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下班回家，陈涛叫母亲做晚饭，自己找出一把锄头去房后翻菜地。
母亲问他：“地翻出来种啥？”
陈涛笑着说：“种啥都行，打发日子呗……不过想补种一点红薯。夏天一过，冬天就到了。冬天多吃点红薯，有好处，书上说红薯是抗癌防癌的最佳食物，上等补品！另外，还想种点菊花月季花什么的，一大片地，闲着可惜了。”
“你又没患癌症，怕啥？”
母亲在沙发上拾叠着从院坝里收取回来的干净衣裳。电视机开着，播放的是音乐节目，一个年轻女孩正用甜甜的嗓子唱《妈妈的吻》，身边围了一群小孩儿欢快地舞蹈。她突然放下手中的活儿，问陈涛：“涛儿，狗狗好像放假了吧，街上那些在外读书的都陆陆续续的回来了，狗儿咋还不回来，难道她老师的病还没有好吗？”
陈涛不愉快地回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德性，总是闷头闷脑的不坑声，信不写，电话不打，好像这儿早就不是她的家了……妈，有儿子在，你不孤独，对吗？以后就别去想她吧，人家要出国了，出了国，沾了一点‘洋’味儿，咋长仁湖边的乡巴佬哪还敢再正眼去看人啦！”
母亲瞪大双眼，责备陈涛：“不像话！做哥的不像做哥的，做妹的不像做妹的，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她站起来，拦住陈涛，“给娘说清楚，你去狗狗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咋一回来就猪不是狗不是的，老是要说你妹妹的坏话？”
“妈，没发生什么！人总是要变的嘛，妹妹依然是好妹妹，我没说她坏话，只是她的情绪不稳定，也不注重细节。他们这代人大多如此，自以为是……妈，等她成熟一些后就好了……”
“好？你不帮她她咋会好？你是哥哥，你爸不在，帮助她和教育她是你的责任。你和她吵嘴了？”
“妈，你想到哪儿去了呀，我会和她吵嘴吗？真没发生任何事情……”
“你在撒谎，娘的眼睛你是骗不过的！我早就想问你了，你去狗儿学校肯定发生过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听娘的话，多谦让一下你妹妹，她和你一样，苦到今天不容易。你去坐牢那会儿，只剩了狗儿和娘俩，受的苦你哪里知道啊！”眼圈一红，泪水夺眶而出。
陈涛赶紧扶住母亲劝道：“妈，听我说，我没生妹妹的气，是妹妹自个儿在生自个儿的气。估计是心情不好，所以她看问题时常有些偏激……暂时不去管她，等过段时间，她心情好了，从北京回来了，咱再去看她。即使出国，也得有一个好的心情和好的心态，不能让她肚子里窝着火上路……妈，去做饭吧，我把地翻完了就回来！”
陈涛用手掌拭去了母亲眼里的泪花。
出门在花坛的裙边上，他掘了几株龙爪菊，和着泥团，提到了地里。他简单地扒了一些小土坑，将菊花种了进去。然后，他又用锄头锄去了土坎边上的杂草。苦艾、蓬蒿以及茅草茂盛地生长着，他不忍心除去，便让它们全留了下来。妻子活着的时候，每年的端午节，都要去街上买回一些苦艾来，成束的挂在门楣上，或者熬汤，给孩子洗澡。妻子说苦艾是神草，可以驱灾避邪，其实他知道，所谓驱灾避邪，是乡下人牵强附会的说法。苦艾入药，能清热散淤解毒，倒是事实。门楣上有一束苦艾，终日里散发着艾香，蚊子和苍蝇闻着了气味，都不敢靠近，从而减少了诸如脑炎、痢疾等病毒的传播；初夏，用艾草熬的汤洗澡，好比药浴，皮肤得到了清洁，排除了冬春积蓄的热毒，肯定是有益于健康的，所以，一般用苦艾熬的汤泡过一两次澡，整个夏天就不容易再生疮和长痱子。乡下人不了解这些道理，久而久之，结果是将其独特的药用功效附会到了驱灾避邪上。
他放下锄头，弯腰采了一把艾叶，捧到嘴边，紧缩着脖子张大鼻孔使劲地嗅。艾叶苦涩的清香仿佛兴奋剂，立刻使他神清气爽。他把目光抬起来，心旷神怡地向着湖心张望。虽然暮霭下的湖水宁静而美丽，但他感受到的却是淡远和浩淼。他喜欢用淡远和浩淼几个字来形容湖水，如果只是宁静和美丽，他觉得是不足以真正恰到好处地描绘出长仁湖内在的美的。景物和人一样，有灵性，有时候内在的美比外在的美更具有诱惑力。他说不清楚长仁湖内在的美除了淡远和浩淼外究竟还有一些什么，但总之，他喜欢长仁湖，喜欢长仁湖的湖水，喜欢长仁湖冬天的波涛，夏天的波浪，春天碧空绚丽的晚霞，秋天碧空高飞的阵雁，甚至，他还喜欢长仁湖边一年四季幻换无穷的漫山遍野的金灿灿的油菜花，无边无际的绿油油的麦苗和稻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蓦然，他想起了陶渊明的诗，他的心胸筹躇而开朗，他几乎就要放声高歌出来了，至于高歌什么，他不知道……
“老所长，你在琢磨啥？”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惊醒了他。
陈涛回头，是王兵。他收回思绪，问道：“有事吗？”
“没啥事，指导员叫我来告诉你一声，新警服取回来了，看是你自己去所里领呢还是派人给你送过来！”
“新警服？”
“是呀，和咱们现在穿的大不一样……”
“咋不一样法？”
“西装、领带……嗨，几句话说不清楚，你看了就知道了，像武警穿的。听说以后还要改，完全改成香港警察穿的那种颜色和样式……和国际接轨嘛，既然是接轨，就肯定有所不同！”
陈涛扔了苦艾叶，转身取过锄头，锄起地来。他问王兵：“梅小雪父亲的下落查得如何了？”
王兵说：“没线索……”
“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有倒是有一点，刑大在继续查，我们也给刘局长汇报了。梅小雪她父亲到滨江打工，最初是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干泥水活，因为没按时领到工钱，吃不起饭，找包工头要，发生抓扯，被包工头叫人打伤了，住了几天医院，出来后据说是又去码头扛包，做了‘棒棒’，但没人能具体说出详细情况……”
“发过寻人启示吗？”
“没有，刘局长说暂时不发！”
“为啥？”
“不清楚，估计是下落不明，不能确定是不是够立为刑案……”
“不够立刑案就不能发寻人启示？”陈涛扭头，见王兵一时回答不上来，改变了话题，“帮帮忙，去家里给我取一个面盆来，我好打水浇花。刚种的，不及时浇水要枯死！”
“什么花？”听说刚种了花，王兵兴奋地问道。
“看吧，菊花，不值钱，在家门前的花坛上搬来的。”陈涛指了指叶片已开始萎蔫的菊花，说道。
王兵上前瞧了瞧：“老所长，你干嘛种菊花呢？”
“种菊花不好吗？”陈涛反问。
王兵抬头望着陈涛讪笑：“我明白了，老所长是高人……”
“啥高人？”
“高洁、高雅、高贵的人呀！”
“从何说起？”
“嗨，我爸给我讲过，有几种人务必要尊重，爱竹的，爱菊的，爱梅的，还有……”王兵搔着脑袋，想不起来了。
“还有爱兰的，对吗？”陈涛提醒道。
王兵摇头。
“梅、兰、竹、菊，文人墨客号之为四君子……”
“不，爸爸说的没有兰……啊，对了，爱草！”
“爱草？有这种说法吗？”陈涛不解地问。
“是呀，爸爸说爱普普通通的小草、杂草和野草的人，定有一种草根情结，这样的人不追求荣华富贵，不图慕虚荣，但他们的内心很纯净……”
陈涛双手握住锄把爽朗地大笑起来。他问：“你爸是干什么的？”
“我爸是中医呀，你不知道？我爸的医术可高明了，他开的按摩诊所生意火爆的不得了！”
陈涛恍然大悟，他说：“看咱糊涂的，还真忘记了……”
下班回家，陈涛叫母亲做晚饭，自己找出一把锄头去房后翻菜地。
母亲问他：“地翻出来种啥？”
陈涛笑着说：“种啥都行，打发日子呗……不过想补种一点红薯。夏天一过，冬天就到了。冬天多吃点红薯，有好处，书上说红薯是抗癌防癌的最佳食物，上等补品！另外，还想种点菊花月季花什么的，一大片地，闲着可惜了。”
“你又没患癌症，怕啥？”
母亲在沙发上拾叠着从院坝里收取回来的干净衣裳。电视机开着，播放的是音乐节目，一个年轻女孩正用甜甜的嗓子唱《妈妈的吻》，身边围了一群小孩儿欢快地舞蹈。她突然放下手中的活儿，问陈涛：“涛儿，狗狗好像放假了吧，街上那些在外读书的都陆陆续续的回来了，狗儿咋还不回来，难道她老师的病还没有好吗？”
陈涛不愉快地回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德性，总是闷头闷脑的不坑声，信不写，电话不打，好像这儿早就不是她的家了……妈，有儿子在，你不孤独，对吗？以后就别去想她吧，人家要出国了，出了国，沾了一点‘洋’味儿，咋长仁湖边的乡巴佬哪还敢再正眼去看人啦！”
母亲瞪大双眼，责备陈涛：“不像话！做哥的不像做哥的，做妹的不像做妹的，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她站起来，拦住陈涛，“给娘说清楚，你去狗狗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咋一回来就猪不是狗不是的，老是要说你妹妹的坏话？”
“妈，没发生什么！人总是要变的嘛，妹妹依然是好妹妹，我没说她坏话，只是她的情绪不稳定，也不注重细节。他们这代人大多如此，自以为是……妈，等她成熟一些后就好了……”
“好？你不帮她她咋会好？你是哥哥，你爸不在，帮助她和教育她是你的责任。你和她吵嘴了？”
“妈，你想到哪儿去了呀，我会和她吵嘴吗？真没发生任何事情……”
“你在撒谎，娘的眼睛你是骗不过的！我早就想问你了，你去狗儿学校肯定发生过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听娘的话，多谦让一下你妹妹，她和你一样，苦到今天不容易。你去坐牢那会儿，只剩了狗儿和娘俩，受的苦你哪里知道啊！”眼圈一红，泪水夺眶而出。
陈涛赶紧扶住母亲劝道：“妈，听我说，我没生妹妹的气，是妹妹自个儿在生自个儿的气。估计是心情不好，所以她看问题时常有些偏激……暂时不去管她，等过段时间，她心情好了，从北京回来了，咱再去看她。即使出国，也得有一个好的心情和好的心态，不能让她肚子里窝着火上路……妈，去做饭吧，我把地翻完了就回来！”
陈涛用手掌拭去了母亲眼里的泪花。
出门在花坛的裙边上，他掘了几株龙爪菊，和着泥团，提到了地里。他简单地扒了一些小土坑，将菊花种了进去。然后，他又用锄头锄去了土坎边上的杂草。苦艾、蓬蒿以及茅草茂盛地生长着，他不忍心除去，便让它们全留了下来。妻子活着的时候，每年的端午节，都要去街上买回一些苦艾来，成束的挂在门楣上，或者熬汤，给孩子洗澡。妻子说苦艾是神草，可以驱灾避邪，其实他知道，所谓驱灾避邪，是乡下人牵强附会的说法。苦艾入药，能清热散淤解毒，倒是事实。门楣上有一束苦艾，终日里散发着艾香，蚊子和苍蝇闻着了气味，都不敢靠近，从而减少了诸如脑炎、痢疾等病毒的传播；初夏，用艾草熬的汤洗澡，好比药浴，皮肤得到了清洁，排除了冬春积蓄的热毒，肯定是有益于健康的，所以，一般用苦艾熬的汤泡过一两次澡，整个夏天就不容易再生疮和长痱子。乡下人不了解这些道理，久而久之，结果是将其独特的药用功效附会到了驱灾避邪上。
他放下锄头，弯腰采了一把艾叶，捧到嘴边，紧缩着脖子张大鼻孔使劲地嗅。艾叶苦涩的清香仿佛兴奋剂，立刻使他神清气爽。他把目光抬起来，心旷神怡地向着湖心张望。虽然暮霭下的湖水宁静而美丽，但他感受到的却是淡远和浩淼。他喜欢用淡远和浩淼几个字来形容湖水，如果只是宁静和美丽，他觉得是不足以真正恰到好处地描绘出长仁湖内在的美的。景物和人一样，有灵性，有时候内在的美比外在的美更具有诱惑力。他说不清楚长仁湖内在的美除了淡远和浩淼外究竟还有一些什么，但总之，他喜欢长仁湖，喜欢长仁湖的湖水，喜欢长仁湖冬天的波涛，夏天的波浪，春天碧空绚丽的晚霞，秋天碧空高飞的阵雁，甚至，他还喜欢长仁湖边一年四季幻换无穷的漫山遍野的金灿灿的油菜花，无边无际的绿油油的麦苗和稻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蓦然，他想起了陶渊明的诗，他的心胸筹躇而开朗，他几乎就要放声高歌出来了，至于高歌什么，他不知道……
“老所长，你在琢磨啥？”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惊醒了他。
陈涛回头，是王兵。他收回思绪，问道：“有事吗？”
“没啥事，指导员叫我来告诉你一声，新警服取回来了，看是你自己去所里领呢还是派人给你送过来！”
“新警服？”
“是呀，和咱们现在穿的大不一样……”
“咋不一样法？”
“西装、领带……嗨，几句话说不清楚，你看了就知道了，像武警穿的。听说以后还要改，完全改成香港警察穿的那种颜色和样式……和国际接轨嘛，既然是接轨，就肯定有所不同！”
陈涛扔了苦艾叶，转身取过锄头，锄起地来。他问王兵：“梅小雪父亲的下落查得如何了？”
王兵说：“没线索……”
“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有倒是有一点，刑大在继续查，我们也给刘局长汇报了。梅小雪她父亲到滨江打工，最初是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干泥水活，因为没按时领到工钱，吃不起饭，找包工头要，发生抓扯，被包工头叫人打伤了，住了几天医院，出来后据说是又去码头扛包，做了‘棒棒’，但没人能具体说出详细情况……”
“发过寻人启示吗？”
“没有，刘局长说暂时不发！”
“为啥？”
“不清楚，估计是下落不明，不能确定是不是够立为刑案……”
“不够立刑案就不能发寻人启示？”陈涛扭头，见王兵一时回答不上来，改变了话题，“帮帮忙，去家里给我取一个面盆来，我好打水浇花。刚种的，不及时浇水要枯死！”
“什么花？”听说刚种了花，王兵兴奋地问道。
“看吧，菊花，不值钱，在家门前的花坛上搬来的。”陈涛指了指叶片已开始萎蔫的菊花，说道。
王兵上前瞧了瞧：“老所长，你干嘛种菊花呢？”
“种菊花不好吗？”陈涛反问。
王兵抬头望着陈涛讪笑：“我明白了，老所长是高人……”
“啥高人？”
“高洁、高雅、高贵的人呀！”
“从何说起？”
“嗨，我爸给我讲过，有几种人务必要尊重，爱竹的，爱菊的，爱梅的，还有……”王兵搔着脑袋，想不起来了。
“还有爱兰的，对吗？”陈涛提醒道。
王兵摇头。
“梅、兰、竹、菊，文人墨客号之为四君子……”
“不，爸爸说的没有兰……啊，对了，爱草！”
“爱草？有这种说法吗？”陈涛不解地问。
“是呀，爸爸说爱普普通通的小草、杂草和野草的人，定有一种草根情结，这样的人不追求荣华富贵，不图慕虚荣，但他们的内心很纯净……”
陈涛双手握住锄把爽朗地大笑起来。他问：“你爸是干什么的？”
“我爸是中医呀，你不知道？我爸的医术可高明了，他开的按摩诊所生意火爆的不得了！”
陈涛恍然大悟，他说：“看咱糊涂的，还真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