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极深,整座宫城静悄悄的,除了偶尔巡逻的御林卫在走动,连花树也似睡熟了。

    夏天回到长宁殿时特意屏退了欲跟来伺候的宫女,只一个人悄无声息的进了寝殿。一进门却见袁龙翘靠着窗边坐在轮椅上,她挑了挑眉,不满的边走边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袁龙翘的眼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停在她的脸上端详了一会儿,才应了声:“这就睡了。”

    夏天笑了起来,俯下身在他的额上亲了下,“你在等我吗?”

    眼中多了丝柔软的笑意,却在抬眼间换做了责备:“你太莽撞了,竟然真的就这样去见她。”

    “怕什么,我又不是一个人,带了暗卫的。”双手自然而然的圈上他的脖子,两人脸对脸,呼吸可闻。一股汗味扑鼻,手指触摸到的皮肤黏腻汗湿。夏天心中骤疼,轻柔地道:“我让他们打水,沐浴后再睡好不好?”

    袁龙翘微偏过脸,不置可否。

    知道他的别扭,也不强迫他回答,夏天径自去殿外唤人准备。

    一会儿的功夫,热水已经备好。蕊儿也跟过来帮忙。

    夏天换了衣裳,亲自去试了试水温。回头见蕊儿将袁龙翘推了过来便去解他的衣袍,并欲抱他进木桶。

    这些日子都是长宁殿的太监服侍他沐浴,见她亲自动手,不禁吓得出声阻道:“不可!我这么重,你怎么搬得动。你的伤还未痊愈,伤口再裂开怎么办!”

    夏天恍若未闻,双手插入他的腋下,脚下撑地,顺势一带将他挪到木桶边沿上,再向下探身,使他的上身准确的躺进木桶里,又将双腿也挪了进去。这木桶的样式是夏天仿照现代浴缸的模样让人打制的。边沿矮,桶身长,可以躺卧。

    袁龙翘惊异的看着夏天一连串娴熟的动作,直到躺进浴桶里还有些不敢置信。

    蕊儿一边拉浴房的帘子,一边笑道:“陛下给您沐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您昏迷那会儿,哪一样不是陛下亲力亲为。”她不便留下,拉好了帘子,就在帘外整理衣物。

    袁龙翘完全愣住。她竟然……她坐在木桶沿上,柔软的发丝在颊边垂下,面容温柔。他的眼眶湿润。曾经还怕她面对这样累赘的自己会知难而退,毕竟照顾一个废人,并非一件轻松的事。没想到,她竟然对自己用情如此之深。

    帘内,就只有他们二人。

    水温适宜,水汽缭绕。两人都没有说话,一个一眨不眨的看着另一个,一个则专心的洗着,心无旁骛。

    巾帕在他的每一寸肌肤上游走,轻轻软软,柔柔痒痒,他的汗毛一根根的竖起,又一根根的倒下。酸麻的感觉令他下意识的挺了挺腰。夏天立刻察觉到了,她的手此时正停在他的私密之处。

    脸上爆红,若是能动,他定会落荒而逃。只是,他动不了。感觉到她不解的目光,他哑着嗓子,坦言:“我只是全身无力,却不是没有感觉。”

    夏天未置一词,低了头继续给他擦洗。

    红了的脸颊慢慢的转白,眼中渐渐聚起一抹痛楚。不能动就是不能动,有没有感觉又能怎样。

    沐浴完,夏天将他安置在她的床榻上,自己去沐浴。袁龙翘闭着眼睛躺着,恍恍惚惚如悬在半空,头有些晕眩,胸口窒闷。

    似乎蕊儿说了什么,然后是轻轻的关门声,他无心理会。忽然身上有冰凉的触感,接着身上一重,有柔软的躯体覆在自己的身上。他猛地睁开眼,夏天的笑眼正对着他。

    “小天……”他的声音被她悉数含在口中。浅吻轻沾,她的唇散发着香甜的气息,软软的在他的唇上辗转摩挲。她的舌灵巧的沿着他的唇形舔滑,鼻头若有若无的蹭着他的鼻子,呼吸中掺杂着她沐浴后的芬芳,醺人欲醉。

    他受不住这样的撩拨,身子早已先于他的思想作出反应。脑子里混沌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昏眩的感觉蓦然放大了几百倍,连眼睛都睁不开,却奇异的舒坦异常。深吸了口气,嘴巴张开的瞬间,她已攻城略地的将舌探入他的口中,又深又重的打破他最后的一层防线。

    一声低哑的呻//吟不自觉的溢出,除了身下的火热如怒起的擎柱,他的身子越发无力绵软,一如她那一次对他下药时的感觉。他在心里苦笑,看来这病根已作下。他的思绪还未转完,夏天已将他的火热全部侵吞,震荡涌动间,他的眼前一片片的发黑,人如散在空气里,舒畅得不能自已。

    他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只知道,太久没有如此好眠过。醒来时,夏天还在他的身上,如一条蛇,要将他一口吞下,又像是要将他变成她身体的一部分。他眼中涌起笑意,看来他只睡了一下,或者只是刚刚那一瞬失去了意识。

    夏天从他的颈窝处抬起头,媚眼如丝,妩色迷离,红扑扑的脸颊娇艳得一如盛开的牡丹,看得他一阵心动神摇,心跳擂鼓似的咚咚乱响。窒闷的感觉又来了,却不是心疾而是心悸。

    他将头向后仰起,十根手指紧紧的抓住床单,尽可能的配合她的姿势。

    云动雨骤。

    风平浪静后,两人皆气喘吁吁,汗水淋漓。

    夏天躺在他的怀里,枕着他的右臂,一只手拉着他的左手,玩着他的手指,“现在你还要把我推给别人吗?”

    叹了口气,半晌,他才道:“你知道我的宿疾,近来,我越发压制不住它了。”

    手指一根一根的与他的相叠,十指紧扣,再没一丝缝隙。“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她的语气听不出悲喜,平静而平常。“你放心,即便有一天你离开了,我也会好好的活下去。但在那之前,我会好好的爱你。你活一天,我就爱你一天;你活一年,我就爱你一年。”她仰起头,与他的目光相对,认真地道:“也请你不要再轻易的放开我的手,若是你真的爱我,就请你努力的为我而活着。”

    “小天!”袁龙翘动容的凝着她,心里厚重的冰山终于一寸寸的断裂、倒塌、彻底的融化。

    感觉到他的情绪在变化,夏天很高兴。“等小七大婚之后,我们就离开京城。”

    “好。”他柔声应她,再无半分敷衍应付,甚至也开始期待二人未来的日子。

    夏天一笑,促狭的凑到他的脸上,“我说,别装酷了!笑一个呗,老实说,自从你变成燎侍卫,我就从未见你笑过。”

    袁龙翘神色一紧,有些抱歉:“不是不想笑,而是鬼颖师傅帮我换了脸后,我就不能笑了。若是青冥还活着……那是他留下的医书,鬼颖师傅只是依样而行,并未全完领会。”

    原来是个失败的整形手术。夏天笑了笑,安慰道:“没关系,反正我就爱你酷酷的模样。很帅呀,酷哥!”

    袁龙翘一愣,语气中含了笑意。“都说的是些什么话!”

    夏天笑,侧身抱住他。两人相拥而眠,岁月静好,只是过了这么许多年。

    立冬的前一日,袁龙鳞大婚,娶夏雪为正妃,李蔷为侧妃。同日,夏天禅位于袁龙鳞,次日登基为帝,年号延庆。

    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外,袁龙鳞身着白色的狐裘大氅,头戴金冠,立在马车旁,依依不舍的对马车里的二人苦苦哀求:“一定要走吗?你们若是不喜欢宫城的烦扰,我命人另辟一地不得闲杂人打扰不行吗?何必一定要离京,远走他方?”

    “要称自己为‘朕’,让我说多少次啊!”夏天明显的避重就轻。

    “好,朕,朕不想你们走。三哥,不要走,不要丢下小七一个人!你们这一走,朕要何时才能再见到你们!”

    袁龙翘靠坐在车里,一只手与夏天握在一处,看着袁龙鳞红了的眼圈儿,心中虽不忍却还是道:“小七,你已长大。三哥不可能永远陪在你的身边。如今,你已是帝君,身上的责任重大,三哥盼着你好。”

    “三哥!”袁龙鳞的泪终于落了下来。“让我知道你们的消息好不好,别失去联系,好不好?”

    袁龙翘叹息,眼中亦有不舍。夏天忍下泪意,故意凶巴巴地道:“好了好了,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做什么这样婆婆妈妈的。我们若想与你联系自然就与你联系,若是一不小心给忘了,你也别见怪啊!”

    “三嫂!”咬牙瞪眼。

    离别的伤感被冲淡了几分。“是否要为夏阳大哥和他母妃正名?”他忽然问。

    夏天想了想,“算了,大哥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让他做爹爹的儿子又有何不可。我想,大哥也不会在意正不正名的。”

    袁龙鳞点头,眼中的水光又起,他知道,他终是留不住他们。

    “保重。”

    夏天狠了狠心,撂下车帘。“蕊儿,走吧。”

    “是。”蕊儿对袁龙鳞福了福身,跳上马车的前座。赶车的侍卫一扬鞭子,马车动了起来。

    袁龙鳞呆呆的伫立在那里,眼睛被泪水蒙住,耳中却仍能听到远去的马蹄声。

    “哒哒哒!”一阵急似骤雨的蹄声从身后一阵风的刮了过去。他擦了擦眼睛看去,一人一马,追着马车已赶了上去。

    “天儿!”

    马车里的夏天怔了下,撩起车帘。

    白袍白马,英气勃勃,朗如星月。

    夏霜!

    袁龙翘顺着车窗向外看了一眼,眼底蓄了暖意,开口道:“停车!”

    夏霜亦勒住马。

    “怎地离开也不告诉我一声,你心里……心里可是还在怪我?”

    “呃?”夏天有点儿懵,她与夏霜从来都是势同水火,当日在战场上又都说了决绝的话。虽然明知他归顺袁龙骐是计,可那些话却都是走了心的。从不予山回来,两人都是能不见面就不见面,见了面也只是君臣相称,生疏得很。明日他便要启程去边境,今日她避了众人远走他乡。原本两条平行的线,却不期他会追了她来。

    “四妹,过往是三哥的错,错怪了你,也错待了你。这些日子,我一直想和你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怕你心里恨透了我,再不肯原谅我。”

    “三哥!”夏天勾起嘴角,俏皮地道:“你是我哥哥却不肯让着我,我生生你的气也是应该。”

    夏霜眼中发涩,也笑道:“好,三哥给你赔不是了。”

    夏天摇了摇头。“若说错,我也有错。边境清苦,你一切珍重。”

    “遇到难事让人带信给我,不管我在哪里都会立刻赶去找你。”

    “好。”一字,声已哽咽。

    马车复又启程,不快不慢,却终是越来越远。天空开始飘起蒲公英似的清雪,一朵朵,带着冰凉的气息,悄悄的落在脸上的泪痕里,默默的落在心上的不舍里。

    风中。雪中。

    夏霜坐在马上遥遥相送,袁龙鳞站在宫门处遥遥相送。

    马车里,夏天始终握着袁龙翘的手,将头轻轻的放在他的肩上,泪珠一串串的落下。

    袁龙翘叹了口气,不忍地道:“若是舍不得,我们不走就是了。”

    摇头,她抬手擦干眼泪,转了头用下巴抵着他的肩,“那里已经没有了睿嘉帝,也不再需要承启女帝,那里该是延庆帝一人的天下。而你,只有我;我,只有你!”

    “或许将来,你会后悔!”

    “到现在你还说这样的话来气我!”她低头咬了下他的肩膀,“你要不要我给你发个毒誓,若是违誓我就……”

    “小天住口!”袁龙翘怒吼,用力过猛,他的身子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他别过头,气息微喘:“你明知道我最怕什么,发毒誓,你是安心让我早些死了。”

    “我看你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伸手将他的脸转回来,夏天放柔了声音:“告诉我,你心里到底还搁着什么事?”

    垂了目光,敛了眉眼,他抿了抿嘴唇,低哑地道:“或许有一日你会发现我并不是什么好人,我与袁龙骐并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卑鄙无耻,手段龌龊。他当初用你胁迫我让出帝位,如今我用他母妃逼迫他自尽身亡。”

    夏天笑了,“我当是什么事。你不是好人,难道我就是吗?这一生因我而死、为我而死、被我害死的人太多了,他日死后必定是要下地狱的。到时,我们两个刚好做个伴,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袁龙翘抬起眼,眼中有惊、有痛、有忧。“你答应过我的,即便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静静的看着他越来越急的双眼,她缓缓地道:“你若守诺为我而努力的活着,就不必担心我会食言。”

    手指被她攥得一阵疼痛,他知道她心里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暗自一叹,他对上她的眼睛,认真地道:“这一生我负你太多,许过的承诺没几个兑现了的。这一次,我一定守诺,为了你,努力的让自己活着。”

    “小三,我会活很久。”她抱住他。

    他眼中聚了笑意,轻柔的在她耳边应着:“我知道了。”

    几朵雪花钻进车帘的缝隙,在车厢里飘飘悠悠的打着旋儿,夏天笑着伸手接住,看雪花慢慢融在掌心消失不见,闭上眼安心的靠在他的怀里。

    风吹。雪飘。马车轻快的奔跑在官道上,马蹄溅起雪尘,渐渐驶向幸福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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