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元镜的景象在烟雾收拢消散中幻化而止,这位年纪轻轻已然精通医道,曾经惊才绝艳前途无限的年轻神医......

    本该在这闹市长街的街角站了一夜后,因突如其来的暴涨头痛而猝死当场。

    但好几个手拿锁魂链的无常站在蒋温纶身边费劲了满身的力气,还是无可奈何地看着蒋温纶忍着堪堪夺命的头痛若然无事一般提着管六叔送的猪头肉缓步走回了蒋府。

    蒋温纶的养父万分后悔只教了他医术,但蒋温纶因为常年一心一意专心致志地钻研博大医道而磨砺出来的凡人所不能及的坚韧,确是个难能可贵的出挑优点。

    这世上想要做出某些丰功伟绩的人数不胜数,然最终能做到的终归不及二成。

    走的路越长,中途时停下来的人便越多。

    我揣着玄元镜走进张灯结彩的孟府大门内时,他们家的奴仆还在尽职尽责地搬运整理着孟大小姐繁重纷复的嫁妆。

    我里里外外地走遍了整个城南五陵街的孟府,也没找到那个扎根在蒋温纶心上的娇嫩明丽的孟灵薇小美人。

    绸缎红布的婚嫁灯笼高高挂起,忙乱的仆役们搬着箱柜四处走动,精细描刻的双喜贴花粘满了青瓦墙垣,我眼前孟府的朱漆雕花大门,几日后就可亲自见证一番喜嫁良缘。

    我站在这披红挂绿的孟府大门前却感到有些茫然,此前我见识浅薄地以为凡间的女子在待嫁前,都该是要好好地蹲在家里等着。

    我走出孟府大门后,有意无意地向旁边的平南王府扫了一眼,竟然分外确切地感受到了王府之内传来的孟小美人的气息。

    平南王府世子的麝香红木房门外,我在门口踌躇犹豫着徘徊了很久,也怎么不好意思直接推门走进去。

    哪怕我现在用的是凡人绝对看不到的障眼隐身术法,也深深地以为自己尚且没那个脸在房内上演活春宫时,走过去面带着“这么香艳的场景我却愚蠢地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的微笑正襟危坐地观赏一把。

    我只能蹲在门口默默地确定房内娇|吟喘息的确然是那位孟灵薇小美人,而压在她身上肆意妄为横冲直撞的,正是年长她九岁的平南王世子赫连宸。

    我蹲在门口支着下巴等他们尽兴地办好事,在尖下巴抵得我手指有些疼时颇为敬佩地心想他们可当真是如胶似漆般的极为恩爱,就连成婚前的这几日竟然都完全不放过地要拿出来随心所欲地办事。

    我孤零零地蹲在门口,把昨日在街上买来的木雕小龙拿在手上搓了一会,在我不小心弄掉了这木雕龙头上的一只角后,终于听到房内有穿衣服的响动。

    再然后我看到了腰挂玉佩一身锦缎长衣的平南王世子赫连宸,风度翩翩推门而出。

    这位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权贵气度,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其父的帮助下站稳朝堂的世子从我面前走过时,我两相比较下极其诚挚地认为,虽说这位世子他也确然当得起皎然玉立四字,可那破相前的蒋温纶神医还是毫无悬念地要更加好看些。

    我悄然无声地走进房内,看到了全身赤|裸的孟灵薇微有颤抖地蜷躺在床上。雕花木床上的被单床帐被揉弄地团错成结。

    我本以为这是一场孟灵薇和赫连宸二人发乎于情止于情的鱼水之欢,但我站在床边后所看到的孟灵薇,散乱的浓密乌发后微挡住的双目里却毫无生机地一片空茫。

    孟灵薇的手中,紧攥着蒋温纶为了娶她而卖给当铺的名贵玉坠。但只要孟大小姐想要,康淮城中当铺里的所有玉坠她都能拿得到。

    我试着将她的记忆和这块玉坠的见闻合在一起颇为辛苦地一点点抽丝剥茧,终于回溯到了蒋温纶被大理寺卿带入地牢的那日。

    那日城南五陵街富庶非常的豪庭孟家,在第一时间内便得知了这个消息。

    蒋温纶进入地牢的第一日,孟灵薇的哥哥孟灵松就给蒋温纶的养父写了一封匿名信,言辞之中极其恳切地希望蒋温纶的养父能从千里之外赶回家看他这个恐有大难的亲生儿子。

    蒋温纶并非他养父的养子,他确然是这位首席太医的亲生儿子。

    蒋温纶这位彼时还不是太医院首席的父亲,在流连欢场时一眼看重了那当年名噪一时的美艳花魁,便间或抽空地常去捧场过夜,为她写了些药方做了个把香囊.....

    他便这般近乎轻而易举地拿下了绝代佳人的芳心,那位做梦都想有个白首不相离的良人牵着她的手离开风月之地的花魁娘子,几乎是全用着自己费尽心思攒下的银两为这梦寐以求的男人赎了身。

    蒋温纶的父亲喜出望外地为这位花魁安置了别院,纵有悍妻居家仍分外享乐于绝代美人的柔情送怀,直到这位美人怀了身孕。

    这位彼时尚未坐到首席的蒋姓太医,在想到自己那嫉妒成性的悍妻,那身居太医院首席的岳父,这才恍然惊觉怀中睡容安宁却曾于红楼卖笑的花魁美人那般扶不上台面的低|贱出身,会极其有损他在外的清朗声名。

    他留给她一块价值连城的玉坠,对她的弥补仅限于每日派人于此处送至钱粮,却再没来看过她。

    哪怕她还全身浮肿地辛苦怀着他的孩子,可知道这件事的人,却到底还是有一些。

    那花魁所在的青楼正是孟家名下的产业,经商数十年的孟家人不想知道也知道了点,可他们哪有闲工夫去为个被客人厌弃的破鞋伸冤。

    于是北街阴冷冬衣巷小院里,当年曾引无数男子竞相折腰的花魁美人,在自家门口偶尔托着送钱粮的仆人给她儿子的爹带话,却绝对不敢去上门烦扰地静静等着他。

    可她徒劳无功地站了一年又一年,也只是自始至终低头背靠那渐渐掉色的双飞比翼鸟窗花。

    那每日畏首畏尾负责送钱送粮的仆人,终是让蒋太医的妻子愤怒非常地察觉此事。

    蒋太医的妻子买了打手到花魁家里将她重重打了一顿,在打她之前那些人见她美貌如此过人,还将她肆意凌|辱了一番。

    她连挣扎的份都没有,便于那时动了轻生的念头。

    那些人走后,她写了一封血书,因许久不动笔而字迹十分歪扭难辨。而后长跪街前,请人帮忙带到嘉南国的太医院。

    傍晚刚念完私塾下学回家那时还没个像样名字的蒋温纶,奔到美人母亲的面前时,她正坐在蒙着灰尘的梳妆台前对镜扑着多年不用已经结垢的白粉。

    她抿过艳色诱人的娇嫩唇红,牵着儿子的手撒谎地骗他道:“娘要改嫁了。”

    蒋温纶看着他那美色过人的娘亲问道:“还会带着我吗?”

    他的母亲淡笑着道:“娘亲做错了事,不能带着你。”

    艳妆美人随即踉跄地扶着门框走了出去,临出门前颤抖着手将她儿子的爹最后送她的玉坠挂到了蒋温纶的脖子上。

    在蒋温纶小跑着跟上来的时候,她用了这辈子最凶的语气含着落不下来的眼泪说了个滚字。

    她知道自己怀胎十月难产三日捧在心头疼爱的儿子很乖,她的话他无论如何都定然会听,可她自己却不是个好的娘亲。

    这位美人当夜便生无可恋地投了护城河。

    她这一辈子等到自己死了,也没有等来那个当年在风月之地里信誓旦旦地说要许她一生无忧的男人。

    蒋太医还有些良心地找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以后,看到了蒋温纶脖子上挂着的当年他留给那花魁美人的玉坠。作为一个父亲给儿子的补偿,他决心将多年习得的医术毫无保留地教传给蒋温纶,却始终因为顾及名声而将蒋温纶当做养子。

    孟家的人似乎都知道这件事,而孟灵薇除了承担家业的哥哥孟灵松外,还有个在刑部负责记录要案并存档的哥哥孟灵竹。这位孟灵竹哥哥虽然只是刑部里微不足道的小官,但却好歹认识许多大理寺身居要职的人物。

    蒋温纶下狱的当日,孟灵薇的两个哥哥各自花了一万两白银,也没能打通错综复杂的关系立刻放出大理寺地牢里的蒋神医。

    孟家人能救出来蒋温纶,可他们自己动手需要时间。蒋温纶在地牢的第二日,孟灵薇的哥哥最后告知她的消息是,要想让蒋温纶出来还得再等上七日,等到七日后国君不记得此事时大理寺的高位官员才能十拿九稳地直接放人。

    但是在蒋温纶进入地牢的第三日,已然无法等下去并且濒临崩溃的孟灵薇瞒着她的哥哥独自去了她家旁边的平南王府。

    当日平南王府世子赫连宸的房间内,背着一个大竹筐的孟灵薇表明来意之后,紧攥着自己的手指于手心处硬掐出了血痕。

    她有些气喘地解下背上的竹筐,内里全是孟家多年积攒的珍宝名玩,每一件都由孟大小姐亲自精挑细选,并且都堪称稀世罕见。

    独产于南海暗礁处的流华珊瑚,成色纯粹雕工精细的套瓶蓝田玉器,隐居深山的书法大家流传后世的无价孤本......

    可是这些,并没有换来平南王世子的侧目。

    孟灵薇即刻伏身跪在了地上,在还等不到赫连宸的丝毫回音时,她仰起柔嫩苍白的脸来看着他说:“进了地牢就要受审讯七十二刑罚,蒋温纶只是个会治病的大夫。”

    赫连宸手中的茶杯溅出了几滴水来,他将茶盏轻放在案桌上,低头看着孟灵薇说:“薇薇,我长你九岁,又住在你家旁边,自小亲眼看着你一点点长大。”

    他略有调笑地接着说道:“你好别扭又脾气犟,为了个会治病的大夫,竟然愿意这样卑贱地跪在我脚边.....”

    赫连宸起身站直后,弯腰伸出右手食指极其轻浮地挑起了孟灵薇的下巴,这位平南王世子浮起欲念的眸色微有闪动道:“可是薇薇,你知道,我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孟灵薇并未眨眼就已经有眼泪顺着她粉嫩的脸颊滑下,她颤声着答道:“你也知道.....我家有很多钱,很多很多钱,还有珠宝首饰名贵字画......你想要多少钱我都可以和哥哥说,他一定会给......”

    赫连宸闻言以后却是极轻地笑出了声来,他戴着名贵翡翠扳指的拇指反复摩擦着孟灵薇下巴上的细嫩皮肤说:“可你也知道,我并不想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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