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蓝很净,仿佛随时都会流动起来,倒映着整个世界,渲染出一个泛着荧光的蓝色天堂。然而,这个有可能被倒映的世界却是这样的:凉风悄悄而过,带动树叶发出沙沙沙的声响,婆娑的树影映在一个个突起的土堆上,形成畸形的暗区。素练在野地里无助的浮动,淡黄色的纸钱翻滚着企图逃离被燃烧的命运,这空旷萧索的世界只有偶尔响起的翅膀扇动声和黯哑的鸦鸣。不远处隐隐传来的吵闹声终于带来了些许生机,打碎了此处的寂寥。

    “哎呦,炎大夫你可算来了,快来看看这丫头。”老实忠厚的中年女人一看到炎柯就急吼吼的叫起来。“忽然就吐血晕了过去,不知道有没有危险,咱们也不敢乱动她。你快看看,俺给你搭把手。”得到炎柯的首肯,中年女人立即就要上前。

    “嗤,谁乐意动她,脏的跟粪坑里出来的似得,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病。我说田大牛你做什么老好人,这种人渣就不该管她,让她去死,死了最好,少一个小祸害!”一脸厌恶的王四拽住田大牛,恶气难平的说:“我可告诉你,这个死丫头还偷偷去过妓院…”

    挣开王四的手,田大牛一面固执的蹲下托起倒在坟包上的瘦小身体,一面急急解释道:“炎大夫你别听她胡说,那事俺知道,颜丫头没在妓院干什么,她刚翻墙进去就被发现了,还挨了打给丢了出来,肯定不会染上不干净的病!唉,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就没有娘,与爹爹相依为命,吃了很多苦,现在连爹爹也没有了,还不知道以后该怎莫活下去呢。虽说平时混账了些,可终究是个孩子。”

    王四犹豫了一下,依旧不服气的讽刺道:“哼,就你是好人!好人也不见得有好报!”“你…”

    炎柯仿佛没有听到两人的争论,亦无视周围人看热闹的姿态,不紧不慢的出手诊脉。她白皙的手刚触到黑瘦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的手腕就立即被甩开了。

    慕容汐颜费力的睁开眼,防备的看着众人。“不准,碰我…放开我。”刚想挣扎着站起来就又被按了回去,慕容汐颜侧脸看向田大牛,一字一顿的命令道:“放、开。”

    王四又开始为田大牛鸣不平:“看见没有,看见没有,俺没说错吧,这死丫头就没心肝,人家不承你的情,不稀罕你帮!哼,狗咬吕洞宾!”

    田大牛气急瞪眼,吼道:“你这丫头还犟啥?老老实实让炎大夫给你瞧瞧,病了就得看大夫!”

    被田大牛的大嗓门震得耳膜生疼,慕容汐颜狠狠的皱起眉头。她不明白这个叫什么田大牛的粗犷女人(真是有够粗犷的,粗犷的跟陕西汉子有一拼)哪来的热情,学什么雷锋非要帮她、让她看病。其实她的意识早就清醒了,只是身体不听使唤,动不了,只能任人摆布。可脉门不是随便能被扣住的,关乎性命,她只能用尽所有刚刚聚集的力气挥开炎柯的手。这是个陌生的环境,她不了解现状,不能掉以轻心,可这该死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如此死板?这酸酸臭臭令人作呕的气味是哪来的?慕容汐颜真的是难以接受,自己竟然会发出这种…这种…*!第一次被熏得想流泪!有轻微洁癖的慕容汐颜忍受过的自身最脏乱的状态就是跟冷义的人大干了一架,并在没有清洗的情况下被关了三天三夜,可那是为了哥哥,自愿并有心理准备的。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慕容汐颜暗暗发誓:我一定一定会让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生不如死,最起码要把他丢在粪水里泡上三天三夜!不论这是恶作剧还是什么。该死的混蛋!

    人的潜力果真是无限的,因为难以忍受自身的气味,慕容汐颜终于推开田大牛强行站了起来。无比钦佩地看着田大牛真诚道谢:“谢谢,我没病,不需要看大夫。”我急需要清水,我要洗澡!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怎么可以面不改色地让我靠在你的身上?!

    田大牛一个庄稼人被慕容汐颜弄得很不好意思,挠挠头回答:“还谢啥,乡里乡亲的,俺照顾你一下也是应该的。”站起身拍拍慕容汐颜的肩膀,关切地说:“瞅你瘦的,一阵风就刮跑了。听姨的话,别再喝酒捣蛋乱花钱了,过日子讲究的是吃饱穿暖,有个好身体比啥都强!”

    慕容汐颜差点被她一巴掌给拍回地上,强行稳住身体,不得不感叹一句:“这女人手劲好大,长得真高…”忽然顿住,慕容汐颜低头瞧瞧自己,又抬头看看周围的人,全是女人,高大健壮穿着粗布衫的女人!唯一一个还算正常、稍显秀气的女人大概就是一直没说话,看似置身事外实则时刻注意着所有动向的炎大夫。大夫?大夫!慕容汐颜终于发现,这些人说了大夫、妓院!还有这黑乎乎、豆芽菜一样的身体,这明明就不是她自己!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低头看看自己刚刚躺过的地方——一个小小的新坟包。那么,是谁?死的人是谁?这个身体是谁?慕容汐颜混乱了。头突然要爆炸一样的痛起来,无数场景瞬间争相涌出,几乎要将慕容汐颜撕裂。“啊——”慕容汐颜终于忍受不了痛呼出声,双手握拳用力敲打头部。

    “丫头,颜丫头,你这是怎么了?”田大牛着急忙慌的想要安抚慕容汐颜,却无从下手。:“炎大夫,你快看看她这是怎么回事,好像难受的不行。”

    炎柯伸手企图制止她伤害自己,不过似乎没有作用。“闻汐颜,冷静点,静下来!闻汐颜!闻汐颜!”无论她怎么呼唤,慕容汐颜都没有丝毫反应,只是痛弯了腰使劲敲打头部。紧皱着眉头,终于出手把一根银针插在慕容汐颜颈后。接住她缓缓滑落的身体,炎柯仔细为其诊了脉却没有什么收获,眉头皱的更紧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她诊不出的病症吗?

    再次醒来,慕容汐颜终于明白自己即将在女尊国重活一世,以闻汐颜的身份。何必呢?何必这么麻烦的让她魂穿异世?中枪后,本以为会死去,却忽然醒了过来,她还没来得及感受仍旧活着的喜悦就发现自己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是个死人了,自己还是永远的离开了哥哥。为什么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如此绝望?!狠狠地闭上眼,收起所有的悲哀绝望,再睁开眼她就是闻汐颜。

    炎柯就在旁边,亲眼见证了闻汐颜的改变,看着她从悲哀绝望走向死亡。是的,死亡。闻汐颜的眼中只剩下死水一般令人窒息的平静,空洞洞的没有感情没有生机。

    闻汐颜慢吞吞的坐起来,下床。(如果可以称作床的话,这只是几块铺着破布的木板而已)嘲讽地勾了一下唇角,闻汐颜收回视线,抬脚…遇到了阻碍。“炎大夫是吧,怎么了,怕我找死?我看起来没那么窝囊吧?”淡淡地瞅着挡在面前满是书卷气息的女人,闻汐颜觉得有些好笑。

    “诊金。”炎柯面无表情地说,惜字如金。

    闻汐颜挑了挑眉,闻汐颜同样言简意赅地回道:“没有。”绕道走。

    炎柯又挡住。“你要付诊金。”

    “我说了没有。”

    一阵沉默……既然没话说了,那我就走吧。闻汐颜再一次绕开。

    再一次挡住。“我出诊,你要付诊金。”

    闻汐颜有些无赖地回道:“我又没请你来。”反正没钱。

    又是一阵沉默……想要离开的闻汐颜又被挡了回来。

    “诊金。”

    “没有。”

    ……

    “诊金。”

    “没有。”

    ……

    两个人就这么极其无聊的重复着,僵持着。

    田大牛和炎阳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滑稽的场面。好幼稚,好想笑。忍住,必须忍住。千万不能惹恼这两个怪脾气的家伙。

    闻汐颜淡淡地扫了一眼两人,没所谓地别开眼。

    炎柯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是真的有些担心,担心闻汐颜想不开,寻短见。可她平常话又比较少,不善言辞,只能这么生硬地拖着,不让闻汐颜离开。

    炎阳快步走到炎柯身侧,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喊道:“娘亲。”炎柯一回头,炎阳就猛给她使眼色。明知道她没钱,看她这么可怜就不要为难她了嘛。

    田大牛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中药凑到闻汐颜身边,颇为大方的说:“别担心,这钱俺出,俺了解你的难处。先把这药喝了,凉了不好。多亏了小炎阳,要不是他,俺连一碗药都熬不好。怪不得炎大夫这么疼她的这个儿子,小小年纪就会诊病熬药,长大了还了得。将来谁娶了他就有福气了。”

    炎阳臊红了脸,窘迫的躲到娘亲身后。炎柯没说什么,却稍微缓和了脸色,眼中隐隐透着笑意和骄傲。

    闻汐颜心下差异,原来这木头大夫还会有这么人性化的时候,是真的很爱她的这个儿子吧。

    身穿丝质嫩绿裙衫,头发用一根同色发带简单地绑着,一张白里透红的苹果脸,一双清澈干净的大眼,还有精致小巧的鼻子,微微嘟起的粉唇,浑身散发着童真和快乐的气息。这是闻汐颜第一次见到炎阳留下的印象,七八来岁的小男孩,无忧无虑的年纪,她甚至可以想象到他开心大笑的样子——眉梢微微上扬,绽放出的绚烂风华足以照亮一个世界;完成月牙形的眼睛会泛着水光,显得更加明亮;唇瓣不受拘束地咧开,露出整齐的小白牙;连两颊都会生出健康的红晕…

    她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如此朝气蓬勃的吗?那时候她在做些什么呢?似乎是缩在哥哥身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不知不觉中享受着哥哥全心全意的保护。

    田大牛见闻汐颜不言不语地盯着炎阳看,而炎大夫的怒气都快要烧过来了,赶忙出声提醒:“颜丫头,颜丫头,颜丫头!快把药喝了。”这孩子不会又在想什么坏点子吧?

    竟然走神了么。闻汐颜垂眸,无视炎柯的怒气、炎阳的窘迫、田大牛的纠结径自接过药碗,眉头都没皱一下,一口气干掉了苦得掉渣的中药。“没我的事了吧,我可以出门了吗?”

    “你这丫头生着病不好好待在家里想去哪?”田大牛伸手就要拉住她。闻汐颜侧身躲过,独自走开。田大牛抬腿就要追,却被拦住讨要真金,等她把诊金付给炎柯,闻汐颜已经不见了。“唉,这丫头闷不吭声的,真叫人担心,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俺总觉得这丫头有些不对劲…炎大夫,你说她不会…”

    炎柯扫了田大牛一眼,平静地说:“随她去吧。”

    炎阳一边低头帮娘亲收拾医箱,一边竖着耳朵听两人谈话。闻汐颜会做什么?也不说清楚。

    田大牛着急道:“炎大夫你说笑的吧,呵呵、呵…”见炎柯一脸淡定,没丝毫说笑的迹象,田大牛转身匆匆往外走。嘴里嘀咕着:“咋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发生什么事了?炎阳好奇地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娘亲。炎柯在她脑袋上轻拍了一下,斥道:“小孩子别多事,乖乖整理。”炎阳不服气的皱皱鼻子,埋头继续手里的活。炎柯继续对田大牛道:“你也不必去追了。”

    “炎大夫你咋这样呢?那是一条人命啊,你也太…”田大牛有些气愤。

    “你阻止得了第一次,阻止得了第二次,你还能时时刻刻守着她?一个人要是生无可恋了,谁也救不了她。”炎柯依旧是平平淡淡的语调。

    炎阳心里咯噔一下,有些被吓着了。她竟然要自杀?怎么做?撞墙、从山上滚下来肯定很疼吧?跳河、上吊肯定也不舒服,都不能呼吸了。服毒自尽的话她又没钱…乌溜溜的大眼骨碌碌转了几圈,终究想不明白别人为什么会想寻死,那么难受。

    田大牛愣住了,深深地叹了口气,无言以对。只希望那孩子能想开些,别做傻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多想想总会想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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