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熙三年四月二十六,万寿节。普天同庆,天下大赦。

    承熙皇帝韩靖云于今日年满二十四岁,并未逢五逢十,也就不算得大寿,因此日间的寿宴的规制普通,仅有京城机要臣工以及部分皇室成员按品级着官礼服参加。

    只是按照大庆惯例,本日禁止民间屠宰,禁止官方斩杀犯人,又要求百姓衣着鲜艳,因此也算得上喜气洋洋,欢呼雀跃了。

    皇帝今天不用早朝,天光乍破时分,他和皇后郁青瑶已经来到了皇宫内的宗祠,祭祖祭天。礼毕,又去拜见了两宫太后。

    这也已经算得上颇为轻松了,等到明年,这项仪式就得在皇家祭台完成,规模场面皆是如今的数倍。

    待得祭祀与拜见长辈之礼完成,他就来到了乾安殿,在此接受百官朝贺,并且颁布一系列旨意。

    这些旨意每年总是相似的,无非是赦免一些囚犯,出台些许惠民政策,以求江山百姓同乐。

    再然后,便是群臣献寿。

    从皇室王爷,到京城高官,到各处的封疆大吏,进贡的寿礼基本于最近三日内送达了京城。

    早些时间这些精美华贵、珍稀奇巧的礼物,已经点金缀红,陆续抬进了皇宫。而乾安殿上,最重要的那些将依次呈现在皇帝与重臣眼前,共同欣赏一番。

    “多谢众位爱卿如此费心。”

    韩靖云高坐龙位,脸上的神情被十二冕旒遮住了,远远向上望去,只觉得威严清俊。

    “天子寿诞,万民同欢,臣等有幸于殿内与陛下共襄盛举,是臣等的福分。”

    左列大臣之中,吏部尚书秦邕上前一步,朗声说道。

    韩靖云轻笑一声,还不等他有所表示,诸位大臣皆附和道:“是臣等福分。”

    这场面颇为壮观,一时之间却让他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眼神,他扫视全场,出声再次赞扬了大臣们,就听得右下皇室宗亲一列,兄长恭亲王也上前一步,笑道:“诸位莫要与皇上一唱一和了,小王等着欣赏珍奇宝物已经许久了呢。”

    这恭亲王是韩靖云的庶出兄长,生母身份尤为低微,几乎没有母族可言,可他胜在是先帝长子,曾经也得到了文武百官拥戴。在当年先太子战死沙场之后,先帝虽然只留了两个成年儿子,韩靖云与他争夺储君之位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而如今他只是个富贵闲散王爷,封地远离京城,也就是在每年的几次大宴会之上插科打诨而已,明面上让韩靖云毫不担心。

    “皇兄都这样迫不及待,弄得朕也越发期待了。那客套话就不多说了,开始吧。”

    只听韩靖云扬声笑言,抬手示意,礼部官员与内廷司礼太监等,便宣读着礼单,指挥着内侍将寿礼一次抬进殿内。

    今年的寿礼与往常的也大同小异,无非就是玉如意金寿桃,长青盆景,华贵摆设,精美器物,精织绣巧,古玩字画等物。每位王爷大臣都献上了不止一样,可殿上通常只挑出指定的一件作为展示。

    海晏河清琉璃插屏、鎏金镶嵌锦绣四方鼎、法琅点翠四如意花樽、万寿无量寿佛织金挂毯、光流素月象牙精雕香筒……

    这些宝物光是听到名字就已经觉得琳琅满目,光耀全场。

    在场的宗亲与官员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对这些也并不能入得了他们的眼。但总有一些人会十分配合气氛地发出一两声惊叹,让那些送出礼物的人心中颇为得意。

    不过当安南郡王的两样寿礼抬到殿中,揭开红罩供众人欣赏之时,赞叹惊奇之声才是真正的不绝于耳,连韩靖云都不禁前倾了身体,眼中流露出异样的光华。

    这两件寿礼,其一是福满乾坤的珐琅金表,其二是象牙镂空雕刻的一艘宝船。

    大庆朝中,钟表俱是西洋舶来之物,自先帝年间,沿海各地已有见到,虽说价格昂贵,多数可遇不可求,但并不算稀世珍宝。可这块御贡的怀表却显得不那么一般。

    首先是金玉珐琅制作装饰,背面有龙凤呈祥团,又有纹饰暗合阴阳五行,正面表盘之上,除却两根金指针,以往用西洋文字标示的时辰刻度,竟然换成了汉字!

    之见这巴掌大表盘之上,上下左右的四处,以明文刻着篆书“子、卯、午、酉”四字,正是标明了这四个时辰。而且这指针大约是从西洋款式的一日运转两圈,换成了一日运转一圈,正合了十二时辰的含义。

    韩靖云让内侍捧着怀表上前,他起着赏玩便爱不释手。

    “方才可是念到,这乾坤金怀表是安南郡王自己研制的?”他颇有些激动,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笑意。

    礼部官员仔细看了一眼礼单,又看了礼盒处标记的签子,回道:“回禀陛下,正是。安南郡王驻守岭南,今年暂时无法回京亲自祝寿,便送来他亲自设计的怀表与宝船,献予陛下。”

    “哈,看来他前些日子所说的拜了西洋工匠为师一事是真的了。”韩靖云拿着怀表,起身在龙椅周围走了几步,笑意更深了几分。

    定国公郁良城,也就是他的姑父,即当朝国丈见他如此,出声笑侃道:“郡王向来聪慧,今日更是千里之外夺取帝王欢心,让臣等惭愧呀。”

    “可不是?”齐国公凌维康,即东宫母后皇太后兄长,也开口说:“郡王与皇上俱是年轻,喜欢这些精巧玩物自然情有可原。只是郡王远在岭南,怕是更应该保卫社稷平安,若年年为了寿礼花尽了心思,就不美了。”

    韩靖云并未理会两位勋爵的话语,他将怀表佩戴好,又对另一样象牙宝船起了兴趣。

    只听内侍介绍,此件龙首宝船采用镂雕和圆雕相结合的工艺,由多块象牙雕刻拼装而成。龙头为船头,龙尾为船尾,龙身尾船体,船体分三层,有多个人物造型并上炮火武器模型,船的顶层还有旌旗作为装饰。

    “这便是他所统领的南洋水师的装备?”

    韩靖云此番干脆走下了御台,来到乾安殿正中,围着放置在琉璃匣子中三尺长的宝船看了又看。

    “回陛下的话,这正是根据钧远舰所制的,只不过更加精美华贵一些,又添加了翔龙的造型。原舰驰骋于海上,更显朴实无华。”

    回答他抛出的问题的,是另一位年轻才俊。韩靖云侧头向声音传来之处望去,认出那是原先随军驻守过南海之畔,后又回到京城,担任兵部又侍郎的章韬。

    章韬又介绍了一些钧远宝船的情况,以及安南郡王和水师的现状,韩靖云与他问答几句,君臣皆欢。

    如此这般,殿内的宗亲与大臣脸上的表情倒是显出了些许不同。

    同样欣慰赞赏的有之,面色略略凝重的有之,当然,像恭亲王那般不知是假装还是真实的傻乐,也有之。

    这一段插曲结束,韩靖云又继续回到了龙椅之上,慢慢欣赏着接下来的寿礼。往后并未有如同刚才那样轰动的东西了,所有人的心情都趋于平静。

    随着时间流逝,临近午时,献寿结束。

    皇帝于乾宁殿宴请重臣,摆开酒席,又是一番热闹精美的模样。

    寿宴丰盛,菜肴以鸡、鸭、鹅、猪、鹿、羊、为主,辅以山珍海鲜,瓜果、蜜饯、点心、佳酿,各地各色美味,齐聚一堂。

    经过方才欣赏寿礼一事,不少宗亲大臣对于现在的时局都有了一些新的了解。

    大庆建朝至今已有百余年,前期有过兴盛之时,但经过伪帝之难,边疆之乱,又因为皇室人丁凋零,奸宦庸臣当道,荒废了不少年月。

    现而下似乎到了转运的时节,皇帝年富力强,能力渐渐有些显露,况且四海安宁,天灾得以控制,重获繁荣应该不在话下。

    就看百年世家与新晋的勋爵贵族,还有朝中清流与兵权在握之人,到底要怎样才能平衡得好了。

    这些念头不仅在前朝暗暗涌动,后宫里,不少得到了第一手消息的嫔妃也犹疑了一二。不过她们更在意的是群臣之宴结束后,晚上的家宴。

    皇帝如今年轻,子嗣不多,叔伯兄弟都非常少,因此所谓的家宴,在没有逢五逢十的小年里,就是后妃们的舞台。

    谁能艳压群芳?谁能更得圣意?

    后宫的女人们为此早已费劲了心机。

    薛滟然此刻已经梳妆完毕,飞仙髻,金莲花钿,雪青色如意八宝罗裙,不甚华贵又不失礼数。

    白梅捧着一只小巧的首饰匣子,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不再给她添加更多的首饰,那支皇后赏赐的绿翠金步摇,和一簇金线挑绣的凤仙宫花已经颇为抢眼,再配上另一对皇帝昨日才送的飘花紫翡的镯子,已然足够。

    “走吧。今日不用费心思弄这些虚的玩意,太累赘了反而不美。”

    薛滟然最后揽镜一笑,抬手压了压发髻,起身带着白梅离开了房间。

    ……到了晚上,可就是自己好好表现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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