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妈一听这话,脚还没迈上石阶就停下来,旋即蹙起眉头。又暗暗在心里叹气,知道张氏这会子又惦记上姑太太宋廷玉了。

    明知宋二老爷护妹,怎么就不能好好说?

    张氏不见周妈妈进来,又怒吼了一声。周妈妈情知这枪口是避不开了,只能硬着头皮轻手轻脚进了屋。

    张氏盯着周妈妈冷笑:“如今连你,我也使唤不动了?”

    周妈妈忙跪在地上,灵机一动索性装着没听见张氏之前的话,道:“太太息怒,是奴婢腿脚慢了,请太太责罚。”

    “责罚?”张氏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冷笑数声道,“我哪里敢责罚人?你们谁也没有错,唯独我一个人错了。”

    说着就哭起来。

    周妈妈吓得又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走到张氏跟前,急急忙忙问:“太太这是怎么了?眼睛迷了沙子吗?”

    “我是眼睛里迷了沙子才容不得人!”

    周妈妈知道这是气话了,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看了宋二老爷一眼,颇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和张氏絮叨:“太太前些日子睡眠不好,难免心浮气躁,一直在用药调理,这两日才见好。怎么就又忘了沈太医嘱托?是药三分毒,沈太医说太太只要心平气和也就好了,这才断了药两日,又这么着,可是要请沈太医开药方了。”

    宋二老爷冷眼旁观她们主仆一唱一和,听到张氏吃药,神情动了动。

    张氏哪里瞧得见,她低着头抹泪:“要我怎么心平气和?兰姐出嫁两年多,肚子一直没动静,反倒叫冯侧妃捷足先登怀上子嗣。成哥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我琢磨着远的不知根知底,想就近在京里给他相看一门亲事,可瞧瞧京城这些人是怎么看待的?到我们家做客,连嫡出姑娘都不敢带来了。难道我们家成哥,就配不上别家的嫡出?是模样差了,还是人品混账?”

    周妈妈倒也有几分感同身受,昨儿张氏生日,之前就说好好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跟着家里长辈来做客,若是瞧准了,趁着宋二老爷在家商议商议,把宋汝成的婚事定下来。

    结果,上门做客的不少,却好像大家彼此都约好了,明明家里有岁数相当的嫡出姑娘,却都只带了家里妾侍生养的庶出。

    别说张氏看不上庶出,就是周妈妈也觉得京城里没有哪家的庶出能配得上三爷宋汝成。

    周妈妈叹了口气,一抬头就瞥见宋二老爷目光闪动,顿时心头警铃大作。

    袁氏想要了接了表姑娘、表少爷去余庆居,目的不用想也知道。四爷宋汝贤那模样,将来能不能娶妻是个问号,就是娶也只能娶庶出。京城这些达官贵人的庶出还不能指望,都知道宋汝贤的情况,谁愿意做那个被人背地里非议苛待庶出的人?

    外省但凡有些身价低位的,也没得赶着做那恶人。

    宋二老爷护妹,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妹妹留下的女儿下半辈子守着一位不能自理的丈夫?

    他犹豫没有答应袁氏把温书锦姐弟交给袁氏,张氏偏偏在这个时候提宋汝成的婚事,温书锦和宋汝成又岁数相当……

    她忙用力扯了扯张氏的袖子,道:“三爷岁数还不大,太太这么着急做什么?等三爷年纪略大些,历练出成就,哪里就寻不到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

    一面说一面偷偷示意张氏。

    却还是没逃过宋二老爷的眼睛,他站起身道:“成哥的婚事,你不用操心。锦姐还未正式除孝,你也别在她身上的打什么主意。”

    语气淡然,却带着命令的口吻。

    张氏愣了愣,气得磨牙。

    宋二老爷迈出几步,又忽然停下来,道:“别只把目光放在眼皮底下,兰姐的事,就顺其自然吧。当初,要不是你为了争一口气,又怎么会给她促成这样一门亲事?”

    这是要她不管亲女儿的事?!

    宋二老爷离开好一会儿,张氏都没能回过神来。

    宋汝成并没有走远,当周妈妈进屋后,他就移到了院子里。屋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母亲在为他的婚事忧心,甚至因此落泪,他不禁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心里还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欢喜。

    见宋二老爷从屋里出来,他就忙把这份心情藏了起来。

    荣合院异常宁静,秋菊和红婵立在院门口,把要回事的婆子都打发去了宋大奶奶哪儿。

    屋里,张氏面无表情呆坐在榻上,周妈妈静立一旁。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今儿张氏在宋二老爷跟前,这么控制不住情绪。

    她想到了王妃,昨天王妃走后,张氏就提不起精神。且王妃离开时,和张氏道别态度生硬。听昨晚守夜的秋菊说,张氏翻来覆去,差不多四更天才睡去。

    可涉及到王妃的事,周妈妈知道有个禁忌无论如何都不能说。

    因为那个禁忌,以前最得张氏信任的郑妈妈被送去了庄子上。她也是两年多前在那件事之后,才上位成为张氏的心腹,帮着张氏出谋划策照管府里大小琐事,逐渐成为张氏身边第一红人。

    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不奉承她的,她可不想把这个位置拱手让人。

    周妈妈沉吟着道:“太太先别生气,王妃的事不能急于一时,咱们从长计议,让事情顺其自然地发展,等到结果出来,老爷也不能说什么。再者说,家里也还有别的姑娘。”

    张氏哪里真能静下来心来,冷哼气道:“宋廷玉的女儿就金贵,别人的女儿就不金贵?”

    周妈妈笑道:“表姑娘是金贵,可却没福气。她要是有福气的,怎么就克死了爹娘?说起来温家也都是没福气的人,几代单传不说,连亲戚也没多的。否则,表姑娘、表少爷怎么就只能投靠咱们?”

    于此同时,祝妈妈也在感叹,如果温家有本族亲戚,哪怕就只有一位,温书锦和铭哥也不会寄住在外祖母舅家里?

    她看着正和宋汝莲低声说话的温书锦,又扭头看了一眼认认真真温习功课的铭哥。

    只要铭哥长大了就好了,长大的温书锦就能依靠他。

    才这么想着,宋汝莲的声音传来:“也不知道大伯母和母亲、父亲说了什么话,总觉得家里气氛有些怪。”

    说了什么宋汝莲会猜不到?只怕整个宋家,没有人猜不到吧?

    “长辈说什么,咱们哪里能过问?也没咱们晚辈过问的道理。”

    四两拨千斤,轻飘飘堵住了宋汝莲的嘴。

    宋汝莲讪讪笑道:“也难怪女先生和父亲最喜欢表妹。我也是好奇,也不知道家里这种气氛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咱们住在家里,也不自在。”

    这种气氛大概就是从温书锦姐弟来了京城之后,就开始了。

    宋汝莲知道温书锦是聪明人,就盯着她看她怎么说。

    却没想到温书锦抬头迎上她的目光,很认真地把她打量了一遍,忽地一笑半开玩笑道:“四表姐莫不是嫌家里无趣思嫁了?”

    宋汝莲又气又恼,她和温书锦说话,从来没在言语上讨到过便宜。

    “表妹就真的一点儿也不想知道结果?也没认真想想后果?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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