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子一共有两个伯伯和一个叔叔,她爹行三。其中大伯和二伯是正室陈章氏所出,小叔是妾室生的。而小叶子的爹,则是侧室陈李氏的孩子。要说这陈李氏原也是富人家的女子,只是家道中落,不得已给人家做了侧室。所以说人的命就是这么难以捉摸,也许前一刻还风光无限,下一刻就如履薄冰了。

    事实上陈李氏刚进门的时候因着老陈太爷的宠倒也没受了陈章氏多少气,可这还没来得及过上几天舒心日子,妾室陈宁氏又被抬进了门。这倒好,当男人的不上心了,娘家又没什么靠山,陈李氏上下受着夹板气,却连个倾吐的地儿都没有。

    要不是那阵子怀了小叶子她爹,没准都得寻死。

    不过这活着其实也没讨了谁的好,生了个儿子样貌是不错,可天生有点跛脚不说,到两岁时居然还不会说话。故而她在陈家的地位是一降再降,最后连个奴仆都恨不得爬到她头上撒野。当时那日子难过得都没法儿形容。特别是眼见着陈章氏的两个儿子入学,自家孩子却连门都不能出——陈老太爷嫌三儿子丢人,不让出门——的时候,陈李氏真是觉得这日子一点儿盼头都没了。

    每天每天的,小小的陈老三就只能在家里帮人干干活,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最小的陈老四也入了学。

    多讽刺,侧室生的孩子连个字都不识,妾室的孩子倒是入了学堂。那阵子陈李氏最后悔的就是年幼时没习字。她小时候家里是有那个条件的,只是她当时没主意,她娘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也就深以为然了。若非如此,好歹她自个儿还能教教孩子,也不至后来分家时带着儿子吃了那么多亏。

    陈老三——也就是小叶子的爹陈进山,当时是没想过分家的。可是自从老太爷过世之后,陈章氏越发的变本加利苛待他们娘俩,又对外宣称他娘不守妇道,陈家容不得他们这样的人,这他们才不得已提出分家。他们一开始不服,也去告过官,谁知那县令跟陈章氏穿一条裤子,不但不给他们一个公道,反倒偏帮陈章氏,说全是他们的不是。这样一来本来持怀疑态度的人也都以为是他们的错,弄得他们里外不是人,在县里头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陈李氏一辈子没拿过大主意,可这次实在是逼得无路可走。最后她一狠心,便带着分家分出来的那一张地契和儿子离开了陈家。

    陈李氏原打算着卖了分出来的地之后就去投靠娘家大哥,可让她没想到的是,那张地契居然是假的!根本就无地可卖!这一下连最后一条路都给断了,生活都成了问题。

    那时候陈进山十七岁,已经会说话了,人也生得高大。若是像旁人那般四肢健全,找个力气活养活他自个儿和他娘也不成问题。偏生他的脚仍是跛的,比小时候还更严重些,所以一来二去都没人肯用他,急得他满嘴的火泡。

    人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可到他这儿就是人一倒霉喝个水都塞牙!都已经潦倒至此了,不曾想他娘居然还病倒了。若非如此,说什么他都不会再踏进陈家大门一步!

    “娘,那后来呢,爹去了大伯家之后借到钱了么?”陈秋乖乖女似地坐在陈梁氏怀里,恨不得花言巧语把陈家祖上三代的底儿都摸个门儿清。本来她是没想着去问这些的,只是听到陈进山和陈梁氏提到过几天要去大伯家帮忙,都一脸愁苦的样子,她才想问问。谁知这一问就把女人八卦的本性给激出来了,不弄清楚她就心里难受!

    “借到了呀,可是你那个无良的大伯骗了你爹,给借据上面的利息订得特别高,这不,闹得你爹到现在都没还完,还要去帮人家干活。”

    “爹,是这样儿么?”陈秋看着坐在椅子上半天不吭声的中年,心里有些同情。她太理解那种背着债务的无力感了。

    “呵呵,小叶子快睡吧,爹很快就能把这些债还上了。到时候给小叶子买上几尺花布,让你娘给你制几件新衣裳穿。”陈进山将自己的身影缩在阴影中,说出来的话却是十足的暖和人心。

    “娘,那我们到底还欠着多少呀?以后小叶子一定努力多多赚钱。”陈秋一下下地摸着陈梁氏的衣料子,心说千万别是巨额啊,头疼。

    “啧,你个小姑娘家家,怎么赚钱?”

    “我当然是努力……努力……努力种土豆!”特么的,家里除了种土豆好像没有副业,她得好好琢磨琢磨!

    “噗,好,那你明儿个也下地帮着你爹干活。”陈梁氏说罢拍拍女儿的头,“快睡吧,睡不够看早上身子乏。”

    “好嘞,那您明儿一早儿可得给我蒸红薯。”

    “恩,娘记着啦。”

    陈秋被动的得了个大香香,一脸无语地钻进陈梁氏给她铺好的被窝里。闭上眼睛,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过了一会儿,她便听那个应是仍坐在阴影中未起身的男人说:“和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凭得让她操心。”

    “啧,还这么小,懂什么,我这一说一过,她明儿个也就忘记了。”陈梁氏倒是不以为意。一个才满四岁的孩子,想的多又能多哪去。她也只是顺着女儿的问题就这般说出来罢了,确是在心里憋得有些难受。总不好跟几个儿子念叨,他们都大了,说与他们听才是真正的让人操心。

    “我的宝贝女儿可比人家聪明着呢,她肯定懂的。以后你还是不要在她面前说这些。那些个臭小子我没本事给他们过好日子,可就这一个丫头,说什么也要让她少吃些苦。”

    “我省得,你快睡吧,明儿不是要早起。”

    陈秋心里不由低低叹了声,心道还好没睡,不然都不知道这憨厚梗直的爹居然还有这种想法。虽然可能离实现这个想法还有一道鸿沟需要跨越,但是心意总是好的嘛。

    进入第二轮还债挑战的陈秋默默地安慰自己……

    其实这样一想穿到这家来也没什么不好。虽然日子苦了些,但胜在家里人都够关爱她。

    而且这里空气多好啊,再也不用怕pm2.5了!

    不过,她还是要抗议!!!

    不听娘的话早睡早起是她的错,可是……爹娘不百分之百确定她睡着了就进入夜晚耕地模式,这就不太好了吧?那个隐忍的喘息声飙到她一个姑娘家耳朵里,真的没问题吗?!

    ……

    “小叶子,怎的没精打采的?”陈梁氏将蒸好的红薯放到桌上,抚了抚陈秋的额,心里着实有些担心。这丫头昨儿个自己走了那般远,也不知累没累着。

    “没事啊娘,就是还有些困着。”陈秋说罢低头吹着尚在冒热呼气的红薯,心说你们都是战斗机,哼哼哈哈那么久还能屋里屋外干这干那,姑娘我不行啊,我才四岁!一定要争取尽快搬离东屋!

    “娘,我吃完了。我带五弟和六弟去找爹,您看还有什么要我带去地里的么?”老四陈广发站起身看着陈梁氏,又看了看妹妹碗里的红薯。

    “没什么带的,你路上小心着些,且顾好两个弟弟。有什么东西娘晌午给你们送饭时带过去便成了。”陈梁氏暗暗咬牙,愣是逼自己狠下心漠视了儿子眼里的渴望。红薯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只是家里这么多张嘴,肩上又扛着债务,她不得不精打细算着些。

    “娘,我自个儿吃不了这些,给四哥他们每人分一块吧。”陈秋说着指了指红薯,还太烫了,她掰不开。

    “……也好。”陈梁氏见今儿蒸的这红薯个儿是不小,便给每人从上头掰下一块。她掰的时候陈秋一个劲儿在那儿喊“再大些再大些,我吃不了那么多”,然后不知不觉的,她也就掰的不小。

    几个孩子感激地看了眼最小的妹妹,把热呼呼的红薯拿在手里,没得及出门便咬着吃将起来。

    陈秋瞅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其实这里最大的老四陈广发也不过才满十岁,这要搁在现代,指不定怎么受宠的年纪呢。在这里却连口红薯都不能随便吃。作为他们的大姐(心理上),她决定以后说什么也得对他们好一些。

    “小叶子,要去地里么?去的话四哥也带上你。”陈广发笑看着陈秋道:“你若怕累,四哥也能背着你的。”

    “不了四哥,今儿我要在家里帮娘干活。你们去吧。”陈秋也想明白了,地里的活她去了也是不可能干起来的,昨儿个她大致看了,她爹他们那是在给土豆上肥呢。这时候的肥可不是化肥,那是正而八经的农家肥,说白了就是各种便便啊……饶了她吧,她宁愿在家里喂猪。

    陈广发带着两个弟弟离开后,陈秋帮着陈梁氏收拾桌子。陈梁氏看了忙拦了下来,陈秋这才想起来,“她”以前是从来不干这些的。

    “娘,我能端住碗的,您放心吧。”陈秋两手合力握着一把筷子屁颠儿屁颠儿跟在陈梁氏身后道。

    “你呀,今儿怎的这般乖了?往日里不都是闹着要跟哥哥们走?”

    “小叶子大了么!能帮您干活的!”陈秋把筷子放进木盆子里,忙倒腾两只小短腿去拿桌上余下的其它东西。

    “慢着点儿。”陈梁氏看着不由笑出声来。这小丫蛋子,说一个懂事还真来能耐劲儿了。

    其实农家的早餐做来做去也就那么几样,稀粥,馒头,要么饼子,再配一碟小咸菜。家里条件稍好些的可能会再炒两个菜,但是印象中,陈家除非逢年过节,不然好像都没有弄过炒菜的时候。陈秋拿着孤零零的一个咸菜盘子,心里的斗志不由熊熊燃起。作为一个吃货,她要为以后的口福奋斗!

    “小叶子,娘去和猪食喂猪,你在屋里乖乖的别乱跑省得没?”

    “省得了娘!”不乱跑,跟后头学学和猪食总行呗!

    陈家养了不少的鸡和鸭子,还有三头猪。其实如果家里没有债务,纵然人口多倒也该是个不错的小日子,苦就苦在被那个无良的大伯给坑了。说是帮着去干活,也不知干的什么活。但就陈大伯那种人品,肯定不能让她家人好过。陈秋现在就寻思着,到时候要不要磨陈梁氏带她一起去。隐约记得去年这个时候爹娘是带着老大老二老三去的,剩下的包括她在内的几个孩子都暂时托付给了邻居许家,也就是雪儿家。

    果然,到得那天陈梁氏又把几个小的托给了许王氏,只打算带着三个大的随一家之主出门。陈秋哪里肯,急的坐地大哭,往死里哭。因为除此之外她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执意地跟去看看,最后她把这种迫切归功于对未来的打算。她既然已经穿成陈老三家的人,她就要站在陈老三家的立场上,努力争取最好的生活。她爹那么老实,万一又吃亏可咋办?

    “他爹,要不就带上她吧。”陈梁氏终于在陈秋快哭背过气的时候发话了……

    只是当家的没发话,陈秋这哭声是段然不敢停下来的。直到她爹一句:“那便带上吧!”她立马用衣袖子把眼泪一抹,“爹,娘,我能自个儿走的!”这话说的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爹,娘,那我们呢?”老六陈金锭不干了,要是哭天喊地就能去他也这么做啊!

    “你们乖乖的在你们许叔家里住几天,谁要是不听话,看爹回来不收拾你们!”陈进山低吼了一嗓子之后示意大儿子抱起唯一的女儿,然后便一瘸一拐地向村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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