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鉴近日抱恙,且他女儿挽楠不日便要成为太子良娣,他妻妾虽多,却只得这么一个女儿,却要从原先的正王妃变作良娣,由妻变妾,他替女儿委屈,难掩一片拳拳爱护之意,便耍了无赖,告假在家,张罗张挽楠的婚事了。

    他家夜宴平平,张铭一开始还当会有人给自己来个下马威,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张家再不济,对于自己来说,也是庞然大物了。结果,他家院落虽大,却不过点了几盏灯笼,路上仆从皆低眉敛目,等到接引人带着他们走进一间院子,张铭才看明白,这就是顿便饭罢了,座上仅有三位在等着他们,两位他认识,另一位大约是张鉴的继室蒋氏了。

    年前一别,张挽楠面色比起之前颓丧了许多,席间张铭虽觉得奇怪,但他辈分高又是远亲,不适合多嘴。他方才仅问了句张扶梁的近况,张鉴便脸色惨然,蒋氏默不作声,张挽楠脸上则要笑不笑,想来是不妙了。

    蒋氏尚年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她地位尴尬,于张鉴处是色衰爱弛,张挽楠则不愿买她的账,膝下又无孩子,虽然也是蒋家出身,但她不过是秦游口中的“穷国戚”那一类,今夜逮着了乡下来的琳娘及青青,就不住的嘘寒问暖,想着要刷好感度。

    用过一顿食不知味的晚餐之后,张铭是男客,自然和张鉴到一处说话,蒋氏原想将琳娘和青青带去自己屋中说话,却半路被张挽楠截胡,只能悻悻而归。

    张铭先向张鉴表达了感激之情,然后就试探着问了张鉴所赠宅院的事,岂料张鉴摆了摆手,说了句:“那院子没什么稀奇的。你安心住下便是,若是日后能不卖,我就谢你了。”

    “……”张铭默了片刻,又问:“我见城内四处张灯结彩,城门口又戒严,不知最近有何大事?”

    张鉴眼里闪过一丝恼怒,随即一叹,“倒教你看笑话了,太子大婚在即,想来你也知道,当今的太子曾是楠楠的……”他用手在自己嘴上轻轻一拍,“你心知肚明即可,无需多言。”

    张铭噎了噎,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的大概就是他自己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张铭就不再试着说些闲话放松气氛,专心向张鉴讨教起京城的事务了。张鉴个性优柔,看他知趣,也就不计较先前的不愉快,尽心教导起来。

    却说琳娘这边,她参观了张挽楠的闺房,见她房内处处堆着桃粉色的衣裙,还有成堆的珠玉首饰散落在四处,又有些简单的吉祥挂饰,心里就存了疑问,待见到她那一墙的书籍,就呆了呆。

    青青跟在琳娘身侧,见到如此多的书籍,亦十分讶异,她还有些小孩儿心性,这屋子的主人又是她先前认识的,就问了句能否看书,张挽楠随口应了一声,她便极自然的取了本书坐下了。

    这屋子宽敞,中间有屏风格挡,张挽楠替琳娘倒了杯茶,从自己的针线篮子里拖出一个挣子,勉强笑了笑:“再过几日我就要嫁人了,嫁妆里要求有副亲手绣的枕套,我不肯找人代工,你帮着看看吧。”

    琳娘大为讶异:“嫁人?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

    “还是先前那位,周折多了些,没想到还是要嫁给他,不过,从妻变妾了。”

    张挽楠一边用丝线绣着桃花,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琳娘默不作声,她便抬头笑了笑:“半个月前下的旨,我和另一位蒋家的小姐不过是顺带娶的,唱重头戏的是陈家的一位小姐,她才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妃。”

    不知怎的,见琳娘嘴巴微张变作个隐约的o型,她觉得十分有趣。将手里的挣子往她那一推,“这边底下的颜色总是不太对,你看看。”

    琳娘忙不迭的接过挣子,悉心绣了起来,“你看,用肉色的丝线会好些……”她看眼前这绣样一半新一半旧,旧的那面参差不齐,新的半边倒有长足的进步,心里猜到些什么,不免替张挽楠酸了一酸。

    不提伤心的事儿,时间就过的快了些,张挽楠这人对外人跋扈,熟悉了却可爱起来,琳娘看了看她灯下的长睫,在眼底洒下一片虚虚的黑影,不免想起头一回在张家酒楼里见到她的那副场景,那时候她颇冷漠跋扈,衣装更是贵气逼人,说话声音干脆利落,和现在憔悴忧郁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一时忍不住,就将手放在了张挽楠的肩上,被她抬起来的眼神一扫,就一尴尬,轻轻的说了句:“楠楠,有灰。”

    张挽楠略笑了笑,将挣子往针线篮子内一丢,“老是做这个,眼睛也熬坏了,我得休息会儿。”

    临行前,琳娘对着张挽楠欲言又止,倒是她说了句话:“我身边的侍女都被我嫁出去了,眼下没人陪我了,过几日我就要进宫去,你这几天别老忙着照顾小叔叔,多来看看我吧。”

    琳娘抿了抿嘴,就点了点头,青青在一边张了张嘴道:“我能来么?书还未看完。”

    “能,尽管来吧。”

    回到住处,张铭听琳娘细细讲了她同张挽楠的话,沉默了半晌。真想不到,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同太子订过婚的女人,再要嫁人就难了,不过硬娶回去作妾,也太不地道了些,他还当张挽楠看中的夫婿有多么好,原来不过尔尔。

    但她这样一嫁,等太子登基,少说也能混个淑妃贤妃的,倒能让张家有些微喘息之机了。原来她是圣母啊,看不出来。

    他看琳娘眉宇里亦染了些轻愁,就开口安慰道:“她是女中豪杰,大有本事的人,比你相公我有出息的多了,会过好的。何况,后宫里的女子如花园一样繁荣灿烂,大多连皇帝的面儿都见不上,也一样过了,她虽然做太子良娣,也算东宫身边的二号人物了,好歹隔三差五能见到……”

    得,他这样一安慰还不如不说,只见琳娘颇恼怒的看了看他,旋即闭了眼睛,侧身睡觉。

    张铭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但还是哄老婆要紧,就一并躺下去,将手揽住她的腰,凑到琳娘耳边说道:“怎么了?好端端的。”

    琳娘闷声闷气的说了一声:“天下男子皆不是好东西。”

    张铭大为冤枉,将她往自己面前一扳。板了脸道:“说清楚,我哪里开罪你了么?”

    琳娘才发现自己语误,吞了吞口水:“不算你在内。”

    这下连男人都不是了,张铭尴尬的笑了笑,脸都变作一个囧字,啃了啃她耳朵,待她软下了,才温存问道:“你好好说,我听着呢。”

    琳娘伸手抱住了他肩膀,眼睛瞪的极大,她眼黑比眼白多,瞳仁里倒映出两个小人,张铭一看就有些禁不住,不由就将眼神放软了下来。

    “当初信誓旦旦要只娶楠楠一个是那位,眼下却一口气娶了三位,楠楠若是真心喜欢他,该有多伤心啊。”

    张铭将她往自己怀里收了收,叹了口气道:“你也说‘若是’了,咱们只能盼着她能不喜欢那位,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琳娘忙接道:“没有‘若是’,将‘若是’去了,楠楠一定是喜欢他的。”

    张铭心道,你开窍也没多久,怎么就能看出她喜欢谁了,这偏帮的也忒厉害了些,你们才见了几次面啊。不过,要跟女人讲清条理,往往要伤感情,他便拐了个弯道:“我怎么看不出来,你从哪得知的?”

    “……”琳娘顿了顿,低声说道:“我将阿绣留给你的时候,和她是一样的,嘴上说的是没关系,可是被青青瞧出来我不高兴了,而她,被我瞧出来了。”

    张铭早就将阿绣的事情抛在了一边,只当这件小事已经过去了,况且之前勾引过他的彩霞也被人换走了,按说琳娘已经全无后顾之忧了,结果她还将这事压在心底,不留神就说了出来。

    “我不喜欢阿绣,只喜欢你,也不会娶妾的,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到老了也只有你一个人。”

    他回答的前言不搭后语,却正好戳中了琳娘的心思,她叹了一声,将头埋进张铭怀里,闷声道:“……真好。”

    张铭说的一句话,将自己都感动了,心里软乎乎的一团,就将她下巴勾了起来,吻了上去。别人如何他不知道,但自己目前是幸福的,至少甜丝丝的,半点不想放开。

    之后几日,琳娘和青青被张挽楠招去了府里,留张铭一个人在城里东逛西逛,他个性温和,心情舒朗,爱往文人骚客聚集的地方去看他们打嘴仗,说书的茶室也去过几回,中午就随便挑了间乾宁街附近的小食肆点了几道下酒菜,燕京物价高昂,几乎是沧州的两倍,他挑的这间已算便宜的了。

    吃罢饭,他付了账就掀了食肆的帘子往外走,结果撞倒了一位文士,忙不迭的将他扶起来,对方迷迷糊糊的站定,见自己手里的扇子落在了地上,急忙将它捡了起来,小心擦拭。张铭看他失魂落魄的,心念一动,就要开口,结果被对方抢了先。

    “扶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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