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滟然僵硬着身体,一时吃不准皇后这句话的含义。

    她是真的知道自己这些天里都和什么人说过什么话?还是单纯就是随口一说……?

    但这毕竟是来自皇后的训话,薛滟然小小一个宫女哪里有插嘴或是反驳的机会,于是只能立刻蹲身行礼。

    “奴婢省得。”她这会儿才慢慢缓过来一点,但依然觉得身体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皇后像是没有在意她态度如何一般,继续说了下去:“你若真的是个蠢笨的,本宫也不会特意提拔你。但是既然你已经处在了现在的位置,你的一举一动,本宫不能不管不问。真要出了什么事,记在了本宫的账上,本宫可就亏了。”

    薛滟然不敢抬头,但她真的很想仔细观察一下皇后现在的表情。

    怎得她如今重活一世,这个熟悉的皇宫里,皇帝与皇后都表现得陌生了起来。

    皇后郁青瑶前世里根本就是一个高贵的人偶,平常像是没有自己的想法一般,几乎把任何事情都置之度外,唯独在乎皇帝对她的感受,但与此同时,皇帝其实对她也就勉强上心。

    现在简直要反过来了,那个真假难辨的皇帝像是对这位出身高贵的表姐发妻颇为敬重,而皇后本人对于整个后宫的掌控也不能说是不到位的。

    “奴婢身为宫女,伺候主子天经地义。而娘娘于奴婢有知遇之恩,又是奴婢的主母,奴婢对娘娘的吩咐也不敢不从。”

    薛滟然隐隐想到了自己于郁青瑶而言到底有什么利用价值,但在这样一个场合实在不便细说,于是只能先笼统模糊地答应了下来。

    “你说的不错。”郁青瑶幽幽然开口,道:“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但在这后宫里,本宫是主母,也是能做得了主的。”

    她这句话又一次提醒了薛滟然。

    不要自作聪明,不要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很隐秘别人不会知道。

    薛滟然的额头上微微沁出冷汗,再次朗声应诺。

    韩靖云陪了大皇子整整一个下午,随驾的宫女们也就在坤平宫一处配殿的侧间里留守了一个下午。

    薛滟然坐在窗下的高脚圆凳上,仔细琢磨自己现在的处境已经皇后先前的那些话。

    在她的印象里,皇帝并对大皇子并不十分宠爱,甚至可以说感情有些淡淡的。于是她对这个他的印象并不深刻,只知道他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早在皇帝十六岁还只是三皇子的时候,刚刚迎娶了梁、沈两位表妹为侧妃之后不久就出生了。

    他的生母地位卑微,若不是大庆朝韩氏皇族人丁枯竭,子嗣艰难,大约也不会任由皇子府里的通房丫鬟在侧妃与正妃都没有进门之前怀有身孕。可惜生下来的庶长子并不健康。

    皇帝对这个孩子怀有一种难言的歉意,但是这种感情也影响了他对于他的宠爱。

    但皇后似乎不同,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嫁给皇帝之后就把大皇子抱到身边养着,这么些年来她没有生养,也就把他当成了自己亲生的孩子,前世里,她几乎什么事情都为他考虑得十分周全。

    宠着着这样一个皇子,皇后大约真的是不想安稳做太后的。

    薛滟然在心里暗自笑笑,突然想到前世里自己利用捕风捉影的留言以及郁家过于强大的势力,刺激得皇帝终于下决心废黜皇后之后,也很快将自己清除,就笑不出来了。

    ……呵,所以说自己还到不了皇后的那种境界么?

    只是这辈子皇后好像也不是那样不食人间烟火了。

    自己之于她必然只是一个棋子,但到底是用来当做眼线?争宠?还是其它的什么?

    薛滟然细细想了一想,觉得自己暂时还是无法绕开“孩子”这个奇怪的猜测。

    而且她又觉得脑海中像是扎入了几根针一般,回忆得越多,就越头疼。

    当天夜里下起了雨,突然冷下来的空气更加败坏的所有人的心情。

    韩靖云没有去他的嫔妃那里,而是早早地结束了政务的处理,沉默地待在泰安宫正殿西厢的一处暖阁,让太监们抬来棋枰,自己摆局,左手执黑右手执白,独自一人听雨下棋。

    “滟然留下,梅香玉溪都去边上休息吧。”他这样吩咐道。

    虽说点名的只有薛滟然一个,整间厢房里还是留有另外两个小太监。可这样一来,确实是安静了不少。薛滟然站在那里,简直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和韩靖云的呼吸声。

    “站得那么远做什么,过来帮朕记目。”

    在薛滟然简直都要神游天外的时候,她听到年轻的皇帝又喊到了自己。

    “奴婢棋艺差强人意,皇上莫要见笑。”

    薛滟然想了想,还是出声提醒了一句,免得耽误了他的兴致。

    但这句话才真正引起了韩靖云的注意,他保持着食指中指上下交叠,拈着棋子的姿势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颇有一点深意。

    “朕还以为你们姐妹都是一样多才多艺的。”他调笑道,语毕,转眼看向棋盘,落子有声。

    薛滟然听到他提起薛明嘉,心里还是有点意外的,甚至在她自己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之时,面上的表情都有些绷不住。幸好韩靖云没有再看她一眼。

    她眨了眨眼睛,一瞬间又恢复成她应该表现的样子。

    “薛贵人娘娘是薛家最宝贵的掌上明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奴婢跟在她身后学了些皮毛,还是三天打渔两天筛网的,有些技艺就更加生疏了。”

    她回答着,语气有些生硬。

    这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实话实说,若是没有多活前世的十年,现在的薛滟然仅此而已。

    但事实上曾经自卑于贱妾庶出的身份,为了和后宫里其它嫡女出身的嫔妃们一争高下的自己,暗地里学了不少高门贵女的礼仪规矩,也狠狠补了一番风花雪月的技艺,现在的她并不是那般没有能耐的。

    只可惜真的不会下棋。

    “没事,今后你学起来就行。”

    韩靖云听到她的回答,饶有兴致地挑眉,不知是在思索她的话,还是思考接下来的棋路,稍稍停了片刻,才继续又落下一子。

    “……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薛滟然讪讪笑道,心里有些诡异的不耐烦。

    韩靖云又转头看向她,说:“你今天的胆子比之前小了很多嘛,朕还当你会兴致勃勃地问起要怎么才能学呢。”

    薛滟然连忙摆手,又赔罪行礼,道:“前些日子是奴婢僭越,如今皇上没有怪罪于奴婢,反而准许奴婢依然伺候御前,已经让奴婢惶恐不已了。”

    见她回答得这般无趣,韩靖云轻轻呵了一声,不再说话。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才有开口,道:“看来你还是更怕皇后一点,今天她不会随口说了几句话,就把你吓成了这样。”

    他这会干脆整个人都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看着薛滟然,虽说无法从她保持得很好的面色上看出端倪,但她的眼神还是一定程度上出卖了她真实的想法。

    恼怒?懊悔?羞愤?……还有一点挣扎。

    不见应有的惶恐。

    看来她对自己还是颇有自信的。

    薛滟然僵持了一会儿,俯身跪下磕头。

    “皇上赎罪。”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好了,只觉得这个皇帝虽然让自己怀疑了很多次,可给她的压力的确还是一如既往。

    自己也是个蠢的,在如今这样的节骨眼上,就算能仗着自己惯用的小伎俩和美貌能够多讨半分便宜,心机耍多了,也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韩靖云原本还想调笑她几句,这下也被她这个举动浇灭了兴趣。最后他对她说:“算了,你也出去吧,喊你梅香姐姐进来伺候。”

    薛滟然默默起身,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快步退行出去。

    她觉得自己需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到最合适的状态,就现在这副模样,别说勾引皇帝,再经常冷场几次,都等不到十多天后实现第一步的计划,已经要命丧深宫了。

    与此同时,坤平宫里的郁青瑶让人从敬事房调来了几本彤史。

    她随手翻了几页,看到某个低等嫔妃的名字之时,若有若无地勾起了一个笑容。

    都说只听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但旧人总是更熟悉,更让人感到踏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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