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吕帆重生到这里的头一天夜里,京城永寿门外,一队守门的侍卫拦住了一辆仓促入宫的轿子。是顶绿呢子大轿,朝廷里正二品以上的官别才够资格坐绿呢子轿。

    离得老远,一阵浓郁的胭脂粉香味扑鼻而来。侍卫从轿帘缝隙往里看得清清楚楚,轿子里面坐了两个浓妆艳抹女子,她们正是宝月楼的两大头牌妓1女。

    “站住,你们这是?”侍卫拦住轿夫质问。

    太监小林子从同行的另一个轿子里探头出来,天生的八字眉挑成两道竖,狐假虎威的斥责侍卫:“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可是当朝八王爷的轿子,你们也敢拦?!”

    侍卫倒吸一口冷气,暗叫倒霉。谁都知道,朝廷里王公贵胄之中,顶属这个八王爷蒲歀最是嚣张跋扈,仗着自己是老太上皇最宠爱的妃子所生,连当朝的小皇帝在他面前都要礼让他三分,敬他一声八皇叔。前阵子,太后及洛丞相一党为了压制朝廷的不正之风,刚颁布了禁妓令,不准八旗子弟或满洲官员招妓,尤其是王室内部的人,更是一概禁止。

    一边是太后的旨意,一边是难搞的八王爷,这让拦轿子的侍卫一时间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这……这轿子上的女眷是……”侍卫含糊的问。

    “是我们八王爷新纳的两位福晋,怎么?你有什么意见?”

    “奴才不敢!既然这样,奴才恭迎二位主子入宫。”

    放下轿帘,轿子扬长而去。如此一来,各有台阶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洛丞相正在太后寝殿回话,这时他手下的探子走进来,衣冠扫地,禀报:“刚才守城的侍卫拦了八王爷的轿子。那轿子里乘的是宝月楼的两个妓1女。”

    洛丞相眯了眯花眼,若有所思起来。

    太后听了,点了点头:“洛卿家,看来是你多虑了。老八这人自幼玩世不恭,贪恋美色,我倒看不出来他会有‘结党谋权’的天赋。”

    洛丞相捋着胡须:“但愿是臣等多虑。太后您还是小心提防为妙。”

    太后冷笑:“说的也在理。他今年也二十有七了吧,是时候该找个女人,好好管管他了。再这么游手好闲下去,皇室的威严都让他丢尽了。”

    朝廷里,身份最至高无上的当属茉臻太后,这女人虽年过半百,因保养得极好看上去像三十挂零的中年美妇。她入宫四十多年,能从数不胜数的妃嫔当中胜到最后,这其中,自然有她独到的钻营方式和忠心于她的党羽,这位洛丞相就是太后一党的死忠。于是她仿武则天而行之,挟幼子而令诸侯。

    这一晚,深宫大内灯火通明,红衣宫女欠身:“老佛爷吉祥,赵太医提炼的含有二百余种名贵药材的洗足水已经准备好了。”

    太后慵懒的应了一声,随后五十多个宫女陆陆续续端着大大小小的器皿进来为太后泡脚。

    “对了,那个唱戏的苗伊姗,赵太医回来怎么说?”

    “回老佛爷,刚才老佛爷休息的时候赵太医传话过来,说苗大人醒过来了,戏班掌柜的还说老佛爷您什么时候想看戏,他们都随传随到。”

    “那就好。”茉臻太后点头。她爱看戏,尤其是这京城四美旦之首苗伊姗的戏。那戏台上载歌载舞的苗伊姗美得倾国倾城,到有几分她当年的影子,只可惜毁在这副男儿身上,独一无二的美貌无处利用。

    她看着服侍自己的宫女们一双双稚嫩的手,再看看自己那戴着护甲套保养的极精细却掩盖不住青筋突兀干枯的老手,忍不住感慨:“哎,美人迟暮,流年似水。哀家老了。”

    她老了倒没什么,只是怕少不更事的皇上王位难保。

    太后一党最大的劲敌是以八王爷蒲歀为首的又一大派,她这位年方二七、血气方刚的小叔子,羽翼日渐丰满,对自己点头哈腰,经她前几次有意无意的试探,对于蒲歀的阳奉阴违早已识破,只是还抓不到有力的证据。她的皇儿艮维,年仅十三岁,能否稳坐龙椅,老八蒲歀则是最致命的威胁。

    茉臻太后暗自盘算。她即将举办五十九岁大寿,借此机会,把远在苏州的亲外甥女接到宫里来介绍给她这小叔子封为福晋,再好不过。

    ……

    八王爷接二连三的传唤女人进来侍寝,这样的日子,一连着几天,表面上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行‘同床好’],最近朝野上下,针对他的声音越来越多,都说他蓄意谋反,为使太后能不起疑心,有些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至于他是否暗地之中组建自己的关系网,蓄意谋反,事关机密,只有他本人最清楚。

    本来正跟两个妓1女在床塌间追逐嬉闹,直到他听说,太后居然为了给一个唱戏的戏子治病,亲自传唤宫里的赵太医去了那家戏班子。八王爷有点坐不住,总觉得这事来得蹊跷。

    ……

    茶楼看戏的在台下不依不饶的起哄,众人七嘴八舌,扯嗓子嚷叫,强烈要求苗伊姗登台。

    其中二楼雅座的位子上端坐着一位锦衣华服、气宇不俗的男子,他肆意的摇着手中的纸扇,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满是挑衅,还唯恐天下不乱的跟着众人一起吼叫:“让你们的台柱子出来唱戏!”

    这可急坏了这位公子哥身后的长着八字眉的随从:“我说王……少爷,咱们是出来看戏可不是闹事的呀!”

    “呵呵,一个装病的戏子,竟然敢罢演!听说,那个老女人还封赏他为七品顶戴,领朝廷俸禄。如此赏识这个叫苗伊姗的,我倒是见识见识他有什么过人之处。我来都来了,要是看不见他的庐山真面目,岂不白白走这一遭。”没错,此人正是乔装扮作普通百姓的八王爷蒲歀。他正儿八经的说完,收起纸扇,双手呈喇叭状圈在嘴边,冲舞台吆喝:“快出来登台唱戏!”随后,站起身,掏出厚厚一沓银票,拍在茶桌上,“本少爷今晚,一掷千金!只为一睹红颜!这些钱,难道还不够买苗伊姗献唱、一展歌喉的吗?”

    “这位…兄台!您这么大一笔钱,估计能买下大半个茶楼了。真是阔气!阔气!”身旁的其他观众无不投来谄媚的目光,“敢问兄台在哪高就?发的是哪路的财?”

    八王爷用少见多怪的眼神扫了众人一眼,言语故意粗俗的听上去像个暴发户:“高就谈不上,发财也谈不上,只是我老子死的早,留给我一笔较可观的遗产罢了。”

    “看您面生得很。”

    “嗯,常年在外地做点小买卖,很少回京城。”八王爷顺口扯谎的本事真是堪称一绝。

    身后仆人装扮的太监小林子虽然汗颜,却引以为傲的晃了晃脑袋:“那当然了,我们公子可不是一般人。”

    这下众人瞬间有了领导核心,山呼海啸的,异口同声道:“快去请苗伊姗出来!”

    夏伊月急匆匆的跑上台,在努力平定秩序的二师哥董伊樵身边耳语了几句,董伊樵这次知道苗伊姗是真的赶来救场解围了,便悄然离场。

    “下去吧!下去!”众人正一窝蜂的起哄,忽然舞台上所有的灯光全部熄灭,瞬间,世界一片安静。有人低声的私语:“别说话了,嘘,是苗伊姗苗先生要出来了。”

    这时,‘咚咚’的鼓点乐声打破了黑暗,鼓声从最初的三两声,由缓至急,逐渐来了节奏,从最初水滴般稀疏渐渐变成暴雨排山的气势!乐队的节奏快的震慑人心。最后,头顶上的灯光‘啪、啪、啪、’接二连三从左至右逐排亮开!看戏的众人各个瞠目,屏息的瞻仰着台上苗伊姗的俏丽亮相……

    只见那光鲜亮丽的绝色‘佳人’缓缓款步,走到舞台中央站定。

    霎时间,台下‘哗’的炸开,雷鸣掌声,万众欢呼——“苗先生快给我们来一段《锁玲珑》吧!哪怕哼两句也好!”,“唱两句《玉满堂》也行!钱不是问题,要多少我给多少!只要苗先生高兴!让小爷我为你倾家荡产也在所不辞!”……

    吕帆木然的站在台上,看着对苗伊姗满是期许、甚至可以用‘如狼似虎’来形容也豪不夸张的一张张嘴脸,一时间,他脑袋断片,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京剧、京剧,他得赶快想想应急的法子,他会唱什么段子么?电视里不是经常有京剧艺人表演那个《红灯记》么?耳熟能详,连他都能哼上几句:奶奶,你听我说。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好嘞!就这么来吧。

    “咳咳,”吕帆抖了抖衣襟,扯开嗓子:“奶奶,你听……”乐队的乐手都愣了,苗先生唱的段子怎么从来都没听过,这可怎么配合着弹奏?吕帆干唱了两嗓子,止声。这《红灯记》是抗日题材的戏吧?这帮古代人肯定没听过……

    站在幕后的大师哥、夏伊月、董伊樵,包括田掌柜在内都替他捏了把汗,哎呀,苗伊姗怎么出岔子了。

    再看台下观众,已经被苗伊姗逗的哄堂大笑,包容的理解道:“难得!难得苗先生也有紧张出错的时候呢。”

    吕帆拧了拧眉:“好了好了,我身体不适,大家就别难为我了。”

    “嘿?他怎么敢跟‘衣食父母’讨价还价?疯了不成?”大师哥在后台惊道。

    “我就说三师哥自从醒来之后,整个人都变奇怪了呢。”一旁的夏伊月如是说。“田掌柜,你说怎么办啊?”

    田掌柜神情极其凝重,低叹一声,没说什么。

    “只要能一睹苗先生的芳容,哪怕不开腔,我都知足了!”,“是啊,苗先生身体不好就好生的养病,等什么时候身子好了,再听你唱一曲‘凤还巢’!”众人他一言你一语,说的尽是些体谅人的话,完全不像刚才董伊樵在台上那般吆五喝六的模样。

    这新身体真够有面子的。吕帆满意的点点头,向众人弓手作揖:“那今天就这么散了吧?好吧?多谢大家包涵,多谢多谢。”

    简单的三言两语,轻轻松松打发走了这群闹事的主儿。

    所有观众乐滋滋,心满意足的散去,空空如也的茶楼唯独剩下二楼的那位雅座公子哥和他的随从。

    “三师哥,你身体还好吧?”夏伊月冲上台去搀扶他。

    “完了,伊姗!我看你不但失忆,头脑不灵光,连戏都唱不了!天啊!你现在先调个嗓子给我听听。”大师哥急问。

    吕帆瞪着大眼,干巴巴的看着众人,他只觉得有点饿……锅灶里的馒头该热过头了。

    “过几天就好了,你别吓到他了!”董伊樵见他神色恍惚,急忙打圆场。

    本以为第一晚可以这么息事宁人的结束,没想到身后响起来者不善的声音:“久闻京城四美旦之首苗伊姗才貌双全,德艺双馨,今日一见,真不明白这‘才貌双全’从何而来?借病为由,不履行表演,反倒像个跳梁小丑似的,站在台上,供人贻笑大方!”

    “你是?”吕帆等人转回身,抬头,目光齐刷刷的迎向二楼方向。

    “这就是刚才一掷千金的那位客官。”茶楼的伙计扬了扬手里的账簿。

    “哈哈,”吕帆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有点得意,这些盲目崇拜的脑残粉真是从古至今处处可见,花了那么大一笔钱,只换他这个京剧小白两声哼唧,自然不痛快了。被他骂两句就骂两句好了。

    八王爷正扇着扇子起身,顺楼梯下来,一边拧眉,顶不理解的问他:“你笑什么?我骂你你还笑?”

    “我笑你骂得好。你舒服些了吗?要是还觉得不痛快?那就等你骂到舒服了为止,随你骂吧。”吕帆说的句句肺腑。

    “哈……”八王爷冷笑两声,此时已经来到戏台,面对面的站在吕帆等人面前,他上上下下将吕帆打量个仔细,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岂是动动嘴皮子这么简单就了事的?!”说着,八王爷蒲歀又甩出一叠银票,这次是轻轻的甩在吕帆脸蛋上,触感微痛。

    调戏的声音十分嘹亮的响彻戏楼:“我再加一千两,把你买下来!带回府上,我想怎么骂就怎么骂,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你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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