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不敢看一眼自己的尸体?

    敢不敢?

    他活着从来不做坏事,从不欺负别人。他父亲徐德做了多少好事,积了多少德,可有什么用,掉脑袋也只是一刀了事。

    了事之后,就什么也没了。

    即便他成了贺词年,还能活着,能放肆地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但是他不能继续做为徐璞活着了,不能每天醒来听徐德的君子之言,不能到宫里一边怕被古裕欺负,一边希望古裕能赏他不少好吃的糕点,不能通宵画了字画,换成银子让他娘给他存老婆本,不能……

    贺词年抱头痛哭,这段时间压在他心头的难过、惶然、愤怒、怀疑、纠结,从隐藏在心底的各个角落露出头,都随着他的眼泪宣泄出来。

    他现在每一步都走的战战兢兢,一步错,就要再一次尝试脑袋搬家的痛苦。每当他害怕的时候,就无比怀疑贫穷的徐璞,就算那个时候没银子花,但至少在父亲和古裕的庇佑下,他可以心思单纯的想着金子银子。而不是像现在,算计这个,算计那个,还要认贼作父。

    皇帝、贺京、大理寺卿等等,他明知道这些人都参与诬陷徐家,可他现在谁也不能动,还要跟他们好好相处。

    贺词年比徐璞,活的光鲜,却更累。

    “够了。”古裕叹口气,“没出息。管他什么天大的事,既然老天又给了你机会,你就开开心心地活,莫要辜负了这条命。”

    “你说得对。”贺词年努力弯弯嘴角,却勾不起一个完整的笑容,“可是,可是我……”

    “别废话,要是心里不好受,就靠在我肩上哭个够。哭够了,以后就不要再想这些事情。”古裕拍拍自己的肩膀。

    贺词年侧身红着眼睛看了他许久,突然往前一扑,力气之大,把古裕给扑倒在地。贺词年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放声大哭。

    这一哭,就是一个多时辰。

    古裕的里衣已经被贺词年的眼泪鼻涕给弄得惨不忍睹。等贺词年坐好,他立刻脱下来扔的远远的。贺词年已经冻得不行了,推古裕:“背我出去,我冷。”

    “上来。”古裕也打了个哆嗦,他光着身子,比贺词年更冷。他背起贺词年,又沿着长长的地道往外走。

    “古裕。”

    “嗯?”

    贺词年还打着哭嗝,下巴顶在古裕肩膀上,一抽一抽的。“你怎么知道我是徐璞?上次去问那个老方丈,你不是相信我不是了么?”

    古裕没说话。

    “说啊,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发现的?我哪儿做的不好,是因为我在都察院跟徐德走的太近,还是因为我不应该那么恨贺京?”

    这两件事,他都能找到完美的理由混过去。比如说他跟徐德走的近,放眼京城,现在谁不知道他是个“敢于上谏,勇于上谏的好官”,他如果刻意不去巴结徐德,反倒引人注目。

    “还是因为我没还你这张符?”贺词年捏了捏腰间的钱袋子。这个时候古裕已经走到门口了,打开门,一股暖流冲进来,贺词年猛然打了个喷嚏,合嘴的时候忿忿咬在古裕的肩上。

    古裕疼的蹙眉,他想甩下贺词年,但还是忍住了,站在阳光下,背着贺词年,等待身上的寒气散尽。

    咬出血之后,贺词年终于松口,嘀嘀咕咕:“你厉害的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你嘴边的肉,咬不咬,吃不吃,都是你可以随意决定的。”

    所以就咬他?古裕把他放下来,抢过他身上披着的外袍穿好,道:“你不就想知道,我怎么会看出你就是徐璞的?”

    贺词年狂点头。

    古裕随手扯了个叶子给他:“先擦擦脸,丑死了。”

    “快说。”

    “之前就看出来了,无非就是那几点。”

    “但是后来你不信了啊。”

    古裕笑:“对,我是动摇过,甚至开始相信,你不是徐璞。今天带你来这里,我看见躺着的一动不动的徐璞,心里就想,要是你是他多好,哪怕你性子变了,变成了个大奸臣,我也愿意他活着,开开心心地活着。”

    “当时我太想你是他了,所以就随口诈了你一句。我根本没抱希望你会答应。”他只是想,哪怕就是问一句,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好歹能好受一会。当一个人绝望的时候,能有点期盼,哪怕就是说一句话的时间,也是好的。

    他看贺词年愣愣的,就伸手给贺词年擦脸。擦完之后,他捏捏贺词年的脸颊:“脸比徐璞好看,其实我不大喜欢你长的跟徐德想像,贺京虽然作恶多端,相貌却极好。”

    贺词年拍开他的手,失魂落魄般求证:“诈我?”

    古裕点头。

    “你个王八蛋。”贺词年炸毛。这事是能诈的么?他先是难过的大哭一场,哭完又担心除了古裕还有别人也发现了他的破绽,一颗心泡在水里,又悬在半空的,一上一下,一热一冷,这滋味难道是普通的不好受?

    真恨不得跟古裕拼命。不,实际上贺词年还真这么做了。他跳起来,趁古裕不防备,两只手抱拳,狠狠砸古裕脑袋上。古裕被这毫不留情的一下砸的眼花耳鸣,饶是这样,他也本能的伸手抱住了贺词年。

    “你跑不了,这次我不错眼的盯着你,没人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贺词年还想推开他,继续报复,可他脖间一片凉意,这让人心里突然好受了许多。不管古裕识破他的手段是对是错,但至少古裕认出他来了,而且是真心想让他回来。他之前担心古裕会嫌弃贺词年的不择手段,都是白担心了,古裕说,只要他活着就好。

    ***

    两人席地而坐,说着自徐璞死后的遭遇。古裕没什么可说的,都是贺词年在说。贺词年也不是压抑的人,他知道古裕心里难受,就拣一些比较有趣的经历说给古裕听。

    “我刚到贺家,不出半个月就敛了上万的银两。你不知道,贺京虽是个大贪官,出去却不敢穿金戴银,只在家里藏着。他有好几个大仓库,闷了去里面散个步都行。他虽然有这么多宝贝,但花不出去,摆不到明面上,也苦的很。”

    古裕笑:“有钱不能花,确实是人生一大难受事。”

    “何止,他还想做皇帝呢。可惜你父皇虽然无道,但也精明,一直在压制他。南王开国公他们,也是他的心头大患。对了,他好像跟开国公联手了。”告诉古裕,就等于是告诉皇帝。

    他现在没本事能立刻造反,就不想让局势动荡。虽然贺京当了皇帝,对他有利。不过,他就是要憋贺京这口气,让贺京到死也当不了皇帝。

    气都气死贺京。

    两人说着话,那个开门的小童过来对古裕拜了拜。古裕站起身,贺词年也跟着站起来,困惑地看着古裕。

    小童一招手,很快有几个大汉抬着副棺材过来。那棺材不是冰棺,却大的很,躺下两个人都绰绰有余。贺词年看一眼,就明白古裕的心思了,心里不由甜丝丝的。

    指挥大汉把棺材抬进去。古裕才对贺词年说:“你一进去就知道哭,里面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吧?”

    这个时候,贺词年却来了胆量:“你再带我进去看看。”古裕知道他的身份,给了他面对过去的勇气。

    这就好像是,他一个人走在黑暗的小道上,四周都是吃人的老虎,他就尤其不敢回想自己被老虎吃掉的过去。可现在,有个彼此喜欢的人陪他一起走,虽然周围还是有老虎,他却胆大了许多。

    现在想想,还真是庆幸古裕诈他。

    “过两天吧。”贺词年刚刚情绪大起大落,这时候他的心情不能再被逼到一个极限。古裕道:“里面的冰棺能躺两个人,我本来想如果我老死的那一刻,还放不下他,不,是你,就跟你死同穴。”

    “在进古墓之前,我还让小厮抓紧时间做能容三个人的棺材出来,是因为……”

    “是因为,你拿不定主意,百年之后,是想跟徐璞睡一块,还是跟我贺词年?”贺词年睁大眼瞧着他。

    古裕咳了一声:“反正都是你了。皮囊而已。”

    “对,皮囊而已。”贺词年嘿嘿笑,“你让人做棺材的时候,还不知道我就是徐璞。为何让人做成木棺?哈,你是以为自己变心了,所以不想留住尸体,想要掩盖罪证对吧?”

    古裕莫名其妙:“我到时候都死了,谁还看咱们的尸体。现在留着徐璞,是我想偶尔看一眼,除了我,谁敢看,你敢么?”

    贺词年嘀咕:“你可真渗人。”他转而正色对古裕:“该埋埋了吧。我一个大活人站在这儿,你还留着尸体做什么?”

    “可你?”古裕犹豫。

    “当贺词年也挺好,至少我是徐璞的话,不敢如同现在这般,和你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徐家门风是忠君,可不是爱君主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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