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毓华宫,薛滟然紧绷的身体就放松了下来。

    但是与此同时,她可以压制的心情却有些按耐不住,回想起刚刚那些不愉快的谈话,心跳愈发快了起来,连喉口都紧张得有些难受。

    幸好现在的自己是死过一次,直到她的真面目的自己。

    若是从前那个心高气傲却不善于边思考边说话的自己,说不定真的就被薛明嘉这简单得不能更简单的圈套框住了。曾经一度觉得自己的这个妹妹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娇小姐,脾气不太好,又要面子,又喜欢吃点小醋,于是整整十年都没有将她当做正经对手,甚至还妄想着等自己摆平了凌家和秦家,离间了帝后关系,自己登上凤座之后,再对她多照顾一二。

    这样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

    她从姐妹关系,想到前世捧着鸠酒疯狂怮哭的自己,又想到转世重生以来所遭遇的各种难以忍受的羞辱,头越发疼了起来,脚下却越来越快,索性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不会有人责罚她的失态。

    大庆后宫不小,东六宫与西六宫之间有御花园与御水湖将它们隔开。承文馆作为尚宫局的文书部门,坐落于后宫的东南角,而毓华宫则是东六宫里最北面的那一座。于是薛滟然要回去继续誊抄文书,再近也需要走一长段路。

    在经过御花园南侧的太湖石假山林时,她毫不犹豫地踏着石阶钻进了这层层叠叠的迷宫里。

    这座假山林始建于本朝太祖年间,其中在伪帝时期又扩大了一些,更显得奥妙无穷,一步一景,听说不熟悉此地的人,小半个时辰都不一定能从里面走出来。

    但薛滟然显然不是这样的人。好歹她曾经身居永寿宫主位,而那座宫室则距离假山林最近的,于是她是不是就来此地游玩,还给这整片假山提名“千机迷阁”。

    “……对,这样一来,看那个小贱-人还能浪到几时。”

    薛滟然刚刚绕进迷宫深处,就听到在一墙之隔的不远处传来两个女子低声讨论的动静。她尽量蹑手蹑脚地走到墙边,侧耳仔细听着,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

    “这药的功效必然是不会差的……”

    “主子说了,那傻女人必然分不清区别……”

    “……只配给我们娘娘当枪使,在别人身上捅个透明窟窿,自己转身又被折断……”

    这说的是谁?

    由于对方两人声音实在不甚清楚,薛滟然只得一边听着,一边揣测她们的意图。为了隐藏自己,她也不敢轻易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继续走动,于是站在原地,心里充满了疑问。

    就这样猜测了好一会,结合前世里对于这一段时期的模糊记忆,她觉得这大概和柔婕妤沈听雨即将流产之事有些关系。她记得沈听雨胎动与流产都十分诡异,当年就哭闹着说是有人害了皇嗣害了她,可一直找不到足够的证据来指证宫中任何一个人。

    薛滟然一直以为这是梁麓干的好事,她们两个都是皇帝的亲表妹,却向来不对盘,梁麓一直没有消息,沈听雨捷足先登一事绝对会打破她们之间的平衡。

    但如果真的是梁麓下的手,以她的性格,哪里能够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所以这才是这桩悲剧成为无头案的重点。

    那两个女子嬉笑的声音渐渐消失,想来是离开了这里。

    薛滟然也不多做停留,转身就往迷宫更深处走去,她很清楚地记得,再穿过一个月牙形的门洞,走过两座并不露天的石头桥,就会很快来到迷宫的某个出口,从那里走,等于减少了三成的路程。

    可她刚刚迈出几步路就愣在了原地。

    原本应该有月牙形门洞的地方,变成了一堵石墙,昭示着此处是条死路。薛滟然哭笑不得地看着前方,十分犹豫到底要不要原路返回。到底是自己的记忆已经被时间所模糊,还是她只是误认为自己活在原本的记忆里?

    鬼使神差一般,她继续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摸上了石墙。

    触感和原本的太湖石不一样。

    一瞬间她就已经感觉到自己下意识的猜测可能是对的。她再将右手握拳,敲了敲,果然,听上去也没有原本的那样厚实,而且后面应该会有足够大的空间。

    她干脆将两只手一起用上,到处摸索,希望能够找到石墙的机关。如果她依然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有另外的人也发现了整座假山迷宫的便捷之处,干脆将它继续改进,修得更加复杂精巧了。

    嘎吱——!

    终于,在她踮起脚尖,触摸到一块椭圆形凸起的钝角之时,石墙沿着一条难以察觉的缝隙向里被推了开来。薛滟然欣喜地用劲推去,直到露出能让自己整个人都侧身走进去的宽口子。

    石墙的另一边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漆黑,或只有几处地方隐隐透着天光。不知用什么方法拓宽的路上整齐又平滑,墙面上还有序地固定着一些长明灯。不远处有一个通往更深处的向下的楼梯,她原地转了一圈,观察着自己所处的位置,果然也没有发现记忆中的室内小桥。

    也许只要方向对了就可以了吧……

    ——!?

    薛滟然刚刚想要往原来的方向走去,她身后突然闪出一个人影,一只手反剪了她的双臂,又一脚踹向她的膝弯迫使她跪在地上,随后又将冰冷的匕首抵在她的颈侧,将她牢牢制住。

    “啊……!”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突兀的惊叫,遍狠狠止住自己的颤抖,不敢再妄动。

    这里怎么会这样?

    这个人又是谁?

    见身后那人也一动不动,薛滟然几乎要崩溃的脑海里反复滚动着这两个问题。

    冷汗慢慢沁透了她后背的衣服,在这三月末的春日里,她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冰窟。

    “原来是尚宫局的女官。”

    正在她觉得自己今日必定命丧此地的时候,身后那人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压得非常低,可一开口,她就听了出来。

    ……怎么会是韩靖云!?

    薛滟然紧张得牙齿都在打颤,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否被这个诡谲又多疑的皇帝认出来了,但她更加肯定了今天性命不保的想法。

    老天爷到底与自己开了一个什么样的玩笑!明明让自己重回十年之前,怎能这么快就让自己又死在这个男人的手里?

    ……

    韩靖云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一时半会之间并没有想到自己挟持的这个女人已经看破了他的身份,而且脑海中也联想到了很多其实并不一定会发生的未来之事。

    现在他藏在这迷宫密道之中,原本只是为了要接收一个用弩箭传递进来的消息。刚才他也听见了不远处两个鬼鬼祟祟的女声关于谋害性命与被人拿捏的谈话,还不等他细细分析,说出这话的人到底是谁的手下,竟然有不速之客闯入了这里。

    要知道此处入口十多年前就已经开始改建,五年之前又重新调整过机关,整座假山的同行路线也做出了改动,这样年轻的女子根本不应该会想到这里还能有路。

    “要杀便杀……”

    薛滟然越想越觉得死亡也是十分平静的,干脆闭上了眼睛,吐出自己觉得有可能成为今生遗言的话来。

    韩靖云听到她的声音也是一愣,但并没有多余的反应。

    片刻之后,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支精钢铸成的弩箭直直从天顶的一处洞j□j了进来,狠狠滴钉在距离薛滟然身侧不过一步之遥的地面上。

    她惊讶地又想说什么,但这一次她并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被身后这个男人一掌劈晕过去。

    在她闭上眼睛之前,她只隐约看到了那双暗绣金龙出水纹路的皂色靴子。

    果然是韩靖云,并没有错……

    等到薛滟然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有些黯了,她朦朦胧胧睁开眼睛,伸手揉了揉酸痛不已的后颈,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移动到了距离承文馆最近的那个出口处,坐在一张石凳上,头倚着边上的密道机关。

    糟了!

    她连忙站起身,迅速整理好自己的仪表,又折腾了一会打开机关走回到假山迷宫中,继而用最快的步子超承文馆走去。

    她今天被薛明嘉传去说话一事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了,但她不至于会这么晚才回去,这其中耽搁的时间到底去了哪里,她必然会被审问一番。

    还有今日那么厚的一叠文件!

    她刚刚写了几页就离开了书案,剩余的量要是堆积到明天,就更加难以完成了。

    薛滟然一时间都要忘记刚才自己在密道里与皇帝的诡异偶遇,一心一意只想着身上的活要怎么才能解决。

    几乎用了原来一半的时间,她就来到了承文馆的院门口,还不等她稳定了呼吸,抬脚向里,一个脆生生的又带着几分嘲讽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滟然姐姐这是被薛贵人留下用饭了吧,怎么样,御膳房的手艺好不好?”

    那是蔡珺,和她一样是从参加选秀的佳丽,成为了承文馆的二等女官的女孩子。

    薛滟然侧过头去,看到蔡珺双手交握垂在身前,并无明显挑衅的动作。一双灵气十足的眼睛也依然亮晶晶的,衬着右边脸颊上深深的梨涡,就和从前一般可爱。

    但她说的那些话实在听着没有她表现的那样亲近。

    “姐姐有这样的好待遇,我可是特别羡慕呢。今日你落下的那些活儿正好耽搁了我的进度,还得我还帮你整理了一些,不知道下次绘春阁有好吃好玩的能不能也让我沾沾光?”

    “珺儿妹妹说笑呢。”薛滟然站在门槛处,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颇有些尴尬。

    正在此时,又想起了另一个声音:“你现在就是个笑话,珺儿为什么不能拿你说笑?”

    跟她同属静澜姑姑手下的女官素雯人未到声先至,一句话的功夫就落下了她的面子。“快进去继续抄你的单据吧,继续耽搁了进程,绘春阁那位想必不会拦着穆总管扒了你的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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