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衡正在城主府的客房内。

    飞仙岛四季常青,物产富饶,这城主府内的客房也透着主人家的富贵。他回想着在藏剑阁看到的那些宝剑:

    开阁便是一面墙,上悬着数把宝剑,分别是此界铸剑名乡的上品,如从棠溪来,如从龙泉来。其中那把棠溪宝剑,便是唐代的绝品;自唐元和十二年之后,再无棠溪剑。再如那龙泉宝剑,青气与黄气交驳,必是一把既坚且韧的好剑。

    但这些在内阁的宝剑面前都失去了光彩。

    等到祁衡绕过内屋的屏风墙之后,他的目光被内阁尽处的一把宝剑紧紧吸住。

    “……扬其华,如芙蓉始出,观其纹,烂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于塘,观其断,岩岩如琐石,观其才,焕焕如冰释,此所谓纯钩耶。”叶孤城吟道,解了祁衡的疑惑。

    原来这就是此界上古文献所载的宝剑纯钧。

    祁衡看着那剑光,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体阵阵发热,呼吸已不能自己。内阁的光源便是烛光,所谓灯下看美人,看剑也是可以的。此时的纯钧剑,在祁衡眼里就是绝世无双的美人。他回想起薛烛相剑时候的话:

    当造此剑之时,赤堇之山破而出锡,若邪之溪涸而出铜,雨师扫洒,雷公击鼓,太一下观,天精下之,欧冶乃因天之精,悉其伎巧,一曰纯钩,二曰湛卢。今赤堇之山已合,若邪之溪深而不测,欧冶子已死,虽倾城量金,珠玉竭河,独不得此一物。

    哪怕纯钧放到今日,说是鬼斧神工也毫不为过!

    祁衡盯着剑身的纹路,感觉着宝剑锋芒,细看着那独一无二的光泽,在脑海里想象着这把剑出世时候的样子。必然是地炉天铁,仙水浇注,神人磨锋。

    他的想象是极大略的,因为不同的铸剑师总有不同的配方,更何况时隔千年、地跨两界……他终究无法在脑海中还原那一副旷世图景。

    祁衡没敢碰那把剑。

    作为一个剑客,他现在已经感受到了那把剑的‘灵’。

    作为一个铸剑师,他怕自己踌躇不敢前。

    他当时是恍惚出了藏剑阁的,索性叶孤城派人领了他去客房,否则也许祁衡自己已经浪荡到不知道哪里了。当祁衡从白日梦中惊醒的时候,他捧着纯渊剑不知道,已经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了。

    祁衡依稀记得他乘着风雨看见九霄神雷降在纯钧未出的剑炉中,又依稀记得那仙水铸剑时候的五彩气象……最后变成了铁锤在捶打着剑胚的样子。

    那大概叫做……矢志不渝罢。

    那铁锤捶打着剑胚,那图景捶打着他的道心。

    内力武功给了他铸剑时候的便捷,却也少了几分砥砺。祁衡的口中送出一声长叹,得之东隅……失之桑榆。他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很多人看不惯那些家传子弟了。

    他大概清楚了他的道基为何。

    第二日。

    祁衡一早便起了,若论与平日有什么不同,大概便是劈、砍、撩、截、刺那些基础动作练的比以往多了些吧。祁衡三岁就被父亲勒令提起小木剑开始修行,五岁学会了抡铁锤和磨铁片,从他九岁剑术小成之后,这样的基础动作每日就再没做上上千个。

    当他开始追求道心的时候,反倒忘了,不论多么艰深的剑意道心,都是要剑术来承载的;而不论多么威力强悍的剑术,都脱胎于劈、砍、崩、撩、格、洗、截、刺……

    自今日起,一日不敢再忘。

    等到祁衡的早课自行修习完,院外候着的侍人便布置好了热腾腾的早饭。又问了他可要沐浴净身,得到吩咐后便去准备热水了。

    白云城虽然请客的时候有些霸道,但待客的时候却不意外的十分妥帖。

    祁衡用过早餐之后,便又去了藏剑阁。许是有叶孤城吩咐的缘故,藏剑阁的门依旧开着。这院子里的府卫极少,因为藏剑阁背临的就是叶孤城住的地方。祁衡没感受到叶孤城的‘气’,猜测着对方大概是去海边练剑了,或者是去处理白云城的诸多公文。

    人传叶孤城立海观天,日夜修炼不息,剑法出于白云苍海,承自海上云端的仙人。

    祁衡见过了叶孤城之后,对于那剑法传承的说法嗤之以鼻,但叶孤城接此地气,剑道托生于这南海,这白云,倒是应该的。虽然这武林中人带着这样的仙气,再加上功力高强、剑法高深,也难免惹人遐想就是了。

    祁衡只觉得自昨日起,他身体的状态正日日攀升。

    因为他的心里有一种强烈的*,这种*已经冲破了他的心,带动着他的身体。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自与常今比试之后,这是第一个让他想要一斗的剑客。

    祁衡早课之后用了早膳,又沐浴更衣,此时气息已经极平稳了。他烘干了头发,才敢进了这藏剑阁。昨日被纯钧剑摄住心神,再无暇顾及两边供放着的宝剑了。

    他虽然来到此界之后就学文识字,但并不懂剑身上的那些铭文,只有少数和此代通用字符相近的才能猜出意蕴,而那些似符非符,似画非画的字,就万万看不懂了。但祁衡却依旧能从那器形、文理、颜色、光泽等来相剑。

    这藏剑阁,恐非名品不入。

    祁衡转了一周,又站在了纯钧剑前。

    一站,便是一个上午。

    他摸着纯渊,哀叹了一声,“是我对不住你,但不再敢埋没你了。”

    剑随人名,也是可以的。

    但当他心绪鼓动的时候,叶孤城来了。

    “你很好。”叶孤城的声音相比往常多了几份柔软,但祁衡也听不出就是了;在他看来,只要是爱剑之人,总是比常人要可爱一些的。

    “城主衣衫整洁,但剑气尤放……城主也很好。”祁衡还未能领教这白云城主的剑道,但今日总算感受到了一二。

    “你很喜欢纯钧。”

    “铸剑术在这把剑上已经登峰造极……不能不喜。”祁衡的目光描摹过剑刃,耳边仿佛出现了磨剑的声音。

    “可要一试?”

    “多谢城主美意,纯钧物气太盛,人气染了是污剑,剑到了人手中又污了人。”祁衡遗憾地摇了摇头,再次哀叹。

    叶孤城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饶有兴趣的问道,“在你看来,怎样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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