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如今都没什么牵挂。

    一个人的牵挂不在这个世界上,另一个的牵挂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

    白玉京自然答应了。

    他们的比试本应该即兴而起的,但祁衡考虑到白玉京舟车劳顿,应当歇息一些时候,将两个人比试约在了下月朔日,城郊的西山顶上。白玉京对此不以为然,在江湖上讨生活,别人是不会管你的精神气什么样再去比试的。但祁衡的好意,他也接受了。

    所谓‘古者逐奔不过百步,纵绥不过三舍,是以明其礼也;不穷不能,而哀怜伤病,是以明其义也;成列而鼓,是以明其信也;争义不争利,是以明其义也;又能舍服,是以明其勇也;知终知始,是以明其智也。六德以时合教,以为民纪之道也,自古之政也。’

    不过分逼迫已经丧失战斗力的敌人,哀怜敌方的伤员,以表仁慈;等待敌人布阵就绪后再发动攻击,以表诚信;恪守大义而不追逐小利,以表正直;赦免已经降伏的敌人,以表勇敢;洞察掌握战争的起因和结局,以表智慧。

    古有宋襄公成列而鼓,今日能看到恪守这样信条的剑客,白玉京的心境自有一种豁然之感。

    白玉京的剑叫做长生,他的剑法是不死的。

    如今,他看见了另一种不死的剑。

    只不过,还没到下月朔日,另一件事便发生了。

    ……

    清晨。

    祁衡包下一个小苑,日夜早课不歇,白玉京从不去打扰,只有午时用膳的时候才会畅聊一番。他牵着马出了客栈,他好好去城中走一走。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春雨洒落的绵绵稠稠,打湿了白玉京的衣衫。他正嗅着下雨时候的清凉味道,沿着青砖碧瓦走着,忽然,他面前停下一辆马车。福至心灵一般,白玉京恍恍惚地靠了过去,他只觉得是春雨把他送过去的,脚下的步子已不是他控制得了。

    车帘卷起。

    里面坐着一位姑娘,白玉京几乎是第一眼就沉溺在了她双眼中的春波里。那姑娘指了指纤薄的两脚,又指了指他身上刚被打湿的衣衫。

    白玉京这才惊觉此处是人间,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车厢。

    姑娘点了点头,唇眼都带着嫣然的笑意,门已开了。

    这雨,下的可真是时候,下的可真温柔。

    “我姓白,叫白玉京。”白玉京见对面的姑娘搓揉着衣角,微笑开口。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白玉京前些日子才听人吟过,但这次听着这首诗从一个美丽的姑娘口中吟出,味道自然是不同的。祁衡吟诵的声音清朗,有浩然之气;这女子吟诵的淡淡,却让他的心好似这春雨一般柔软了起来。白玉京的眼神对上了那姑娘的,道,“你也喜欢李白?”

    她将衣角缠在纤纤的手指上,慢声低吟:“我昔东海上,劳山餐紫霞,亲见安其公,食枣大如瓜,中年谒汉主,不惬还归家,朱颜谢春晕,白发见生涯,所期就金液,飞步登云车,愿随夫子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

    白天京微微低头,又抬起了眼睛,眼角的笑意叫姑娘羞低了头,“劳姑娘?”

    “袁紫霞。”姑娘不敢抬头,道。

    两人都溺在这小小的静谧里,听着春雨落在车顶的声音。

    白玉京笑的很暖,“姑娘一个人出来?”

    “嗯,我喜欢江湖。喜欢江湖里的人,也喜欢江湖里的事,我总只是听着,现在终于有机会看看啦。”袁紫霞的眼睛很美,如今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活力,却叫她的眼睛更美了。白玉京发现他喜欢这种美。

    “你看出什么了?”白玉京凝视着她的眼睛,道。

    袁紫霞声音微微发颤,似乎又是害怕,更像兴奋,“我看出,我看出了你这把剑,一定曾杀过很多人!”

    “你看我像杀过人的样子?”

    袁紫霞微微凝眉,望着白玉京。她对面的男子虽然让岁月留下了痕迹,但就像是一坛酒摆在那里一样,清澈,散发着独特的香味,不亲口尝尝,是绝对不知道那酒会有多烈的。袁紫霞摇摇头,承认道,“不像。”

    白玉京面目柔和了许多,道,“我自己看也不像。”

    白玉京顿了顿,又道,“你不怕?”

    “我不怕。”袁紫霞笑盈盈的。

    白玉京看着她的脸庞,道,“也是,应当是我怕你,而不是你怕我的。”

    袁紫霞微微讶异地睁大眼,笑了,道,“怕我?为什么要怕我?”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再锋利的剑,只怕也比不上美人的一笑。”说罢,白玉京的嘴里逸出一声叹息。

    袁紫霞抬头笑的甜美,脸上晕了红霞,“那你怕么?”

    她的脸庞虽然透着一股热意,眼睛里却仿佛带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仿佛是在向他挑战。那种明亮的色彩,白玉京自己也曾经有过,是一种焕发着蓬勃生命力的,让人难以抗拒的色彩。

    一个浪子碰见了一个新鲜的姑娘……

    “我可怕了。”白玉京的眉头带了几分忧郁,但眼里都是笑意。

    “那,既然你怕我,是不是应该听我的话?”袁紫霞咬着唇,怕对方拒绝。

    白玉京微笑,“当然。”

    袁紫霞嫣然道:“好,那么我要你先陪我喝酒去。”

    白玉京露出了惊容,因为这样一个像是春雨一样柔软缠绵的女子,实在是不像一个能喝酒的。纵然她的神色再机敏灵巧,但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小女儿家的气息,“你也能喝酒?”

    “我不像能喝酒的么?”袁紫霞嗔了白玉京一眼,道。

    白玉京又叹了口气,这次他却是真的有些忧郁了,只得承认道,“像。”

    杀人和喝酒这种事,你看样子是一定看不出来的。

    ……

    白玉京和袁紫霞喝酒,其实没有几杯的功夫,就从楼下喝到了楼上,从大堂喝到了屋里。

    祁衡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实在是不妥!

    店家的小二一直在门前迎来送往,使得祁衡自然也知道了这两个人不过是一个照面的功夫罢了。江湖上打一个照面,足够引起后面的许多事情发生了,可是,这毕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还是说,男人和女人,就应当是这样的?

    掌柜这几日看祁衡并不像一言不发就出手的寻常江湖人,与他有时候也会闲聊几句。见祁衡看着白玉京与袁紫霞拼酒,露出了一副有些迷蒙的表情,出言点道,“现在已过了春分……江湖儿女也不必太过讲究,更何况白公子为人正直?”

    见祁衡似乎没怎么明白的样子,继续说道,“有些人呢,虽然在不经意之间相遇,但上天注定他们有缘……你那个朋友心悦那姑娘,而一个姑娘若是愿意同一个男人喝酒,不是没把自己当成一个女子,便是妾也有意了。”

    看祁衡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掌柜的叹了口气,继而哈哈大笑道,“你且记住这几日勿要打扰这双人便是了。”

    祁衡回了自己包下的小院,开始做起了晚课。

    那比剑一事……还算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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