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国皇城内,空中弥漫着一阵浓稠的甜腥,行道两旁的断树了无残叶,分明是初春的天,却死寂犹如寒冬一般。

    大片大片的红莲盛开在城内的各个角落里,血一样地蔓延开来,洋溢着死亡的气息,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空洞的,脸上透着惨白,犹如干尸一般,面无表情地游荡在路上。

    夜如墨,沉重的浓稠之下,竟透出了淡淡的期艾。一辆马车以几不可察的速度在寒夜中穿梭。车驶过处,了无痕迹,恍若梦一般不可捉摸。

    正值晌午,容国皇都内的众多商铺以及摊主们却纷纷将货物收拾停当。一副振奋激动的样子。本该稀疏的街道上此时却聚满了人,而人流的方向正是近几年来在各国声名鹊起的“徕云阁”。

    中原内陆自百年前晟帝一统天下起,到后来其后世在位之时,或昏庸无能,碌碌无为;或心性残忍,暴戾好战;或贪恋美色,误国误民。加之一系列苛捐杂税,百姓负累过重,苦不堪言。同时,一些昔日晟帝分封的诸侯国打着“救民于水火”的番号,与皇室同室操戈。历经百年纷乱,诸侯国之间不断吞并扩张,逐步形成如今“靛、燎、詹、容、砾、昭、玄”七国鼎立的局势。

    论起徕云阁,放眼七国,上至八十老叟,下至三岁孩童,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以高雅之中透着丝丝贵气的装横,精致之中携着淡淡诗意的菜色闻名于世。它令皇室贵族倾心相向,亦令普通百姓望而却步。单是一样普通的菜色都贵的令人咂舌,更遑论其余更为精致的菜系。三年年,仅用了三年,徕云阁便如雨后春笋般林立于七国皇都内,并以令人讶然的速度取代了各皇都内最为繁荣昌盛的酒楼、客栈,成了七国公认的天下第一阁——徕云阁。饶是这般的发展速度,大好前景,徕云阁的的幕后人却坚持只在各国皇都内仅建一所,再无分阁。这令七国的国君稍稍安了心,以徕云阁幕后建立人的手段,只消再五年,恐怕整个天下的经济命脉皆尽掌握在此人手中。如此可怕的力量!足以使七国之一在最短暂的时间内销声匿迹。

    “爷爷,今日的皇都怎的这般热闹?”街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眨巴着灵秀的眸子看着身边的老者。

    “呵呵,乖孙子,这般盛会老头子我这辈子也没见过几回喽,据说今日那几位风华绝代的大人物将在徕云阁一聚。这般盛会,怎能不值一看?”

    “爷爷…”少年正要再问,却和老者一同被挤进人流中去,挤向那天下人为之向往的徕云阁。

    当黑色沉木的牌匾映入眼帘时,徕云阁这三个字似乎不容人去细品,这些亭台轩榭的交相纵横,却毫不显杂乱无章。每一件饰品皆不像隽永的文章令人镂骨铭心,却令人忽视窗外的人影憧憧,独乘一叶舴艋,沉寂于这阁之景、壁之画中。如此典雅,幽静亦不失华贵的杰作,怎能不令人击节叹赏?

    阁中有回廊,曲曲折折的回廊之侧浮入眸中的是片片妖冶的红。茎入花芯极深,如同裙裾落落的美姬。丛丛落木之间,疏斜了几许朦胧的华光,有妖娆的绽着,镀一层浮光。正如一幅幅丹青,又如冷月晕染开来的淡淡光影,又如羊脂玉上缀了点点通红。微风拂过,送来阵阵微凉的沁香,如同雕梁画栋之中美人抚琴之时的柔婉之音。侧目而视,凝结的花骨儿亦有一丝颤栗,像雷电一般,蓦地,传过回廊那侧去了。根茎本是衣挨衣促促坐卧着,这便宛约有了簇簇血一般激荡的波光。茎下是冷玉一般流淌的墨色,掩住了,不能也无法透出半点碎光,而那曼珠沙华却更显风韵了。

    亭台楼阁的交汇点,是空中一阁又似一亭,名曰:“染尘埃”。

    此刻阁下人流如潮,为见一眼那惊才绝艳的几人,挣破了头,却无一人敢踏进徕云阁一步,怕亵渎了这神一般的圣地。

    而阁与阁的交汇处——“染尘埃”隐隐约约显出几个坐着的人。

    一人红衣似血,素手如玉,持琉璃杯啜饮,狭长的眸子微敛,斜挑的眉入鬓,唇边竟比这千杯醉的酒更要流光溢彩半分,周身萦绕着庸懒的气息,时人赐曰“公子璟”。

    一人身着碧海星空般的蓝衫,透着素雅,面如冠玉,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令人舒适的淡雅,一双风轻云淡的眸子,仿佛能化开这世间所有的惆怅。时人赐曰“公子策”

    一人身着素白长衫,袖端领口,滚着繁复的银色莲纹,眸中泛着淡淡清冷,仿佛将人看到了骨子里,凉薄失色的唇,让人几乎以为他要随风化去。时人赐曰“公子寂”。

    三人就这样,互不言语,独自啜饮,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何聚于此,仿佛本该如此,天经地义。

    楼下的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互相推搡着,仿佛近一步就能看的更清楚些。

    “爷爷,弃儿不明白,为何这些人对楼上那几人这般狂热,顶着大太阳,只为看几个模糊不清的背影。”

    “哎,拍了拍少年的头,老者沉吟半晌才道”因为楼上的人都是天下最风华绝代的几人。站在最高处的人,总是会被天下人所仰慕。爷爷希望,弃儿日后也能成为那样的人。“

    ”会的,爷爷,弃儿会努力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呵呵,爷爷相信。“忽而,风驶过,远处似乎有什么携着铺天盖地之势席卷而来,人群不期然为其让开了一条路。

    近了,近了,四匹黑色的骏马绝尘而来,它们的后侧拉着一辆黑色的马车,车顶垂着黑色的流苏缀,车窗上悬着黑色的锦帘,掩映着檀木而就的窗。转动的车轮间竟也镶嵌了软玉,却不染一丝尘埃。车前坐着一名黑衣蒙面的男子,虽为车夫,手中却无马鞭。

    人群议论纷纷,忽有一中年男子惊讶的喊道”这不就是传说早已绝迹的绝地马么?怎么会有人用来拉车?“

    立马有人应道”大哥,你今个喝多了吧?“

    ”怎么可能,我家祖上十三代相马,到我这代虽然沦为贩马的,可看家的本事不会丢。这是绝地马,不会有错。“

    围观的人唏嘘不已,用绝地马来拉车,这车中人是奢侈到了何等地步?

    ”古有云: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越飞禽;三名奔宵,夜行万里;四名超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影;七名奔雾,乘云而奔;八名扶翼,身有肉翅。“

    绝地马乃八骏之首。

    惊叹之间,黑衣车夫已经跳下了车,人群不期然为其腾开地方。紧接着,两名女子前后下了马车,一名墨蓝衣衫,寒眉冷目,一名一席茶色,高贵淡雅。二人皆持一柄长剑,眉目之间皆是他人无法匹及的骄傲。

    更令人震撼而激动不已的是阁中那三位风华绝代的男子竟伫立于门前,透过人群,看向那辆马车。而公子寂,那名冷到极致的人竟不良于行?即使坐着轮椅也要前来迎接车中人,这人,究竟是谁?

    没有人言语,因为这是那几人的天地。

    茶衣女子抱拳而言,”我家公子身体不适,这三年之约,就不扰三位公子雅兴了。“

    ”他的意思,是说要弃约么?“一袭红衣似血的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茶衣女子,声音出奇的慵懒。

    那女子再次抱拳”璟公子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我家公子说,真正的棋局,如今才正式开始。“

    呵呵,红衣男子笑道”如此,是在下失礼了。“

    ”爷爷,人群中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向老者问道“那车中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连面也不肯露?”

    老者似是想到了什么,用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看着少年,“弃儿,你要记住,那车中人,是任何人都无法匹及的高点,世上人称他——天下第一公子墨”

    “公子墨”少年低声喃呢,忽而松开老者的手,飞奔向马车,老者大惊“弃儿”,却已然来不及。

    少年飞奔至马车前时,两名女子已上了车,黑衣蒙面车夫看着挡在车前的少年,眉微挑,这般挑衅的架势,这少年似乎是头一个。

    围观的人惊恐不已,为这少年担忧,这是谁家的孩子,莫不是脑袋出了问题?正当人们疑虑之间,少年开口了

    “公子墨,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听我讲,但我要和你打一个赌,不管历经多少年,我都会努力,总有一天,我会取代你,成为天下第一。你,愿不愿意和我赌?”

    四周寂静了,天上有乌鸦飞过,车中寂寥无声。少年的脸一下子红了,周围人的讥讽与指点让他几乎想逃。正在这时,黑色的车帘微微撩开了些,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莹白如玉的手伸了出来,冷清的声音道“不是说要赌么?三击掌为誓如何?”少年垂下的头复又抬起来,第一次,除了爷爷,第一次有人肯相信自己。这人的声音真好听,仿佛雪山上绽出一株温莲,沁人心脾。不再犹豫,在周围人惊愕的目光下,与那如玉的素手三击掌。

    “你叫什么名字?至少要知道是谁与我在赌。”

    “我叫央弃”少年的声音坚定如斯,从那刻起,心中仿佛确定了什么。

    音未落,马车已绝尘而去,再看时,已无踪迹。

    风卷过,徒留誓言无悔。

    … …

    “公子,前方的路马车似乎无法通过。”名唤浅语的侍女垂首道。

    “哦?”玄衣墨发的男子推开面前的残棋,转而看向一旁的茶衣女子,“赤衣,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啊。”

    单膝跪下,“公子,前方那些难民无家可归,很是可怜,还请公子出手相救。”

    “原来是难民挡了路,轻叹了口气,”子风“

    ”公子有何吩咐?“车外黑衣男子应道。

    ”换条路走“不容置疑的口气。

    黑衣蒙面车夫看着饥肠辘辘的难民,微微摇了摇头,调转了车头,车内,茶衣女子默然垂首。

    玄衣墨发的男子轻阖上眼,细碎的睫毛掩映着光与影的交叠,斜卧在雕花檀木的软榻上,如同一幅静止的美人图。

    若在旁人看来,这辆马车,不像在跑,简直像在飞,留下的仅是残影,不可寻觅。

    马车驶至一处残崖,缓缓停下。车内,玄衣墨发的男子微张开眼,瞬间惺忪潋滟的眸子转瞬便幽深如泉。

    ”公子,已经到了。“浅语和赤衣恭敬地跪坐在车内两侧。

    ”从今日起,你们不必跟着我了,把这几件事做好。“音未落,人已了无踪迹。只是车内人手中多了一个锦袋。

    ……

    亭周青山环绕,绿水潺潺,亭内煮酒洗茶,好不畅快。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这次来又有何要事?“白衣女子濯杯盏于清茶中,一边开口询问。

    ”交流感情。“举杯啜饮一口,”不可以么?“

    ”呵,白衣女子轻笑,这简直是我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楼大阁主见多识广,博闻强记,何以被在下一句交流感情惊诧到这般地步?“玄衣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一袭白衣的女子。

    ”够了“,白衣女子嗔怒,”别左一个在下,右一个楼大阁主,我楼湮七还不知道你公子墨是什么性子?呵呵,玄衣墨发,人如其名,碎血剑一出,天下谁人能及?如此风华绝代,竟然……真够可笑的。“

    ”呵呵“,看着一袭白衣的楼湮七,”天下之间我所能相信的便只有你了。“

    ”发生什么事了?让我们平日里清冷如玉的公子墨这般伤春悲秋?“

    ”无关乎其他,只是,是时候该面对一些事情了,所以我想要你帮我。“公子墨淡淡道,

    ”如何帮?“

    ”以你全部的力量,下一场以天下为棋盘,七国为星子的棋。“公子墨神情依旧淡然,可眸中却多了几分倨傲。

    ”好大的手笔“,楼湮七收起周身毫不在意的气息,无比认真的看着玄衣墨发的男子,”你会赢么?我输不起。“

    ”会“。回答她的只有简洁的一个字。或许这是一场滑天下之大稽的戏剧,然而这个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令人下意识去相信,去臣服。哪怕为此粉身碎骨,失去性命,亦在所不惜。

    ”好,我帮你。“楼湮七复又坐下,漠不经心的气息又回到了她身上,仿佛刚才那个认真无比的人仅是个幻像。

    ”对了“,轻啜一口茶,楼湮七问道”你来的时候,就没有遇到过什么?“

    ”你指什么?那些难民?“

    ”哦“?楼湮七似是极感兴趣的,身体前倾,”你遇到那些难民了?“

    公子墨单手一下又一下扣着素白的石桌,莹白如玉的指节令白玉制的石桌亦失色半分,看向亭外,”你想问什么?“

    ”你有没有什么表示,譬如救助,发放粮食银钱抑或…“

    公子墨依旧望着亭外”救得了他们一时,救得了他们一世么?转过头来,更何况那是你琉玥阁扮的难民,在下钱财尚且丰盈,可还不至于到送钱给劫匪的地步,楼大阁主以为呢?“

    ”何以见得就是我琉玥阁的人,如今战乱四起,四处皆是难民,公子莫要冤枉了好人。“

    ”呵呵,楼大阁主是与在下开玩笑么?难民会群起来到荒芜人烟的山路么?还是你琉玥阁的必经之地?“公子墨眉微挑,似笑非笑的看着楼湮七。

    ”真是,咬牙切齿得令人恨呢“,楼湮七道,”每次和你辩,总是输的一塌糊涂。“

    ”天性使然“公子墨无谓道。

    ”你……“深吸了口气,算了”真的决定好了么?你今日过来不只是为了要个空口承诺吧。“

    听闻这句话,玄衣男子唇微勾,”我要一个人。“

    ”就知道是这样,楼湮七愤愤道,“是谁这么大面子,能让天下第一公子来我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

    “江湖中人称公子策。”毫不计较她的态度,公子墨淡然道。

    “哦,有点意思”,楼湮七收起故作愤恨的表情,“他在哪儿?”

    “公子策居无定所,在下若是知晓,就不劳烦楼大阁主费心了。”

    “据我所知,你今日本是可以见到他的,以公子墨的身份与那三人的三年之约,燎国世子策不是如约来了么?你。还是不想再见那人?”

    “你想多了,只是还不是时候。”

    “也是,给我十日,十日之后,我会给你一个答复,如何?”

    “亦可”,清冷的声音萦于亭内。

    亭内,一玄一白二人煮酒洗茶,仿先代闲云流水,会友人如斯。毫不突兀地嵌入这墨色山水画中。京都第一客栈。

    玄衣男子轻瞥了眼街市上一方古朴的牌匾,轻笑,谁人都知徕云阁乃第一客栈、酒楼。这燎国的皇都内敢这么直接与之叫板的人着实太少。这店家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没有跨入人人向往的徕云阁,反而进入了那‘京都第一客栈’,这店家倒也服务周到,刚进门,便有小二上前询问,不着痕迹的上下一打量,便知来客的身家几何。

    那小二瞧见这人面貌不俗,清朗俊雅,周身的气质更是贵不可言,但看那上好质地的玄衣,便知此人非富即贵,当下哪敢怠慢。

    “公子,您里边请,打尖还是住宿?小店一应俱全喽。”

    “这儿可有什么特色的菜?”玄衣男子不紧不慢道。

    小二满脸堆起笑,“这回您可问对人了,这儿不但招牌菜好吃,普通小菜更是妙不可言,虽然比不上对面的徕云阁,可稍微上点档次的人都知道,来这儿,错不了。公子我们这有。”

    未及小二唾沫横飞完,玄衣男子招招手,“各来一样”。

    “啊”小二惊愕片刻,立刻反应过来,今日来财神了,眉开眼笑的答‘是’便吩咐厨房准备去了。

    玄衣男子被小二安排在窗边,正合他意,反正想要听一听这里的事,又不想要太高调,公子墨的身份无论放在哪里都是舆论的导向。别到时菜还没吃成,就被人围了。

    红木桌上,一柄玄木包裹着一柄剑,从外表看,再普通不过,可谁人又知,这柄剑便是天下闻名的碎血剑,传闻碎血剑一出,天下谁人能敌?这柄剑更是公子墨的标志。

    “滚开,小白脸,从现在开始这是老子的东西。”门外有聒噪声传来,客栈内的食客们皆投去鄙夷的一瞥,这等粗俗的人出门也不照一下镜子。

    玄衣男子向外看去,只见一个彪形大汉一手叉腰,一手拎着一白面书生的领子,那书生力小人薄,心中明明惧怕的紧,面上却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

    看向那大汉背后背着的双斧,心头惊惧,却仍是强迫自己盯着大汉的眼睛。

    “你这人怎么这样,古人云‘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先人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后又有路不拾遗,如今又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书生摇了摇头,“这位兄台,你要知道,这请帖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得来的,拿着请帖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参加世子策举办的宴会,以兄台这副凶神恶煞的面相,是进不了世子府的门的。”

    “小白脸,你瞧不起老子是不是?”那大汉大怒,“老子今日就抢了你的东西怎么了?老子不但抢,老子还要将你打一顿。”那大汉果真说到做到,当下松了手,那书生一个趔趄坐在地上。

    大汉上前举拳就打,两拳下去,书生一半的脸已经肿了。

    “哎哎,二位客官,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别打了,别打了。”许是有人看不过眼叫了店老板,那老板也不是普通人,眼见店小二的劝阻不起作用,当下走上前去,伸出一双手,抓住了大汉的臂膀。那大汉正打得起劲,岂会理其他,用力一甩,本以为会将店老板摔到一边去,但是没有想到,这一番努力没有任何作用,那老板的手却是在他的肩膀上纹丝不动,仿佛生了根。

    大汉微诧异,一时松了手,那书生就地一滚,到一旁去。野蛮人,果真是野蛮人。

    玄衣男子微微一笑,店老板的这手法,果真不是一般人能驾驭得了的。

    那大汉偏不信这个邪,多年来在市井里横行霸道,凭着一双斧子,打遍地痞无压力。谁知今个竟这么栽了跟头,他不甘。

    强壮的身躯竟丝毫不显笨重,向右翻身过去,一掌劈向那店老板,那店老板也不恼,笑着接下那一掌,微微发福的身子没有被大汉撼动分毫,反而震得大汉后退几步。

    那大汉似乎没想过自己会不敌,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双手后抓,拿起双斧,在空中抡了几下,竟是无风也虎虎生威。

    店老板微皱眉头,“这位客官,我们这儿不是耍威风的地方,客人还在吃饭,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不想多管,可是扰了店里的清净便不好了。”

    那大汉顿时哈哈大笑,“你是看了老子的双斧,心生惊惧,才不敢与老子过上几招,还说些这样场面话,唬老子呢。”

    “你这大汉,好不讲理,拿了我的请帖,却还要大闹客栈。”那书生好不容易插上话,不惧刚才被打,反而更是无所畏惧。

    那大汉一听,火气蹭的上来了。正欲跨入客栈的脚一顿,就要折身回去接着打。

    玄衣男子眉微蹙,轻拍桌面,玄木包裹的剑横空而出,一击正中大汉左肩。

    轻轻缓缓的一击,却是夹杂着铺天盖地之势,大汉未来得及出手,便被击倒在地,嘴角渗出了血,那剑却仿佛通了灵性,复又回旋回去。

    狼狈的爬起来,那大汉双目猩红,转身望向一副不关己事的玄衣男子身上,嘶吼道,“是不是你小子干的?”

    玄衣男子抬头“抢了别人的东西,还这般聒噪,影响本公子用膳,心情不好,自然略施薄惩。”

    “你…”那大汉平生还没见过这么张狂的人,一时哑口无言,不知说什么好,气愤自己嘴笨,看向玄衣男子桌边的剑。

    “这把剑老子要了,就当作赔礼,老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倒是可以饶你一条命。”大汉走近,被桌上的剑吸引,临时改变了主意,他只要剑。

    “呵呵。”玄衣男子轻笑,“这把剑有些年头,自不是普通人能够使唤的起的。不过你要是想要的话,倒可以试试。”

    那大汉听出了这男子的话外之音,忙不迭道,“怎么试?你和老子打一架?”

    “不必那么麻烦。”玄衣男子抚了抚桌上的剑,道“你若是拔得出,此剑归你,拔不出,就自认输,尽早离开这里。”

    那大汉也是个豪爽人,一听男子这话,知他定有些本事,不由内心信了几分,也不愿欠人,便答“这位公子倒是出手阔绰,只怕等会儿老子拿了剑,结果公子反悔,老子脾气暴躁,一气之下做出些什么,倒也正常。就怕公子你后悔没处说理去。”

    “呵呵,后悔?本公子的世界里没有‘后悔’两个字的存在。”玄衣男子虽是随口一言,但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压力所在。

    “行,老子也不和你玩那些弯弯道道,”大汉也直接,“拔得出,老子收了你的剑,今后在这燎国的皇都,自有老子罩着你,拔不出,老子这张世子府的请帖便是你的了。”

    玄衣男子闻言,微微挑了挑眉,他要的正是这个结果,“悉听尊便。”

    那大汉放好了双斧,呸了一口,搓搓双手,暗暗运力,已是蓄势待发。只见他双目紧紧盯着桌上的剑,心中双手抓起玄木,就要抽出。周边吃饭的邻桌们也围过来看热闹。

    玄衣男子但笑不语,没有丝毫紧张的情绪,人群兴致勃勃看着那大汉拔剑,店老板此刻也不敢赶他出去了,毕竟这是犯众怒的事情,吃力不讨好,便也与伙计围观在一旁。

    那大汉眼中透着精光,双手同时用力,对此剑势在必得的样子让周围的人为这玄衣男子叫屈,白瞎了一把剑,被这莽撞的大汉拿去,可惜了。

    可是,好一会儿的时间过去了,大汉的头上早已是热汗连连,那玄木中的剑却纹丝不动。大汉着急,暗暗加重了内力,但明显力入海棉,高深的内力仿佛被这剑完完全全吸收掉了,如果单凭蛮力,恐怕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围观的人渐渐看出了门道,没有人嘲笑那玄衣男子脑袋出了问题,或是大汉欺负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大汉与那剑作斗争。

    那大汉明显已经到了油尽灯枯力竭之时,浑身使不上一点劲,却不得松手半分,对上玄衣男子悠悠然的笑意,大汉痛苦万分,心中更是追悔莫及,这绝对是高人啊,自己这一辈子就这么了结了。

    大滴大滴的汗水自额头流下,大汉的粗糙的手指渐渐发白,嘴唇泛起了青色。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揪着他的心脏,力量被源源不断的抽取。

    周围的人群却压根没发现大汉的异样,只有那店老板复杂的眼光看向坐着喝酒的玄衣男子。

    “好了,你也玩够了。”玄衣男子停下酒杯,唇角的光泽不只是对那大汉说的,还是对那把剑。

    奇迹出现了,那剑居然发出嗡鸣的声音,似刀光剑影的打斗声,又似不满于这样的结果,流连一会儿,剑的啸气渐渐低了,金属的碰撞声如同冲撞在每个人的耳朵里,泛起巨大的浪花。

    剑陡然一转,离开了大汉的双手,回到男子的桌上,一人一桌一椅一杯,男子依旧笑意盈盈。

    只是那大汉却像失了全身的气力一般,‘噗通’坐在地上,紧紧揪着自己的领子,大口大口的呼吸。

    周围人懵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大汉变成这番模样,却也知和那剑脱不了关系。

    喘了一会儿,大汉爬起身来,‘咚’地一声跪在玄衣男子面前,“这位贵人,谢您不杀之恩,老子,哦不,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然在您面前充胖子。您绕过小的这一回吧。”(难道您老不胖?)

    玄衣男子轻轻一笑,“无妨,兑现你的承诺便是了。”

    大汉急急掏出怀中的请帖,“这位公子,这就是世子策的请帖,请您笑纳。对了,小的还听说了,这次世子大宴宾客,就是为了招募一些有本事的门客,公子身手不凡,一定可以成为我燎国世子的座上客卿。”

    “起来吧,多谢你吉言。”男子起身,那大汉丝毫不敢怠慢,立刻起身。

    围观的人皆惊奇不已,这,这哪里是这大汉平时的性子啊。

    玄衣男子未语,只是行至那刚被大汉胖揍了一顿的书生面前,将手中的请帖递给因不支靠在桌边的眉目清秀的男子。

    那书生一愣,看着面前是自己朝思梦想的世子府的请帖,大喜过望,正欲接下,蓦地,瞥见拿捏着它莹白如玉的手,愣了几愣,避开那只手,捏了请帖的一角,将它抽了出来。

    “谢谢你。”书生感激的道谢,心情更是激动的不能自已,以为今日不会有人管这件事,以为他的大好前程就这样毁了。

    玄衣男子轻笑着摇了摇头,拿起了桌角的剑,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迈出了京都第一客栈的门。

    燎国世子策的父亲是燎国维安王,早年时候,守边有功,被燎国先帝亲封了‘维安王’,虽是英雄儿郎,却不曾料到,天妒英才,早早便因病过世,徒留下一子,赐名,‘策’,希望他能够权策天下,帮助新帝一统河山。

    世子策,全名‘皇朝策’,早早便已建功立业,修水堤,改新政,协助新帝治理国策,一直以来受燎国上下万民敬仰,时人赐曰‘公子策’。

    宴会么?还是公然打着招募宾客的旗子,新帝虽然只有十二岁,但帝王家哪有孩童可言,不会有所猜忌么?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世子策,在燎国,怕已是只手遮天,待再过几月,行弱冠之礼,继承维安王的爵位,怕是连新帝也不放在眼里了。

    … …

    燎国世子策府。

    屋顶上,一袭玄衣的男子坐在屋顶上,一壶酒,一柄剑,一方人。

    这四周都是亭台轩榭,楼阁玉宇,没有一笔不是浓墨重彩,入目,满是漆金雕花,极尽奢华,却毫不显庸俗。充分体现了皇朝策还不赖的品位。

    后花园里皆是来这里的客人,寄希望于这一次可以和皇朝世子一见,从此踏入仕途,步步高升。然而来客毕竟太多了,连前厅都挤满了人。皇朝世子却一直都没有出现。渐渐地,众人都坐不住了,逛花园的逛花园,或是参观这里恢弘的建筑。仆从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

    玄衣男子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中却无半分笑意。迷离的眼,抱枕着手臂,看着天边的繁星。

    “公子孤寂一人在这里喝酒赏月,原是皇朝招待不周么?”

    皇朝策深深一偮,轻轻开口,似是怕打扰了那人小憩。

    玄衣男子闭着的眼缓缓张开,瞬时,双眸的潋滟仿佛吸引了天地间的浮华,深邃的如同曜石。

    皇朝策呼吸微滞,这人,好风骨。

    玄衣男子懒洋洋的起身“皇朝世子能够亲自前来,也算是在下的一番际遇。”

    拍拍玄衣上的灰尘,毫不在意那里站着的是这燎国最尊贵的公子,倾身拿来酒壶,就要灌下喉去。

    一双手搭在了酒壶上,玄衣男子侧头看去,正对上皇朝策萦着笑意的眼,“这酒,烈得很,不比小家,少喝一些。”

    “呵呵,公子策果真有趣,哈哈。”玄衣男子拨开皇朝策的手,笑得夸张。分明是清明的眼,却让皇朝策又是一怔。

    趁这个空挡,玄衣男子举壶灌下喉中。皇朝策看着毫不在意的男子,微微皱了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这刻意灌醉自己的模样,让皇朝策心中被紧紧一揪。

    “为何要来这儿赏月呢?”皇朝策试图转移话题让自己的想法不这么奇怪。

    玄衣男子仿佛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细长的眉微微蹙起,如幽泉般的眸子仔细端详月色下的皇朝策。

    男子有着很好看的侧脸,棱角分明,一双眸子明明看的极透彻,却仍是风轻云淡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皇家礼仪,清贵公子。

    顿了顿,“本公子没有在赏月,而是赏星星。”复又躺下,目不转睛的盯着天上的繁星看。

    皇朝策有些哭笑不得,这人怎么这样?自己竟是这么容易被人忽视么?

    无声了良久,皇朝策学着玄衣男子的样子,也枕着手臂躺在他旁边,这才注视到,这满天繁星竟是这般美得令人震撼。

    半晌,皇朝策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一旁的玄衣男子,才发现这人已经阖上眸子,笑着摇了摇头,这叫做赏星么?

    一人影突然跳上屋顶,“世子”。

    皇朝策皱皱眉,对来人使了个噤声的手势,那人立即缄默不语,向着皇朝策示意大厅中的人已经焦躁不安了,让他尽快去看看。

    皇朝策回头看了眼仍闭着眼的男子,向来人点点头,随他下去了。

    二人走后,玄衣男子缓缓张开眸子,冷冽的眸中竟无半分困意,在黑夜中,缓缓牵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将笑意挂在嘴角,慢慢从屋顶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皇朝策去了正厅,不出他所想,受到了好多人的热烈追捧,虽是阿谀奉承的话,信不得真,皇朝策却还是笑着对待每一个问候他的人。只是今日不知是怎么了,脑海中老浮现出满天繁星的样子。

    … …

    等处理完了那些人,皇朝策来到那方普通的屋顶,心中竟是有些欢喜的,只是不知道这欢喜是自哪里来的。

    可等他人到了屋顶后,却发现那里早已是空无一人,只留了一个空酒壶,还有漫天孤寂的寒星。

    身后的黑影低头道,“世子,要不要查?”

    皇朝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还是不查的好。

    闭上眼,脑中又浮现出那玄衣男子清明的眼,细长的眉。一切仿佛像个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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