劳的,他的日常生活估计就只有琴棋书画,品茶赏花,闲暇时绣绣手帕,拜拜菩萨。闻汐颜甚至可以想象,当从小只知道琴棋书画诗酒花的他忽然有一天要面对柴米油盐酱醋茶该是何等的无助与无奈,可当他看到摇篮中乖巧可爱的女儿时,就又有了信心和力量,以前那么多东西他都学会了,还会被这些给难倒吗?他定是很努力很认真的学习着、适应着,一开始肯定受了很多伤碰了很多壁。为了女儿,所有的不会、不可能他都做到了,他把人生中最光华无限的岁月都给了女儿,他真的是为女儿倾尽了所有,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温柔,所有美好的一切…

    可是那样令人艳羡的父爱却没有得到珍惜。付出了无限美好却没有收到相应的回报,他不曾抱怨、不曾后悔,仍旧无悔的付出,至死方休…真该死啊!前身你真是该死啊!你怎么舍得那样挥霍那无私的美好感情,怎么舍得那样任意践踏那无悔的爱与付出,怎么舍得那样放肆伤害那样一位伟大的父亲,你怎么舍得…

    闻汐颜不禁使劲捶打几下水面,紧咬下唇。前世她很小就没有了父母,对父母的印象也很模糊,只是听哥哥说爸爸妈妈都很爱她,她是全家人手心的宝。不过,她以为哥哥跟爸爸应该很像吧,哥哥应该是个极度宠爱女儿的好爸爸形象,只有在一些原则性问题上才会不容质疑地坚持。那妈妈呢?妈妈是温柔的,暖暖的,妈妈的怀抱应该有着阳光的味道…

    现在,她才明白,自己脑海中的勾勒是多么肤浅。可该死的她还没未来得及触碰那样美好无私的父爱,它已彻底消失在这世间,这让她怎么不怒,让她怎么不气?怒了、气了之后却是无边的悲哀,为什么她只是想要抓住一些亲情,抓住一些温暖就这么难呢?果然她只能一个人,只能冰冷孤独地过活吗?她太贪心了吗?她要的并不多啊!以前她只是想要守护哥哥,守住哥哥的疼爱,然后她失去了,失败了。重生在这个世界,她并不奢求什么,可是既然不想给她为何还要让她看到,让她不管再如何想要得到都只能嫉妒不甘?

    闻汐颜终于明白,她守不住哥哥的疼爱,同样也抓不住那飘渺的父爱。为什么她一直都在失去,却从来不曾得到?这样子活着,好累,好苦…

    身体缓缓下滑,让冰凉的水漫过下巴,漫过口鼻,漫过眼睛,直到淹没所有…这样冷冷的,真舒服。果然,还是喜欢冰冷黑暗的世界,呵呵,就这样,很好…

    “闻汐颜!你作死呢?”

    “颜丫头!你干啥呢?可别犯傻啊!”

    王四和田大牛忽然出现,正好看到闻汐颜整个没入水中,头发散乱的漂在水面上。两人急忙冲过去,一人一边把她拉了出来。“颜丫头,你这是干啥啊,有啥想不开的?俺知道你难受,可…”

    闻汐颜抹了把脸上的水,打断她的唠叨:“没干啥,洗澡而已。”她原本就是打算洗澡来着,虽然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就这么一直沉下去。

    王四骂道:“放屁!洗澡用得着那样?头都进水里了,连衣服都没脱!”

    “呵呵,把头发和衣服一起洗洗,省事。”闻汐颜耸耸肩膀,看着两人。两人不但不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摆明了不信她。“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还没洗完呢,快松手。”没效果。闻汐颜有些无语的与两人对视,好心提醒道:“再不松手,你们两个掉下的火把就要将林子点着了。”

    “小四,你抓着她,俺去捡火把。”田大牛不放心的叮嘱一句,急急忙忙跑过去又是捡火把,又是踩火苗。健壮的身体,不怎么灵活的一通乱折腾,差点把鞋子、头发给点着。

    王四无比着急上火,吼道:“你咋这么笨手笨脚的!左边,左边…哎后边…大个子你注意点,要烧到你自己的头发了!你真是笨死了!”

    心里悄悄点头表示赞同,闻汐颜暗道:四啊,你真相了…

    田大牛暴走了,大嗓门吼回去:“你不笨你来!废话那么多,你不瞎指挥俺也不会出错!”

    “我来就我来,你就是笨!”王四不服气地回了一句,换岗位。“看着点,我才不会像你一样,把火把举得离自己的头那么近。”

    “狗屁!就你能,你离头远,烧不到头发,你是要烧树啊!”田大牛一看到她出问题,顿时来劲了,昂首挺胸地嚷起来。

    王四一听就急了,一急就乱套了,又是一阵穷折腾。

    闻汐颜瞬间纠结了,四十五度角抬头看天,真是罪过啊…我没故意离间你们,我发誓!不过她们两个这么一闹腾,心里那点难得的悲春伤秋情怀也给闹腾没了。

    闻汐颜就这么*的被两人一左一右给架走了,反正她懒得动,也没什么危险,随便吧。

    虽说是夏天,但山里的夜晚还是挺凉的,被风一吹,闻汐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很无辜的左看看右看看。

    不等田大牛有反应,王四斥理直气壮地道:“看什么看?冷了活该,让你这么晚待在山里不回家,还投河,病了也活该!病了就没力气乱跑乱折腾了。”说完瞄了田大牛一眼。这大个子会心软脱衣服给她的吧?

    田大牛觉得王四说的话很有道理,理所应当地把那一眼传达的信息给解读成了警告。不用警告,俺不会心软的,绝不会给她衣服。

    王四见田大牛一脸坚定、没有行动,又飘了几个眼神过去。大个子你是怎么回事?

    田大牛瞪眼。不用使眼色了,俺都知道了,俺又不笨!

    哎呦,你这个傻大个!真是气死我了!王四气结无语。

    原本闻汐颜的想法跟田大牛一样,觉得王四的眼神就是俩字:不准。可是后来见王四一脸的纠结郁闷,别别扭扭一副有话想说却说不出口的样子,而田大牛又瞪眼咬牙的,闻汐颜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这样…这俩人根本就不通电,默契不够。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结果都演坏人去了。

    三个人就带着这种奇怪的氛围下了山,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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