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铭到家后,便觉得琳娘似乎不太高兴,他当是因为自己回的晚了,便耐心与她解释道:“是那一位找我有事儿。”

    琳娘回了他一个浅笑:“我知道呀。”

    “恐怕等清明一过,我就得南下一趟了。”

    “是什么事儿?”

    “这样……”

    琳娘听后,沉思了许久,随即抬手理了理张铭的衣领,“该去的,不必担忧我。”

    张铭却更越发忧心,“这一去兴许就要大半年,没准咱们的孩子出身我都赶不上,是我不好,随便应了人家,欠考虑了。”

    琳娘却正色道:“孩子乖乖的就在我肚子里,跑不了。何况是那一位的命令,你怎么可能推的了,还是安心替他办事,争取早早的回来才对。”

    她在燕京过了几年日子,心智也愈发成熟起来,离权威越近,也越知道它们的可怕之处,高下尊卑之分,在这里比起故乡更为显著。

    张铭看她脸上神情自然,一时里倒不知该回些什么。只能握住她的一双手,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当初不过是想让咱们能安身立命,才去考了举人,就想混个一官半职就辞了和你一道回家去。若是连自己孩子出身都不能够在场……也太本末倒置了些。”

    “你竟然这样想么?”琳娘诧异道,“……我只当你一直想着要扬名立万呢。”

    张铭眨了眨眼睛道:“若是我想扬名立万,当初何不直接去吏部呢?”

    “也是……”琳娘轻声道,“有些时候你的心思真难猜,我天天和你在一处,也不能全明白。”

    她声音逐渐低沉了下去,张铭心里突然一酸,诚恳道:“我肚子里弯弯绕绕的是多了些,不过,你得信我,”他咬了咬牙,“至多十年,十年后咱们便回家去,过最平常的日子,跟你爹娘那样的。”

    琳娘噗嗤笑了一声:“我不爱过他们那样的,我的嗓门可没娘那样大。我一直都信你,只要咱们在一起就好了。别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也无妨的。”

    她不大说情话,许是性格使然,近年来则越发沉静了,不与她熟悉的人都只当她是个瓷人儿,只有张铭知道她内里芯子始终未变,遇刚则刚遇柔则柔。

    因此,听到这一席话,张铭心里熨帖,便将她往自己怀里抱了抱,眼下,他们是三个人在一处了,往后,也只会越过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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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皇帝便下了圣旨,擢升许桓为朝廷特使,查勘江南道,筹资以备建设新舰船,另派工部船舶所主事张铭同行作副使,负责巡视攀云、环渚、青田三港。

    这道圣旨一出,全场哗然。皆因这道旨,未有内阁的票拟,仅有批红,言下之意,便是皇上不信任阁臣,亲自拟旨了。首辅陈太师当庭便跪了下去,求皇上三思,他身后门生诸多,一并跪了,黑压压一片。

    倒是吏部侍郎张鉴举贤不避亲,当即称颂了皇上一番。工部多年来为其余五部相轻,船舶所则为其余二十七所薄待,尚书李嗣函甚至都不大记得自己手下有张铭这么个人物,但他仗着年纪大行将退休,无可顾虑的,也多了句嘴,称赞张铭年轻沉稳,可堪大用。

    陈派诸位跪了一地也未见皇上反悔,他们已跋扈惯了,俱有些无措,倒是为首的陈太师岿然不动,依旧跪着。

    僵持了足有半个时辰,皇上命人提了把太师椅上来,特地走下龙椅将陈太师扶至座位上,才开口命诸人都平身。退朝后,还将几个阁臣留了下来。他这一连串动作做完,到底还是没有收回成命,许桓张铭这一行,是必然了。

    那之后作为补偿,皇上有擢升了几位陈派的官员,两派间的硝烟才稍稍灭了一些。

    临行前几日,张鉴同张铭彻夜长谈了一番,他早在听闻徐澈提到张铭时,便大为诧异,若说徐澈是因为自己女儿才爱屋及乌,他是不信的。

    若才人入宫不过三个月已升至贵人,徐澈甚至在宫内新建了一座百花楼给她独住,更不顾礼制,夜夜宿在她楼里。反观陈氏、自己女儿张氏、蒋氏这三位,没有哪位曾得过他的欢心。

    他心里颇为纷乱,徐澈此人,年幼时上有徐淮便不显,因为“意外”做上太子时也好似浑浑噩噩,亲政后更是万事听“娘”,除了不喜欢太子妃之外,同个木偶没什么区别,令人忧心,何以会突然发难。

    再看眼前的张铭,他亦觉得不解。若说此人多智,未免太抬举他,可是回回运气都那么好,就惹人怀疑了。早在清河县时,就遥控了扳倒金显一事;几年前弃吏部而选工部船舶所,看似滑稽却也算歪打正着;前些日子刚被打了三十大板,近日却又被提拔了;还不好女色,连个通房都无,他已不知该说什么了。

    张铭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大多是向张鉴保证自己不会做出头鸟,看他神游物外,便收了声。

    张鉴反应过来,看了他一眼,道:“此行也不算你唱主角,安心辅助许桓便是,我知你与秦之游交好,他出身江南大户,眼下亦在苏州,能帮的便帮他吧。”又叹了一口气道:“三百万两,皇上未免想的太美了。总之你尽力便是,若是完不成,到时我就厚了脸皮替你们遮掩吧。”

    张铭感激的笑笑,又道:“临行确要求兄一件事。”

    “你说。”

    “孙氏已有三个月身孕,怕是我赶不及回来她便要生,要请嫂嫂多照顾她些。”

    张鉴一愣,哂笑道:“这个容易,我家也有几个御医来往,到时候请了产科的来帮着看便是。你倒是瞒的紧,许久了才告诉我。”

    张铭略尴尬道:“她身子虚弱,我怕不稳当,就瞒了些时日。”

    “你且宽心吧,孙氏做了许多善事,我也有耳闻,定会福泽长远的。”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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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琳娘正思量着选哪位丫鬟去陪伴张铭,明月她用着合心意,不大想将她支出去,和青青同龄的缘儿又弱质可怜了些,不堪大用,至于阿绣,她想到自己当年将她买下时的尴尬事,又不大乐意,其余两位梅梅和竹儿,只能用“唉”了。

    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丫鬟们,才惊觉其中几位早已到了婚配年龄,却因为自己和张铭想不到而拖了这几年,再不放出去,就要惹来闲话了。

    她满心歉疚,便和杨氏悄悄商议。

    杨氏原先在张鉴家做过管事妇人,早就想提醒她,但又看她和张铭蜜里调油久不有孕,只当她要将这些个全留下了替张铭开枝散叶。听她这样一说,真是哭笑不得了。

    “我和夫人的意思一样,趁早全放出去的好,若是找不到好人家,鉴大爷家也有许多小厮可配的。就是得看夫人你的喜欢,陆续放出去才行,不然全换了新的又不趁手了。”

    “是这样,也是我疏忽了,相公平日里不操心这些,连替名字都不乐意替她们另取。”

    杨氏听了这样的秘闻,忙道:“若是再买新的丫鬟,这可使不得了,得另取名字才行,否则夫人的权威就弱了。”

    琳娘笑道:“那便这样吧。”

    最后拍板儿,由年纪最长且沉稳的明月伴着张铭赴江南道,负责照顾他起居。阿绣则第一个嫁出去,琳娘费心替她寻了个殷实的庄户人家,还赠了嫁妆,烧了卖身契,就此了却了当年买下她的一段缘分。

    出发的那个早晨,张铭好好的亲了亲琳娘略微鼓起的嫩肚皮,才带着明月做上了官驿的马车,待他见到许桓身旁带着的人,便愣了愣。

    “延铭,这是我新纳的妾室,曼姬。”延铭乃是张铭及冠时所取的字。许桓官位高出张铭太多,因此,公开场合都叫他字。

    张铭心里怒骂,这哪里是曼姬,明明是戏子芍药儿。凌云髻,点绛唇,盘金双蝶四幅裙,看着同琳娘像了不是一点半点,可惜形似神不似。

    他顿了顿道:“恭喜。”

    许桓看了看他周身,不见孙氏,便大失所望,待见到丫鬟打扮垂手而立的明月,就轻轻一笑,携着他的曼姬兀自上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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