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回到了仙界。

    千里桃林灼灼其华,漫步在熟悉的林子中,不时勾来一颗仙桃来吃,滋味美好。

    入夜后,上神经常来陪她。

    “将这些酒一一挖出来,喝完我再走。”花生同上神闲闲对饮。

    “不可便宜旁人?”

    “几乎每回喝都要分一半给某个旁人,我已够亏。”花生一副吃亏者不甘不愿的神态。

    伏兮上神笑,“如此,我再一一补些新酿埋上,下回,由我分一半给你。”

    “下回……非但要喝完你的酒,还要将大坑种得满满都是桃子,这次时日有限,恐怕不能如愿。”她却心知肚明,下回,或许酒坛子都变成了土。

    在她离开昆仑时,不二外仙递了她一枝奇异的花,花瓣看似不多却数不清。

    他说:“最后一片花瓣枯萎凋敝之时,是你归期。”

    一片一片静悄悄消失的花瓣和日子,容易教人产生一切如故的错觉。

    鸡婆老仙去北海住了月余,回来不久便得知花生归来的消息,兴冲冲前来看望,陪她闲聊了许多。

    花生没有娘亲,对慈爱的鸡婆老仙不知不觉投入几分亲情,跟老仙说出了自己对天界七王子生出的情意和所受的委屈,老仙深深叹息,握紧她的手抚慰,“有缘无分,终将成为前尘往事,会过去。”

    花生信了老仙的话,于是,她希望……时间长出鲲鹏那般的大翅膀,将她带到很远的未来,让那时候的花生,回头看现在的花生,想不起来为何这样的难过。

    ……

    一日清晨,花生睁眼便发现枕侧光秃秃败枝,不二外仙的最后花瓣终于落地,该离去了。

    即使是在熟悉的桃林美景中,花生依然无法睡得安稳香甜,因此昆仑深洞中的冰床,似乎成了一种值得向往的存在,可以好好睡。

    伏兮上神送她到昆仑。

    不二外仙薄酒招待上神,并玩高雅情趣,在饮酒的碗中飘一片碧绿色的香叶,作为点缀。这也罢了,酒过三巡,外仙又提议上神,一人抚琴一人吹笛,共奏一曲《樵夫》。

    不知外仙和上神谁的技艺太逊,花生赏得十分痛苦,忍耐地听完了一曲之后,一看外仙兴奋地张罗着再谱一曲,她便溜了出来。

    沿着一条小径,花生再次来到洞的附近,却意外听见自洞口处传来的人声。

    是个女子的声音,凄厉带怒——

    “……初次与你分离之后,我孤苦地被禁在这昆仑虚谷之中,却因心里有你玄容,不觉得孤独,为了见你一面,只为了那一面,我苦修数千年,为破谷外的结界拼尽力气,在谷外昏迷了多少个日夜,醒来后发现自己被雨雪淋得狼狈不堪,可我那么地想见到你,我狼狈不堪地跑去找你,你却告知我什么?”

    “找到了真心爱慕的女子,和她生下孩子……”

    一道男子的声音毫无底气地道:“是我对你不住……”

    花生没有避开,鬼使神差,跨过几层山石台阶寻声望去。

    奇怪的是,不见女子身影,只目睹一名男子的背影,明明肩宽背阔,却无端给人挺不起腰身的感觉。

    突然,那女子的声音又响起,“我同你恩断义绝,还被你那好师弟打掉了半条命,这数百年间,我很恨你,没想到……再度见你,我还是这般的欣喜,我的心意……”她的声音陡地变狠厉,“爱便是爱,不爱半点也别爱,拿根破灵芝来治愈我的伤病,视为补偿?哼,你以为我可怜,我瞧你更可悲。”

    她说这些话时,数条蓬松的尾巴一直在晃动,花生诧然,她竟不是女子身。然而,听过对方凶巴巴的话语后,却体味到了其间浓得化不开的悲哀。

    “你的灵芝我喂给了你的女儿。真悔,竟为你生下两个女儿,走时不能毫无瓜葛!”

    花生的脑子嗡嗡——

    灵芝……

    喂你的女儿……

    生下两个女儿……

    仿佛是光火闪过脑际,花生倏然明白了些什么,下一瞬却听到一声迸裂之响。

    这是一代妖狐,曾臭名昭著,天地不容,如今为了区区情爱自断静脉,触石而亡。

    花生不知其恶,就算知道,还是会心痛。原来沧海和云海有自己的阿娘,她却这样死了。

    想必真是死了心。

    花生突然栽倒,倒下后才意识到自己受到碎石飞击,不知被击在了哪里,只觉脑子晕晕,眼眶沉沉,似乎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自头皮流出。

    花生左侧面颊紧贴着坚硬山石地面,视线则模糊地落在男子的背影上。那个人弯腰抱起了死掉的狐狸,迎着落日的余辉离去,背影一点一点变小……

    不二外仙和伏兮被触石之声惊动,一想花生在外,心急之余拎着乐器跑了过来。

    花生静静地侧卧在乱石之中,她的头部受击,发丝粘成一团,另有少量血液流入白皙的侧颈。

    伏兮上神面色骤沉,抱起花生探看伤势深浅,而不二外仙则很快分心,发现了洞口的石门半开,并且微斜。

    莫非洞中有异?

    神色一凛,他撇下伏兮和花生,径直冲进了洞中。

    伏兮不管他,兀自为花生止了血,知道她并无大碍后放下心来,轻柔地为她擦拭掉血污,凝视她一张惨白的脸蛋,目露怜悯。

    不久,不二外仙从洞中出来,颇为仓惶。

    沧海不见了!

    花生醒来时,身边围着三位绝色天神,只是神色各有不同程度的凝重。

    她的眼神定在了紫川身上,“你怎么来了?”

    紫川是因为昆仑虚谷的结界被破而前来查探,发现了九尾妖狐闯出去了。他却没急,能闯出他设的结界,那妖狐不死也没半条命。跟踪她的踪迹到了玄冰洞口,正赶上不二外仙失魂落魄地寻找失踪的沧海。

    总之,他不是为花生而来,因此没必要向她解释。

    花生眼巴巴等了又等,神君却不应她。

    伏兮上神看不过去,上前两步,在离花生极近的位置立足,柔声向她解释道:“紫川神君追踪妖狐到此……云海也不见了。”

    不二外仙的破草屋里,又一轮沉寂。

    四个人,心思个不同。

    紫川神君知道沧海和云海是妖狐亲生,因此猜测妖狐到此是为了看女儿,从妖狐之血,他猜测到她已死,甚至死因真相,也*不离十被他揣摩到了,唯一令他不解的是,云海的去向。

    不二和伏兮不知妖狐和天君的秘辛,更不知二人生下了沧海姐妹,因此不约而同往最坏的方向猜度——妖狐吃掉了沧海,惹怒了“天煞”,被击毙收走。

    天煞是由太上老君、盘古、女娲和陆压四位元尊的意念所成的无形而强悍的存在,这里有个陆压,宠爱妖狐宠到了心坎,当初被迫将妖狐锁进昆仑虚谷时,怕她孤寂,路压他还造出月光宝盒,让她不断地通过月光宝盒重历过往,就如一场接一场美好梦境的轮回,使她感觉不到孤身被禁的痛苦。

    他们有理由相信,妖狐死而不见,极有可能被路压收走了。

    而对于云海被吃的假设,不二无法接受。五百多年日夜守候,即使是一具“尸身”,也成了心之所系。

    伏兮的心绪则是平静,因为花生无碍。

    花生的想法倒是最为简单。

    “我要找到云海。”

    不知不觉,她已将自己放在了沧海的位置,有无记忆不再是重点。

    她想为那位死去的女子寻回她的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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