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孟聚这路突然离开的兵马,轩文科还是做了挽回的努力。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大队里延伸出两路火把,那是来寻找他们的队伍。

    可是,孟聚的队伍已经熄灭了火把,在这片广袤而黑暗的平原上寻找一路存心隐匿的小队兵马,这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搜寻队伍的指挥官们显然也知道这点,那两路火把只是在附近地域敷衍地转悠了一阵,很快就返回本队去了。

    望着那两路火把的返回,孟聚唇边露出了笑意。很好,看来轩文科也不是真心想把自己找回去,他只是做出寻找的样子而已,以便将来可以在皇帝慕容破面前证明自己确实尽力了,顺带着把两人破裂的责任都推到孟聚头上。

    不过,轩文科不认真找自己,这倒也是好事。那帮人真找过来的话,自己还得费神应付他们,这也是桩很麻烦的事。

    一刻钟后,远处的火把长龙又开始向北移动,增援大军再次出发。

    孟聚回过头来,冲着众将挥手:“出发,跟着他们。”

    在辽阔的原野上,大军陆续开拔向前,星辰低垂,夜幕深沉,草露浓重。因为不是走在官道上,在有些地段,荒芜的野草又高又密,孟聚的队伍开进去,常常就看不见了,只剩那面旗帜在草丛上面招展着。

    没有熟悉道路的向导,也没有照明的火把,要在漆黑的夜里远远缀着另一路兵马前进,这并非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但幸好,远处的那路兵马完全没有隐藏自己的自觉,就那样大摇大摆地前进着,那一片璀璨的、蜿蜒数里的火把长龙,即使数里外也能望得非常清晰。

    看到这一幕。孟聚更加坚定了自己离队的信心——这已经不是在行军了,这简直是在挑衅金城北疆军的忍耐啊,这么显眼的火把长龙。在高处——比如金城的城头上,十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北疆军除非都变成了瞎子。否则他们绝没理由放过这块送上门的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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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更时分,起了浓雾。这雾起得十分突然,浓重的白雾仿佛从地下突然冒出来的,一块白色的纱巾几乎是陡然地升起在平坦的原野上,雾霭越来越厚重,前方的道路、树林和原野都像是在浓雾中翻滚,看不清十步外的景色。

    白雾骤起。将官们都是神色凝重,第一旅旅帅王虎按捺不住地直奔孟聚面前:“镇督!”

    孟聚点点头,他亦是同样的呼吸紧张,心跳加速。说来也真是奇怪。自己出道以来的数场艰难的大战——靖安保卫战、赤城援救战——都是在浓重的大雾天里打的,这是巧合呢,还是真有所谓“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大雾。更加坚定了孟聚的判断:战斗迫在眉睫。对面的北疆军统帅倘若还在犹豫不决的话,这场大雾也会帮他们下定决心的。

    因为大雾,前方的大队行进也慢了下来。那条火把的长龙一片混乱,本来的一字长龙现在已经变形了,变成了一片漫山遍野的火把。在这混乱中。几路火把正在急速地运动着,四处收拢那些散乱的兵马,想来是指挥官派出来整顿秩序的马队——孟聚估计,轩文科这时应该也在震惊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正急着调整队列吧。

    但是,已经迟了。

    对于袭来的敌人,第一个感觉到异常的人,是来自边军的齐鹏管领。本来骑在战马上的他蹙起了眉头,突然从坐骑上跳了下来,将耳朵贴着地面听了一阵。然后,他抬起头,兴奋地冲孟聚嚷了一声:“镇督,来了!”

    对这位在草原上与北魔交战多年的边军军官,孟聚有着充分的信任。闻声,他立即举手,喝道:“止步,备战!一旅,备铠;二旅,候命!”

    命令声下,铠斗士们纷纷奔至队列后的辎重马车找到了自己的斗铠箱,打开箱子取出斗铠。一时间,分解斗铠的细密又清脆的金属响声连成一片,在辅兵的帮助下,铠斗士们纷纷披铠着装。

    孟聚独断专行,带着兵马擅自离开,马公公本来对他抱有老大怨气的。但现在,眼看着孟聚所料居然成了事实,北疆边军兵马居然真有埋伏,马公公方才胸中的怨气顿时化作了惊惧。

    他拉住孟聚:“镇督,镇督!敌人伏兵已出,大军危如累卵!事不容迟,我们速速赶过去增援吧!”

    北疆伏兵潜伏已久,刚刚杀出,正是锐气正盛的时候,这时候冲过去挡他们的道,跟找死没什么两样——孟聚装作没听见马公公的话,掉头喊道:“胡庸,胡管领在哪啊?快过来!”

    “来了来了,镇督!”胡管领一路小跑地过来,喘气甚急。他崇敬地望着孟聚,目光里全是惊佩:“镇督果然料事如神,敌人当真有埋伏!镇督大人,不知您有何吩咐?”

    “胡管领,等下我将率领本部的斗铠出战,你和马公公留下坐镇,护卫好我军的辎重和军粮。管领,马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贵人,万万不可有所损伤的。若你护卫不周,让公公受了惊吓,我定要拿你是问!”

    说着,孟聚冲胡管领使个眼色,后者一愣,立即心领神会,躬身应道:“镇督大人只管放心杀敌便是,末将定然保护好公公。倘若马公公损了半根毫毛,镇督大人只管拿了末将的首级去!”

    对于孟聚的安排,马公公是极力反对的。他情绪激动地向孟聚表示,自己也有一级铠斗士的资质,同样也能披铠上阵,甚至以前也有过战斗经验。他拍着自己孱弱的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会拖累大队行动——可惜,对他慷慨激昂的说辞,孟聚只当是苍蝇的嗡嗡了,从头到尾,他只望着胡庸说话:“很好。胡管领,记住你的话了!辎重和辅兵队伍就交由你指挥了。我们等下要出战,你带着他们先避开了。倘若一个时辰后我们还不能回归。不必等候后命了,你只管回转直奔行营去就是。”

    “镇督放心。末将这就率部后转。在五里外等着镇督您凯旋归来。镇督勇武盖世,消灭这些北贼易如反掌,末将对此深有信心!”

    在孟聚和胡庸对话的过程中,夹杂着马公公的哀求和嚎叫,两人只当是背景音——胡庸实在知情识趣,他看得出,孟聚是真的不想马公公在身边。于是他也很善解人意地叫了几个辅兵将马公公架走了。

    孟聚愉快地冲马公公挥手:“公公只管宽心稍待,我片刻破敌便回!”

    “镇督,镇督,求求你。让我留下吧。。。啊,你们不要拉扯我!啊~”

    看着辅兵们七手八脚地将马贵抬走,孟聚微微一笑,但旋即又变得严肃起来:他已经能感觉到遥遥传来的那一缕缕震动了,耳边传来了细微但却极沉重的轰隆声。

    他站直了身子。努力向震动传来的方向望去,目光所及,依然只是一片白茫茫翻滚的白雾和无边无际的黑夜。他一个个望过部下众将,军官们亦是用同样严肃的神色回望着他。

    “准备战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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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五日凌晨四更时分,当北上增援的金吾卫兵马经过金城十里外的一个无名荒坡时候。已经提前抵达并潜伏在树林中的北疆伏兵终于发动了。

    在巨大的轰隆声中,潮水般的斗铠从树林中涌出来,向着行进中的金吾卫军列猛扑而至。连绵不绝的黑色斗铠一队又一队地从树林中涌出,铠斗士身后白色的斗篷密集连绵,犹如一片偌大的云朵,那片雪白一眼望不到尽头,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恐怖。

    巨大的轰隆声中,他们人未至,毁天灭地的威势已经笼罩了每一个人。

    最先受到攻击的是前军部队,前军有着三旅兵马,步军、马军和铠斗士加起来有着多达上万人的战兵,士卒精锐,军官们也颇为得力,倘若放在正面战场上,他们是堪称一路劲旅的,但在行军途中遭遇这突如其来的打击——金吾卫的士兵和军官们都非常清楚,就跟人力无法对抗天地之威一样,肉身也是绝无可能对抗斗铠的。面对那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扑来的斗铠群,前军压根就没组织起抵抗,崩溃得可以说是“干脆利索”。

    铺天盖地的的斗铠行进声中,士兵们纷纷丢掉了手上的火把,丢掉了包裹和兵器,纷纷离开官道四散奔向原野。因为平坦的官道太适合斗铠冲击了,他们知道自己跑不过全速开动的斗铠,只有躲到树林或者高坡上才能避开追杀。

    轻松地击溃了前军,边军斗铠群开始调转方向,沿着行军的官道疾奔,冲击金吾卫的整个队列,倒卷杀来。在他们的冲击道上,凡是躲避不及的金吾卫官兵统统被压成了肉泥。

    “逃命吧!”、“败了,败了!”

    黑暗中,惊恐的喧嚣四处响起,声浪一波更胜一波,其中还夹杂着濒死伤兵的惨呼。面对黑暗和死亡的恐惧控制了金吾卫官兵,连军官的呵斥都无法遏制。被这铺天盖地的恐惧浪潮所席卷,面对那漫山遍野的溃逃兵马,即使一些本来还存有战力的兵马也迅速崩溃了。

    轩文科的亲军位于大军的中段,并不是第一批受到斗铠冲击的部队。当听到前军那边传来的恐怖喧嚣时候,他的脸唰的变得惨白。

    他惊恐万分地发布了命令,命令前军立即出动反击,阻止北疆军的进攻,为大军赢得整队的时间——其实孟聚错怪了轩总管,他其实还是安排了披铠的掩护部队的,总数为一个旅,分布在前军、中军和辎重队各处。但在汹涌而至的北疆军面前,这些分散的掩护兵马并未能为大军争取到应战的时间,数量占了绝对优势的北疆斗铠顷刻间便摧毁了他们,接着便是整路大军*裸暴露在敌军斗铠面前,被蹂躏得体无完肤。

    在边军猛烈的攻势下,长达数里的北上增援兵马,就像被巨浪冲击的泥沙堤坝一样,轰然倒塌。

    军队的崩溃是一场灾难。无可阻止,无可挽回。即使在数里外的远处,亦能听到那片轰烈的惨呼和喧嚣。那条巨大的火把长龙像是被不可阻挡的巨力猛然一击。断成了数截,紧接着便是火把光点大批而迅速的消失。龙头、龙颈、龙身。。。那条蜿蜒数里的行军巨龙,一截又一截地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孟聚伫立在高处,注视着那条正在被屠杀的巨龙,耳边传来了那震天的喧嚣,他神情沉静而严峻,心情却是颇为复杂。

    自己的先见之明终于得到了证明,轩文科的愚蠢和固执终将得到应有的惩罚——但这样的代价。委实太过沉重了。

    到底什么时候,才是自己出击救援的最佳时机?

    按孟聚原先的估计,即使最终落败,坐拥上千斗铠、两万战兵的轩文科。怎么也该能抵挡到天亮的,那才是自己出手救援、一击败敌的最佳时机。

    没想到,现在自己看到的却是一面倒的崩溃。敌人攻势狂飙如潮,毫无阻碍,这让孟聚把轩文科恨得牙齿发痒:事前无法预料敌人的伏击。可谓无谋;一意孤行,拒绝孟聚再三的提醒,可谓刚愎;安排的队列被敌人一击即溃,可谓失策——这些都懒得说他了,孟聚本来对这人也没多高期待。

    可是。就算事发突然无法指挥全军吧,把轩文科身边的亲兵家丁披铠武装起来,怎么也能凑上百十具斗铠吧?发动起一次反突击,迟缓敌人的推进,给后面的兵马赢得备战或是撤退的时间,这件事总该办得到吧?就算大军最终落败,他怎么也该能坚持上一两个时辰吧,起码也帮忙消耗下边军的体力吧?

    “本来就知道这家伙是废柴了,没想到废柴到这个地步!书生领兵,从没出过什么好事,这帮家伙只会躲在安全地方动嘴皮子,真要让他们到一线临战调度,当场就尿裤子了!十有*,轩文科这家伙是逃了。”

    孟聚很是为难,轩文科废柴是他的事,可这实在让孟聚处境尴尬。他若是现在掉头就走,自然可以毫发无伤地回去,可慕容家的一路大军被边军追杀殆尽,唯有自己安全归来——自家的兵马死光了,别人的兵马却是毫发无损,就算慕容破胸怀再宽广,只怕也没什么好脸色给孟聚看了。

    再加上轩文科和一帮吃了败仗的将领们为了推卸责任,肯定要死命地抹黑孟聚的,搞不好把自己栽赃成边军的卧底都有可能——“孟獠未请军令,突率亲兵擅离本队,潜形匿迹,不知所向,王师将官无不惊骇,有识将士,皆以为忧,军心浮动惊惶,虽众将尽力弹压亦无济于事。孟獠方离,北贼旋即掩杀而至,内有一彪带路兵马,皆以赤巾覆面。此路兵马深知我军内情,所击皆为我军要害,虽众将力战不屈,无奈敌众我寡。。。”——那屁股都知道这帮人会怎么说,那帮龌蹉文人,拿敌人是没啥办法,但整起自己人来却最是拿手的。

    孟聚在沉吟着思考,部下众将神情肃然,沉静如林。数年间在战场上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早已培养出他们对孟聚近乎无条件的崇拜。镇督总会带着大伙打胜仗的,这就跟太阳在东方升起一般天经地义。该怎么办,自己根本不必操心,不必追问,只需等着镇督发出命令然后照做就好——这也是孟聚要把马贵赶走的原因了,有那个死太监在的话,孟聚会被他的公鸭嗓子烦躁死。

    前面传来了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一名斥候军官穿过夜色快步走近,他肃然向孟聚行礼:“启禀镇督,边军已经击溃了金吾卫的前军和中军,现在他们正在向后军扑去。”

    “敌人分兵了吗?”

    “有!他们留下一部分斗铠追击溃逃的前军,在击败中军后又派出一部分斗铠去追击,主力则扑向后军,斗铠数不详,但应该不超过五百具斗铠。在他们随后,又有数千步军和马兵随后,但斗铠攻得太快,那些马队和骑兵已跟前锋的斗铠脱节了,足足有两里。”

    “北疆军的旗号打探到了吗?是哪些部队?”

    “抱歉。镇督,北疆军攻得太快,他们各部兵马已经混编了。再加上太暗了,实在看不清他们的旗号。”

    “轩文科何在?”

    “他逃了。或是死了。他的主帅旗帜已经不在了。镇督,我们要继续打探吗?”

    孟聚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等了,敌人两次分兵,这已经是自己能等来的最好机会了。再耽搁下去,待那些追击溃兵的斗铠回头,自己的战斗就更难打了。

    “出发!”孟聚站起身。对环侍的军官们发令,声音不高但却是极锐利:“三刻之内,我军务必击破当面之敌!”

    命令既下,斗铠队伍随之出发。在斥候队带领下。东平陵卫的人马一队队谨慎地、悄悄地向战场接近,远处那片轰隆震天的杀声掩盖了斗铠行进的声音。

    就如从前上战场时一样,孟聚穿着一身豹式斗铠,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转过一片树林,战场赫然已经在目。在那黯淡的苍穹背后。清晰地显出一片耀眼的火光,大片火光照红了一方的天幕,那是大片的粮草车队被火烧着了,那火焰甚至蔓延到了道边的荒草中,撕裂了一方的黑暗天际。

    就在那火光中。无数的人影在奔走呼号,惨呼声、铿锵的金属撞击声混杂成一片,那声音混成了一片宏大而杂乱的杂音,直冲云霄。

    在那火光明耀处,传来了轰隆的交战声音,在红亮的火光照耀下,激烈的交战正在进行着,两股斗铠正在恶斗。三五成群的斗铠战斗群在火光中忽进忽退,那些魁梧的黑色身影反映着血红的火光,伴随着巨大的声响,武器的撞击声响震耳欲聋。那些厮杀中的斗铠,犹如地狱中突然冒出来的修罗和恶魔,正在你死我活地争斗着。

    孟聚甚是惊讶,拥有精锐兵马的前军和押营亲兵的中军都是一击即溃,为何反而是一帮战斗力低下的辅兵和辎重兵反倒能坚持抵抗得更久?

    但他已经没空思考这个问题了,他刚趟过一片着了火的草丛,绕过一辆翻倒的马车,迎面就撞上了一名铠斗士。

    这是一名穿着虎式斗铠的斗士,手提佰刀,身子晃荡着,像是还不适应身上的斗铠。很显然,这次的遭遇对他也是一桩突然事件,看到孟聚突然从火光后冒出来,这铠斗士愣了下,站住了脚步。

    就在他停步的时间,孟聚已经动手了,只听“噌“一声脆响,孟聚手中的佰刀已经准确地捅穿了对方的护喉,激涌而出的鲜血溅到了孟聚的覆面上。

    这名铠斗士丢下了长刀,抱着自己的喉咙翻倒在地,痛苦地来回翻滚着。气管被割断了,他说不出话来,一张狰狞的钢铁面具盖住了他的脸面,只有透过覆面的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孟聚,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咯咯”声,在地上滚来又滚去。

    与对方眼神接触,看到对方不甘又绝望的眼神,孟聚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杀错人了,这应该不是北疆军的铠斗士,而是护卫后军的金吾卫士兵。

    这时,有人在他身边大声地说:“镇督,请您当心,敌人的铠斗士披着白色斗篷!”

    孟聚低沉地“嗯”了一声,望向地上倒下的那名铠斗士——果然,他的背后并没有白色的斗篷。他艰难地把目光从那濒死士兵的眼睛里移开,投向了那片如火如荼的战场。

    在那片火光中,两军铠斗士正在厮杀,金吾卫最后有组织的残余力量正在败退。看到这一幕,孟聚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交战的北疆军和金吾卫,他们同样穿着大魏朝的黑色制式斗铠,操着同样的语言,有着几乎同样的军旅编制和服饰——当然,交战日久,双方军官肯定知道该如何区分敌友,但初来乍到的东陵卫却不知道。依孟聚那天怨人怒的人缘,有哪个金吾卫将领会去提点他?

    孟聚冷笑着,用力挥舞手上那杆滴血的佰刀,血珠被远远地甩开了,飞舞的刀刃在火光中泛出一道白亮又清冷的轨迹。

    “跟我上,”年青将军的声音清冷又残酷:“敌友难辨的,都杀了!”

    ~~~~~~~~~~~~~~~~~~~~~~~~~~~~~~~~~~~~~~~~

    孟聚领着麾下铠斗士,径直向那拼杀得最激烈的战场奔去。一路过去。他们看到了一片混乱又动荡的情景,大群的溃败士兵、民夫和辅兵从他们身边奔过,逃难的人群汹涌如潮。简直像被那狂风掀起的浪头,惊恐万分的情绪控制了所有人。溃败的人潮抢奔逃窜,呼号惨叫,自相倾轧、自相践踏。烈焰焚空,铁骑轰隆,激战方烈,犹如世界末日一般的恐怖和绝望气息已经控制了所有人,哭嚷之声震撼天宇。

    越向前走。离战场越近,逃亡的溃兵人潮渐渐稀疏,孟聚穿过大片乱七八糟横垮在道上的粮车和辎重,那些驾驭车队的民夫和辅兵大多已经逃散。只剩数以百计的运粮车和辎重被丢弃在原地,堵塞了整条道路。在有些地段,铠斗士们不得不以佰刀将那横跨在道上的粮车劈开,才能开出一条道来。

    孟聚领着前锋队越过了一排翻倒的粮车,迎面的火光中突然窜来一群铠斗士。

    在看到他们的时候。对方也看到了孟聚。这群铠斗士不呼喝也不喊杀,犹如夜鸟展翼一般迅疾地展开了队列,朝着孟聚这帮人径直就扑了上来。在他们背后,无数雪白的斗篷连成了一片,那些迎风招展的斗篷犹如白色的云朵一般被火光映照着。灿烂无比。

    在这群沉默的铠斗士身上,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干练和利索,犹如伏在草丛中的赤练蛇瞄准了猎物突然暴起,他们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突然冲了过来,甚至无视这边人多势众——倘非百战精兵,绝无这种目空一切的傲气和自信,也不可能有那种迅若雷霆的反应和速度。

    孟聚立即就能断定,这伙铠斗士,定然是北疆边军中的精锐。

    敌人来得太快,孟聚连叫一声都来不及,战斗已经展开了。铠斗士们扑近,作势正要厮杀,忽然手臂齐齐一扬,尖锐的破风声嗤嗤作响,一波弩箭矢铺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这种装备在臂上的轻便弩威力极大,尤其是近距离下的攒射,力度足以穿透铠斗士的护铠,这帮铠斗士作势要近身厮杀,却是突然来了这么一手,狡猾又刁毒。

    眼见这帮人扬手,孟聚心下已知不妙。不待想明白,他的身体已经闪电般做出了反应:急速单膝跪下,左手单臂举起盾牌遮住了头脸和前胸要害。说时慢那时快,在撕裂锦绸一般的尖锐破风声中,“铛”的一声巨响,挡在面前的护盾如被铁锤猛击,孟聚却是松了口气:自己活下来了!

    和孟聚一样,他麾下的铠斗士亦是身经百战的好手,反应敏捷。当头的一排铠斗士大都做出了闪避和护卫要害的动作,这一轮攒射中,只有几个运气不好的铠斗士被射中了盾牌护卫不到的肩膀处,他们闷哼一声,向后退后,借着同伴的掩护,退出了前锋队列。

    看到这路兵马应变神速,在弩箭的攒射下不显丝毫慌乱,一轮近距离攒射,竟只击中了几个敌人,迎面而来的铠斗士们显得很是意外。没等他们再射,孟聚低吼一声,如同一头咆哮的狮子般,怒吼着向对面冲去。

    见孟聚突然冲近,铠斗士群中有个北疆口音低喝一声:“起!”

    当头的一排铠斗士齐齐把手中的佰刀斜向前竖起,十几把佰刀齐齐竖起,犹如平地上陡然升起了一面闪亮的刀墙,然后齐齐斩下,刀光如瀑布般倾下,眼看着就要把那个胆大又狂妄的疯子乱刀斩碎了——呃,只差了一点。

    孟聚突然加速,他淡淡的身影就像没有实体的幽灵,诡异地穿过了那片密不透风的刀墙,蹿进了铠斗士的人墙中——这瞬间,铠斗士们没一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眼前直冲而来的,他是人还是鬼?

    边军领头的军官是难得的高手,唯有他看清了孟聚的动作。不过,在他看来,在高速的前冲过程中突然变速、扭转身躯,在间不容发的间隙里以眼睛都无法捕捉的迅捷动作,躲过了七八把佰刀的砍劈——能作出这种事的人,跟鬼怪也没什么区别了!

    “今晚自个碰到硬条子了。金吾卫中哪来这样的高手?他是谁?”

    他来不及想明白了,眼前人影一晃,孟聚已是扑近身前。他暗叫不好,急忙丢下手上的佰刀想要回手格挡——已经迟了。一个巨大的拳头在他眼中忽然急速地扩大,孟聚凶狠的一拳,砸破了他的铁覆面,拳套上那尖锐的手刺已经戳进他的脑中。

    这军官尖锐地惨叫一声,当场倒地身死。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孟聚一侧身,又闪到了另一个铠斗士身前。一个凶狠的护臂肘击打过去,将他的脑袋打崩,红白的鲜血和脑浆从头盔里飞溅而出,他用力将这个铠斗士的尸体向前一推。挡住了一把砍过来的佰刀,顺势靠过去,又是一拳打爆了那名佰刀手的护喉。

    这么一转眼功夫,已有三名铠斗士死在孟聚手下了。

    斗铠能增加铠斗士的力量和防御,却没法增加他们的灵巧和速度。对于大多数铠斗士来说,拿着佰刀大开大合地砍杀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极限了,现在,碰到孟聚这个能全面增幅的怪胎,又被他近了身。边军的铠斗士们根本无法抗衡,就跟站立的木桩没什么区别——他们手中的佰刀太长不利近身搏击,又被自己同伴妨碍着施展不开,被孟聚重拳打击他们的要害,只能一个又一个惨叫着地倒下。

    孟聚鬼魅般的身影在敌人中窜行,速度之快,如影随形,所到之处皆是一击即杀,北疆铠斗士接二连三地倒下,转眼间已有十一人丧命,直到有名机灵的边军头目醒悟过来,急切地呼喝道:“散开,快散开!这厮太强,我们不是对手!”

    铠斗士们如梦初醒,纷纷四散躲开,但在这个过程中又被孟聚逮到了两人,他轻松地粉碎了其中一个的头盔,顺手扭断了另一名铠斗士的脖子。

    那些散开的铠斗士,他们大多也没能逃得掉。就这会功夫,孟聚的部下们也赶过来了。

    这种短兵交接的厮杀中,最要紧的是一股悍勇锐气和保住阵势不乱。无论厮杀经验还是战力,这路边军铠斗士都是相当不弱了,倒霉的是,他们碰到了孟聚这个无法以常理估算的怪胎。接下来的交战中,场面呈一面倒,东陵卫一通掩杀,边军铠斗士死伤了五六十人,只有几个机灵的跑得快,遁入夜色中逃了。

    孟聚松了口气。胜负之差,当真是只有一线。这路铠斗士,论起真实战力,并不亚于东陵卫,而且指挥官也是老练,恰好乘着东陵卫兵马被废弃粮车堵塞、队列不能展开的时候杀来。倘若不是有孟聚这样强悍的怪物在前头顶住了,他们这样乘着锐气一口气冲杀过来,把东陵卫的兵马杀成倒卷都有可能。

    这时,远处的鼓声响起,咚咚声急鼓,震人心魄,响彻夜幕。咚咚的急鼓声中,四面八方都响起了轰隆的响声,敌人的斗铠正在集结。

    很显然,北疆军指挥官已经发现了这一路新加入战场的兵马了,他们正在急切地调兵遣将应对。黑暗与火光交织的夜色中,出现了如林的憧憧黑影,这片黑影在迅速地列队、成阵,北疆边军的斗铠主力正在集结。

    火光的映照下,黑色的斗铠和白色的斗篷都被火光染成了鲜红,密密麻麻,令人心悸。

    听得从黑暗中传来的那轰隆响声和急鼓,看着那如林般屹立的强敌,东陵卫铠斗士全身滚烫,热血沸腾,同样是来自北疆的剽悍战士,边塞的狂热杀戮气息笼罩了他们,刚经历过厮杀的士兵们狂热的斗志犹如滚烫的刀刃,那狼一般的凶残咆哮在黑夜中远远地传开来。

    孟聚轻咬上唇,目露凶光:“看气势,这起码得有三四百斗铠在这边了,全是精锐!”

    倘若有选择,他是绝不愿跟北疆的主力悍兵这样硬碰硬的,但现在,没别的办法了。自己一退,此次增援金城的千余铠斗士和两万战兵将遭到北疆斗铠和骑兵的一路追杀,能活着逃回行营的,十中无一。损折了上千的铠斗士,慕容家就是实力再雄厚,他也难挽败局。慕容家败了,自己就算现在在战场上逃得掉,将来也逃不掉拓跋雄的追杀。

    为人为己。这一仗,自己都得拼老命了!

    孟聚低吼着:“跟我齐冲!北贼,受死吧!”

    东陵卫铠斗士轰然应和。喝声如雷:“北贼,受死吧!”

    全军阵列如山。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奔杀而去。

    几乎同一时刻,对面的那群北疆铠斗士亦是整好了编队,以同样剽悍的气势冲杀而来,风中传来了他们的豪迈呼喝:“弑君的慕容叛贼,统统都杀了,一个不留!”

    轰隆声中,两个钢铁集群在急速地接近。接近,直至一声轰然巨响,两个斗铠方阵终于正面接触了!

    黑夜中,两个斗铠集团对冲的威力是恐怖的。声响直如山崩地裂,密密麻麻的佰刀在铺天盖地砍斫而下,一道又一道的刀光带着血花在夜幕中起落,刀锋砍斫钢铁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响声。弩箭带着恐怖的尖啸声在黑暗中横飞穿梭,穿透了铠甲和*,伴随着连续不绝的惨叫,整个场景犹如修罗地狱浮现人间。

    就在那接触的一瞬间,两军都倒下了大群的铠斗士。后来人踩踏着他们的躯体,继续拼杀。黑夜中,战士们被狂热笼罩,大魏朝的精锐铠斗士彼此厮杀拼斗,用尽了全身招数——用弩射,用佰刀砍、用盾牌砸,甚至是拳打脚踢、头撞肩冲,甚至被打倒在地也要抱住敌人的腿把他一同扯倒,双方紧抱着在泥泞的地上滚爬着,你捅我的脖子,我戳你的眼睛。

    在那帮厮杀打斗的人群中,那员豹式铠斗士堪称边军官兵的死神了。他冲在东陵卫斗铠的最前面,高瘦颀长的身躯巍然如擎天巨柱,手下那柄加长加重的佰刀,就跟施展了某种夺命的魔法似的,只要靠近他五米以内的铠斗士,没一个能挡得住那把佰刀的闪电一击,没有一个能活命的!

    最令边军悍兵闻风丧胆的,是这个恶魔杀人从来不出第二刀!那把佰刀一旦挥出,世间便无任何东西能阻止它收割人命了,兵器挡不住,斗铠挡不住,即使是厚重的盾牌,同样在他的重击下连人带盾粉碎!哪怕就是五、六名铠斗士同时围攻,那把佰刀也能后发先至,抢先一步砍断敌人持刀的手腕和臂膀。

    顺着他前进的道路,躺满被打死的边军铠斗士残碎的尸体和肢体,密集得仿佛道路两边绽放的红色花朵,流淌的鲜血没过了脚面,汇成了汩汩溪流。

    看到恶魔这般好整以暇地收割着人命,尤其是当包括边军“奔狼”旅旅帅黄狼牙在内的五名出名铠斗士围攻却全部死在他手上之后,哪怕最悍勇的边军勇士都失去了上前挑战的勇气。那恶魔杀到那里,边军铠斗士便忙不迭地退缩避让,仿佛一群恐惧的小鸡仔在躲避猎鹰。

    这种高强度的交战,最是考研两军士兵的意志。冲杀了小半夜,北疆边军的铠斗士已是疲兵,面对养精蓄锐、猛虎下山般的东陵卫——最关键的,还有那个无敌的煞神,面对他,边军的斗志就像烈日下的雪花,飞速地消融。

    抗击是短暂的,不过一刻钟功夫,北疆边军就抵挡不住了,他们铠斗士们不再挥刀对砍,而是只顾举盾护住自己要害,仓惶地向后退去,此消彼长,东陵卫更加步步紧逼,举着那大佰刀朝他们劈头盖脸地砍去,于是边军更加扎不住阵脚,任凭军官在人群中再咋呼也没用,他们的势头已被压制,阵型崩塌,兵败如山倒,最后,人群爆发出一阵呐喊:“都逃命去吧!”

    于是,队列轰然散开,铠斗士们纷纷转身,撒腿就跑。

    敌人溃败,顺着原道败退,东陵卫紧追不舍,战事于是从官道上倒推向道边的荒野、树林。在这边,数以千计的北疆边军步兵从树林中杀出,他们本来是赶来要抢夺金吾卫的粮草和辎重的,不料迎来的却是自家斗铠的溃败。

    这真是场恐怖的灾难。溃逃与追击的斗铠混成了一块,道路崎岖又昏暗,那些逃命的边军铠斗士不知是慌不择路还是因为夜幕黑暗看不清楚,他们竟是径直朝自家的步兵群冲过去。看到这一幕,边军步兵们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呐喊,四散逃窜。但已经迟了,发动起来的斗铠迅若奔雷,血肉之躯的双腿如何能跑得过他们。

    大群溃逃斗铠从人群中冲过,挡在他们道上的,无论是人,是战马,在这些钢铁战士的重压之下,统统被碾压成泥,那些逃跑的铠斗士竟是硬生生地在自己人中开出了一条条血肉之路,一时间,惨叫、哀嚎、咒骂之声震天。

    那些幸存下来的边军官兵又惊又怒,在背后冲着逃跑的斗铠破口大骂,但他们还没来及庆幸自己的好运气,轰隆的巨响再次响起,追击的东陵卫斗铠已经赶到了,于是,刚才的惨剧再一次上演,而且规模更大,更为惨烈。

    冥冥中自有报应,方才发生在金吾卫步兵身上的惨剧此刻却轮到边军步兵了。

    “没有列阵的步兵哪怕再多,对上斗铠群也是死路一条!”现在,边军步骑再次用生命证明了这句话的确是真理。

    东陵卫的斗铠们横冲直撞,纵横穿插,极大地伤害了这路运气不佳的边军步骑队。不是没有指挥官想力挽狂澜,但都属白费力气,步兵的刀剑长矛很难击穿钢铁的盔甲,所有攻击统统被那层铁壁弹了回来,而铠斗士只需轻轻一挥手,便能把那些孱弱的*斩成两截,毫不费力。

    边军士兵被铠斗士大批地屠杀,他们的躯体被刀斧剁碎,整队整群的步兵被斗铠撞翻,踩成了肉泥,尸骸铺满了战场,鲜血流淌成河。

    在这混乱的黑夜中,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精锐的边军士兵死在这场屠杀里。至于还有人能从哪个恐怖的杀戮场上幸存下来,那纯粹只是因为他们运气好,东陵卫的主要目标是那些逃跑的边军斗铠,所以草草地结束了这场杀戮,追击残敌而去。

    但是,这个血腥而漫长的夜晚还没有过去,惨烈的战斗仍在继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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