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因杀了晋王这件事,南宫夜停留府内驻足不出。皇帝见着九弟的尸身又让人验明了正身之后,过了几天才下旨放藩王离京。这样的事在眼底下发生,几位藩王都怯怯的,什么都不敢再想。十二上次碰了头,这次又因魏、晋二王的死受了惊吓,生了一场大病。饶是如此,可一听陛下下令准许藩王回封地,也不管旁人的劝告,急急离了京城。

    在十二离京的那天,南宫夜才出了府,他来送这位十二王兄。

    十二心里惧怕他,却又不敢拒绝与他相见。病情下的脸色苍白一片,两人虚与委蛇之后,齐王的队伍终于出了京。

    南宫夜望着那行车马转过头去,他去了天仙居找人,却被告知老板外出,许久不能回来。便是如此,他也不离开天仙居,寻了一处雅座坐着饮酒。

    他推开雅间的窗户,望着外面素白的一片,有些恹恹的。

    “赵信。煜王回了府还好么?”

    赵信道:“煜王爷一切安好,只是小王爷这两日似乎起了烧。”

    南宫夜点点头,撑着下颚:“本王听闻母后的病反反复复的。”

    “皇上的意思是让王爷暂且别进宫,怕刺激了太后。”

    南宫夜又点点。他现在如何敢进宫去,让母后见得自己不免想起两位亲哥哥都是死在自己手中。南宫夜握握拳头,这会儿方觉得无人可以依靠,一颗心孤寂的很。

    他撇开头,又想着,南宫莫惜那些年应该就是这样的。

    “赵信,咱们去看看三哥。”

    说着便要起身,赵信见人一动连忙拦住,道:“王爷现在还是不要去煜王府的好。”

    南宫夜迟疑一下,勉强一笑:“也对。”

    他复又坐下,在天仙居里留了半日才又回了府里。

    他待在天仙居半日,南宫莫惜也待在天仙居半日,就隔着一面墙。

    南宫莫惜和他来的目的一样,也想问问天仙居的老板那日发生的事情,同样一无所获。因了他一贯喜欢这地方,又不想回府里去,才留下了。他喜欢听楼下说书先生的故事,这一听也就听了半日。南宫夜前脚刚走,他后脚跟上,像是约好的似的。

    南宫夜喜欢乘车,南宫莫惜喜欢走路。只可惜几日前的大雪给京城盖了厚厚的棉被,他也不得不乘了车去。路过一个零嘴小店,南宫莫惜叫人停下,买了几样尧儿喜欢的零嘴才回去了。

    前日尧儿起烧,昨儿夜里才好了些,花想容一直陪在旁边。他想着她太操劳,要不今天便自己去守着吧。

    回了府,进了南宫尧的卧房。尧儿已经大好了,穿着红色的织锦棉衣,领子边上裹着雪白的兔毛,睁着一双星子似的眼睛看着南宫莫惜,叫了声父王。南宫莫惜心里暖洋洋的,觉得这孩子之前像花想容,现在越长越似南宫夜了。

    “尧儿身子好了吗?”

    “好了好了。”他蹭着南宫莫惜,小脸红扑扑的。

    南宫莫惜这时把那些零嘴拿了出来,南宫尧一见就乐了。挣扎着要从南宫莫惜身上下来,抱着零嘴朝另外一边去。南宫莫惜心中欢喜,更觉得他和南宫夜相似。以前南宫夜就是这样欢天喜地的满园子乱跑。他一失神,却没注意花想容脚下不稳栽倒下去。

    待花想容睁开眼睛,就见着南宫莫惜坐在自己床前。她环视一周,心里想着还好尧儿不在。

    “你太操劳了,之前在狱中也受了苦。”

    花想容摇摇头:“妾没事。”

    南宫莫惜只觉这话熟悉的很:“这次,轮到你说没事了。”

    花想容低低一笑,扭着头瞧着南宫莫惜,或许病体脆弱,现在便觉心也脆了起来。

    “王爷,你对妾说有方法叫吴王生不如死,可妾觉得若是那样,王爷才是最难过的。”花想容微微停了一停,给了南宫莫惜一个笑容:“妾幼时经常进宫,那时便听说吴王与王爷交好,妾知晓王爷有一处梅园,听宫人说,那地方除了吴王,您是不准任何人进去的。”

    “那都是幼年的事儿了。”

    花想容伸出手来,握着南宫莫惜冰冷的手,将其放在自己脸上:“便是幼年,王爷心里也记挂的。有时候,妾会想,若妾心无旁骛只做煜王妃该多好。”

    她自从一脚踏入政局就再无抽身可能,从她决定嫁煜王固皇权开始。

    “妾从不觉吴王对妾有思慕之心,他对妾......只怕是为了王爷。”

    南宫莫惜心惊,那只被握着的手抖了一抖。花想容死死握住并不让它动:“吴王殿下天潢贵胄,只怕没什么不敢。妾只担忧王爷。”

    “说这些做什么。”南宫莫惜笑了笑:“你没有再选的机会,本王何尝不是。你是本王的妻子,自成亲那天起本王就打算绝不相负。”

    “王爷又何必说这些。如今太后四子去二,她......”

    “她不会放过本王的。本王不怕,本王只怕......”南宫莫惜扭头往往门外,见着尧儿没有找娘才安心了些,道:“本王只怕尧儿没人照顾。”

    花想容点了点头:“妾知道了。”

    这事,他们夫妻料的不差。太后刚知晓魏王畏罪消息的时候便已经气血翻涌,再得知晋王被杀之后更是一阵虚脱。她本就在病中,哪还有支撑的住。

    四名太医轮番问诊,药开了许多,可太后就是吃不下去。整日的叫着鸿儿、瑜儿。皇帝听说后去了太后宫里,才刚移到病榻前面,就被母亲打了一个耳光。周围的宫人们忙低下头根本不敢看。

    太后是责怪皇帝没保护好弟弟,皇帝也不敢辩驳,只躬身站在一边。那一巴掌几乎用了老人家所有的力气,打完之后就瘫倒在床上动不得了。

    皇帝更是心惊,忙上前扶正母亲,将药碗亲自端了过来,准备喂人喝药。可太后倔强,推了药碗,那瓷质碗具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碎了一地,药汁溅在龙袍之上好不显眼。皇帝心下也有气,却不敢发作。

    “母后,您就喝药吧。”

    太后摇头不理,皇帝叹了一口气命人再去煮一碗药来,又谴人出去独留下他与母亲两人。

    “母后,儿臣知道您心里难受,儿臣如何不难受呢?可您也要保重身体啊。”

    “哀家......哀家保重身体做什么,还不如去陪老七、老九,免得被你们欺负。”

    皇帝摇了摇头:“母后啊,儿臣怎敢。”

    “你要是不敢,哪能随便杀了弟弟又嫁祸弟弟。”

    他这话说的很轻,好似在喘息一样,可皇帝听的分明。只觉母亲虽然足不出户却消息灵通,实在十分聪明。也难怪她能在皇后的位置上一坐就十几年。

    皇帝收敛心神道:“母后说哪的话。”

    “皇帝莫要骗哀家了。”她此时已经有些气力不至,“你下毒害死老七,又做手脚弄死老九,你这是要哀家的命啊。皇帝,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要是早知道你这样,当年就不该求先皇饶过你去。”

    她说的当年,是指南宫莫惜毒杀太子的那年。

    “儿臣为大晖的江山,有什么错?”

    皇帝手上一松,太后摔在床榻之上。他皱起眉头转身看着侧卧的母亲,“儿臣为父皇遗命使天下安定,又有什么错。儿臣是皇帝,作为皇帝当然得有手腕。老七老九的事并非儿臣冤枉他们,本就是事实。谋反之罪,本就该死。儿臣让十七领功,是疼爱弟弟啊。”

    他如此颠倒黑白,气的太后捶床不已,重重咳了许多声。

    “你、你还敢说!”太后颤颤巍巍指着皇帝:“先皇什么事对不住你,你、你明知先皇最大心愿是保护子侄,你......”

    “保护一个不该姓南宫的孽种!?”

    太后一听倒抽一口凉气,脸色比之以前更是白了几分,眼里写满了不敢相信。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父皇、母后、姑姑守的好秘密,可朕还是知道了。姑姑临死都不肯说的秘密,朕难道不会查吗?你们这么护着他做什么?他只是父皇的一个耻辱啊。”

    “哀家、哀家......”太后急急喘着气:“哀家没想护他,哀家只是护着先皇。”

    皇帝点头:“他现在要谋夺朕的皇位,谋夺南宫的江山,还拉着十七弟一起算计朕。母后你说,朕不逐一击破,怎么办?”他转了一圈,“母后,你以前就说十七弟最像先皇。现在是真像!”

    一句话,让太后的心跌入谷底。

    四目相对,皇帝挑挑眉毛,听着外面端着药碗的俾人进来,连忙扶起母亲,让人靠在怀里。他接过药碗,喂了走神的母亲喝了小半碗药,方才离开。

    他留下了足够大的炸弹,足够这位一生荣华的女人带着遗憾逝去。

    当夜,太后病情加重,六名太医会诊惊动圣上。皇后跟在皇帝身后到了太后寝宫,只在殿外焦急等着,来回踱了许多步子。

    过了许久,周太医出来,行了跪拜礼后,对皇帝说:“太后的病情不稳,嘴里一直念叨吴王殿下,是不是请吴王殿下进宫来。”

    皇帝立马下令去请南宫夜,然后步入殿内,母亲在病榻之上已经显出垂死之态,皇帝忙忙往榻前走。只见太后嘴角一直蠕动,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

    皇帝凑耳上去,一听之下大惊失色。立马跪在地上:“母后,儿臣请您饶了三皇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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