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和伏兮上神返回天界时,途径一座巍峨山峦。

    与旁的山峦大为不同,此山分外的玄妙引人。

    “此乃昆仑之山,山之半腰住着不二外仙,为人十分见品位。”伏兮上神遥望昆仑道。

    仿佛冥冥之中有股神秘力量在拽她,花生喃喃问出口,“我们可以上去看看吗?”

    伏兮上神和不二外仙尚有几分交情,于是携她拜访不二外仙。

    暮色四合之际,不二外仙眯眼打量了花生良久,突然笑道,“沧海,终于来看你阿妹?”

    沧海?

    花生左右看了看,最后目光停留在伏兮上神脸上。上神,还有另名叫沧海?

    “天界神君紫川既已讨了女神,你们姐妹两个也应开始自己的人生。”不二外仙又道,目光仍锁在她身上。

    花生不得不意识到,所谓沧海,指的正是她。

    沧海?阿妹?开始自己的人生?

    花生完全如坠万里迷雾。

    在见到苍白着一张脸出现的“沧海”,不二外仙便决意捅破她的身世之谜。这个决定看似临时起意,实则自从紫川大婚起便已酝酿。

    不二与紫川深交,当初,那大婚的喜帖早早便送至他手中,打开喜帖目睹新娘子的名字后,他合上帖子,将之随手一抛,让山风卷走了。

    他原以为紫川早晚会开窍,会娶走如今的“花生”,她承载着一对姐妹对紫川的深情厚爱。

    不二将花生和伏兮领到一处洞口。

    打开石门后,他侧瞥了眼伏兮上神。

    无需多言,上神领会他的意思,便留步在洞外。

    花生犹在迷惑中,也未顾得上踌躇,随着不二步入了洞深处。

    走着走着,花生不由地双臂抱紧自己,越来越感到寒气逼人。领路在前的不二顿足,发现她不胜冰寒,便大方地脱掉身上的青衣为她披上,自身则只着一件月白单衫。

    花生没退让,拿青衣紧紧地裹紧自己,继续往内随行。

    尽头是一处较为敞亮的穴室,正中央位置搁有一张玄冰床,没法力暖体的花生无法忍受刀刮似的凛寒之气。

    不二回头,见她唇瓣发青紫,原本就苍白的一张脸更血色尽无,如一具瑟瑟发抖的尸体。

    心口莫名一窒,不二伸出一臂将她拉入了温热的怀中。

    花生没任何反应,神魂似被一股越来越强烈的引力所引,怔怔愣愣地推开他,向那冰床步步接近。

    不二轻缓地随在她身后,离玄冰床三步开外的地方随她停住。

    病床上躺着一具女子之体,死气沉沉。

    当花生第一眼看见“她”,倏尔之间,浑身格外不适,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骚动不安,令她恶心头痛……

    “沧海,这具尸体属于你沧海。”

    不二突地从身后发音,幽冷中,使花生打了个寒颤。她并未回眸,也不发问,只怔忡地盯着那张苍灰色脸于寒气中静静闭目。

    或许怕她冻坏,不二再次从身后搂她入怀,声音贴着她耳朵,“你的尸身里住着你阿妹,她叫云海……”

    可花生只觉得这道尚算陌生的嗓音从很远很远的虚空中飘渺而来,不切实际。

    不二外仙一鼓作气在她耳旁说了很多话,有关她的前世——

    她叫沧海,有个阿妹叫云海,姐妹二人皆侍从于紫川神君。

    一日,紫川携着姐妹两个外出,遇到了火母的宠兽,天狗祸斗。祸斗因火母之事记恨于紫川,趁他重伤在身之际攻击了他。战况想必不甚好,因为伤痕累累的紫川抱着沧海来到昆仑时,沧海已气息几无,胸前的血衣滴着血水。

    沧海的心被天狗祸斗挖出生吞了。

    昆仑的玄冰床可保她灵魄不抽离肉身,紫川用玄灵之气结出心室注入到沧海体内,月月来为她续气接命,而云海阿妹,则也月月同来,用心头血喂了姐姐几百年。

    终有一日,云海私下找上不二,求他将自己和阿姐沧海的魂魄调换。

    “神君偏爱阿姐,爱的是她的性情,倘若她岁岁年年沉睡下去,神君大人便也一直受苦下去,而阿姐也恋慕神君大人,可为他死,而我……愿意成全。”

    不二沉默了数日,才为她们进行了灵魂的交换。沉睡不起的沧海的身体接纳了云海的魂魄,而云海鲜活的肉身借给了阿姐沧海——才有了今日的花生。

    而今日的花生对这一切毫无记忆,除了意念上被那一股神秘的引力所触动外,听着不二外仙的讲述,就如听一段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

    花生寻着温暖,缩了缩身,声音柔弱却坚定,“我是花生,不是沧海。”

    “你被封了印,当然不是沧海。”

    “是谁封的?”

    “紫川。”

    “云海说他偏爱沧海,沧海还为他差点丧命,紫川他为何恩将仇报?”

    “或许……”不二沉吟片刻,“是云海想错了。”

    不二的视线再次落到病床上那死寂的“尸身”上,“紫川偏爱过的是全部的沧海,任何掺了云海的沧海,都不是他所爱。既然沧海的肉身死寂了,他也不愿透过另一张脸去寻觅沧海的灵魂,宁可将其封印,也不愿将就,这是紫川,没错。”

    花生茫然。那么,我算是谁,或者是什么?

    想起以往所以为的无忧无虑,想起那一场可笑的爱恋,原来她一直是这样一个虚无的存在啊,所以到头来什么也抓不住。虽然,虽然她没想过要强求什么,但此时此刻忽然感到深深的空虚以及……无趣。

    “能否将魂魄再度交换?”

    她问得毫不犹豫。

    不二显然深感意外,身子绷紧了须臾,又略显迟疑地道:“没有十足把握,再者,沧海的意念被封印中,我能换过去的只是你花生的意念,那么……”他看着病床上的“沧海”,“……依然不是紫川的那个沧海。”

    “我没想给紫川还一个沧海,他也不再需要了。”花生只是累了,对她而言,静静地躺在这神洞寒床上,和重新混迹仙界没什么两样。终于理解了,物是人非。千里桃林还在等她,她却不敢享受那里的孤独了。

    “能让云海完整地活过来并活下去,我这样做便值得。”花生没有沧海的意识,却很喜欢云海,把云海的身体还给她,本来也是天经地义。

    如此决绝的花生,不是没考虑过小崽子,可他有神君阿爹和女神阿娘了,虽然是后娘,女神却是温柔优雅之人,和她这样粗鄙莽撞的阿娘相比,更为适合孩子在天庭好好长大成人。

    至于紫川,云海说他曾经偏爱过沧海,然而他若真是爱过曾经的沧海,又怎会有今日的花生?总归是个无情的神,花生对他没什么想法,除了不明不白生下的孩子以外,彼此再没有半分情义。

    还有一个少年……

    花生略略想了一想,便不愿再回顾。

    “我没有什么事需要交代给什么人,我们现在可以开始。”花生迫不及待。

    “没有这么容易,交换灵魂需要法境,我要花些时日才能练出,你耐心一点。趁还清醒的这段时间,想吃什么吃,想玩什么玩,别留什么遗憾……”不二外仙不严肃的嘴脸浮出水面。

    带她出了洞,见到伏兮后,他整个人更变了个德行,露出八卦男的本色——因为生紫川的气,他许久没扒过天界的八卦了:

    外仙问:婚礼当日,除了我有谁没去?

    上神答:小神没统算过。

    外仙再问:最出彩的新婚礼单有什么,现如今的神仙攀比成风,恨不得将玄容那小子当礼物送出去,撑体面。

    上神笑答:没人敢把天君送出去,最夺目的礼物当属东海龙王所赠的珊瑚树,与凌霄宝殿齐高,如今被拿来当凌霄宝殿的镇店神树了。

    外仙:那两对新婚的可有夫妻不恩爱,不和睦?

    分明很期待肯定答案的神态。

    于是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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