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白狸正在躺床上思索着明天带白伍上哪去吃,就听到沉沉的敲门声。

    “父亲?”她跳下床,正好迎面看到开门进来的白韦。

    “父亲有些话想对你说。”他示意让她坐下。

    “近来父亲占了一卦,算到北方有灾难发生,而你,是解开灾难的钥匙。”

    “真的啊!”白狸突然眼睛就亮了,闪烁着不明的光芒:“那我是不是马上就要成为拯救唯国的大英雄!”

    白韦慈祥笑着,想用笑来掩饰自己的不安:“是啊,我们的阿狸聪慧过人能力超群,所以父亲想拜托你一个忙。”

    “父亲你尽管说,阿狸绝对做到!”

    “父亲想让你去趟北之城,独自一人,完成任务。”说着他拿出三个锦袋:“这三个锦袋上分别绣有字,你在合适机会上打开。”

    “它会教我怎么做对不对!”白狸顺着他的话说下来,面色兴奋不已,细细察觉,才会发现她的眼瞳比起以往要暗淡些,嘴角弯起的弧度总是有些不自然。而白韦本就心愧于她,自是不敢看向她撒谎,做研究桌上瓷杯状。

    “阿狸绝对会完成任务,请父亲放心!”

    白韦暗自长呼出一口气,心想单纯的女儿果真好骗,想起刚刚赵瑶哀求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心中一紧。

    赵瑶自知身份低微,虽是白家夫人之名却骨子还是女奴出身。但看她养育多年子女,白韦到底没将她当奴仆看待,谈不上宠爱,却也相敬如宾。更何况他常年在外,赵瑶一人在家中主持家务,面对这陌生的环境,她定是费了许多心思,他更加怜惜她,常常劝她不必这么妄自菲薄。她虽平日细声细语,却一点也不柔弱,正色道:

    “赵瑶承蒙老爷厚爱,脱离了奴籍,就应为白家做些什么,这不过是分内之事。老爷教我识字,唯国礼仪,遭人白眼喷我是‘蛮子’时,老爷挺身而出,一改温文尔雅之姿怒斥对方,我都记在心里。我没学过大智慧,我亦不懂法术,只会用家乡的蛮语来祷告,祈福白家平安。正因为白家这身份特殊,我就更不应该忘记自己是蛮族的身份,以白家夫人自居,忘记自己的本分,好让那些狠狠盯着白家的人揪出嘈点来诋毁我白家。我越卑微,白家的名誉就越得以保证。”

    白韦不知道她从哪里得来这些结论,见她一脸坚定,也就不劝她了,只说:“你在我面前,是夫人,你记着就好,不要顾他人怎么看。”

    赵瑶难得这么激昂说话,脸憋得通红,听到白韦这样说,又添了层红晕。

    所以,遇到白狸这件事,她认为自己不该插手,这是白家内部的事。但到底被白狸叫了十几年的母亲,这几日都眼神哀切,偶尔鼓起勇气劝几次,明知自己不可改变白韦与白蔷的决定,倒还是坚持跟着白韦,用她所能想到的去试图挽回。

    白韦无奈,私下对她说:“或许,这是阿狸开窍的契机。”

    赵瑶很倔,白狸也许这点就学了她。她急切道:“虽说阿狸的劫难在山中,但老爷您要她孤身一人在外,对于她,她从未一人生活过,这何尝不是一个劫?”

    白韦本就烦闷此事,现在又被她唠得不停,不由怒道:“我白家事不用你插手。”

    说完他就后悔了,果然,赵瑶眼中的光芒暗了下去,闭上了嘴,向白韦鞠了一躬:“是赵瑶逾越了。”

    明天就要离开,白韦今晚必须支开白狸,赵瑶心中还存着一丝奢望,想恳求留下来陪白狸,但又忆起白韦的那句“我白家事不用你插手”,就张不开口了,只得眼神哀求看向白韦,希望白韦能回心转意。

    但在白韦心中,白狸亦是叫了他十几年父亲的孩子,他又何尝不心疼?

    他是术士,所以他比任何人更迷信预言。既然白狸劫难在山中,那即便家人都在,她亦会受伤,倒不如放了她,更何况有白虎朋友陪伴,定是无忧的。只要那人陪着她在凤仓等他们归来,便好。

    “明天一早就走,不要让白葵与白伍知道。”

    “阿狸明白,阿狸当了大英雄回来,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看着白狸一脸兴奋,白韦愈加愧疚,只得在心中默念阿狸珍重。

    送走父亲,关上门那刹那,白狸的兴奋之色便消失了,只留下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父亲,您还当阿狸是几岁的孩子吗?您还认为阿狸做着以为自己是大英雄的梦吗?

    “阿狸十四了。”

    她在小屋里,自言自语道。

    不过,既然您这般支开我,那一定是有理由的吧?

    那阿狸,又为什么要揭穿您呢?

    桌上的蜡烛燃尽,忽然屋子一暗,沉入了寂静,唯有月色,透过窗纸,隐隐照亮角落的白狸。

    天刚蒙蒙亮,白狸便背起她的小行囊上路了。

    包裹很简单,就父亲的三个锦囊,还有他给的一些盘缠,多得夸张,买栋小宅子都绰绰有余。

    一夜未睡依旧精神的她,一个人走在熟悉的街道上。

    世界似乎与以前不一样了,眼中的每一样东西都变得异常美丽。

    路边的草儿花儿也似有了生命,化身精灵在那跳跃。

    甚至那一直被她偷鸡,父亲面前和蔼,私下总拿着扫帚怒骂她“蛮子”的李大婶家的围墙,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仿佛母亲立在那里,招手说:“阿狸,母亲在这。”

    她真挥起了手,但只有静谧回应。

    慢慢放下手,她抿了抿嘴。

    她终于认真看了一遍凤仓,平常只顾捣蛋,从来没有这样观察过。

    终于走到了城门。

    士兵在门口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凤仓一向太平,守城的士兵们也都懒懒散散。

    还有一步便可跨出,她就在那一刻犹豫了。

    父亲,我现在回去,您会不会惊讶?

    回头,看向家的方向,心中有股莫名的感觉。

    后来她才明白,这个感觉叫舍不得,叫思念。

    如今的她却甩甩头,抛掉这奇怪的感觉,微笑,跨了出去。

    父亲,如您所愿。

    没有回头。

    白家异常安静。

    每个人都理好行囊,准备出发。

    白葵乖巧地站在母亲旁边不说话,眼睛却担心地看四周,找不到白狸的她很不安。

    向来早起的她,一如既往去书房看书,路过白狸居处时,没听见她的呼噜声。

    敏感的她似察觉到了什么,但一向谨言慎行,还是这么径直走过去,进书房,寻了本没看过的,摊开,心思却放不进去了。

    呆呆望着窗口,看那梨花纷纷。

    到底是承了白家的血脉,即便只有七岁,聪慧的她还是预感到了今日的不寻常。

    因由只是白狸屋里没有她的呼噜声。

    果然,没发呆多久,母亲就敲开了门,眼圈红红,明显是昨日对窗垂泪一夜,更加证实了她的不安。

    是阿狸,出事了吗?

    她心想。

    但她没问出口,她的第六感很强,总是能预感到许多或吉或凶,但她从不说,她生怕她错。

    事实上都证实了,她没预感错一件事。

    但她依旧不敢说,生怕某一天,错了。

    她过于谨慎,以至白白浪费了她的才能。

    深知她的父亲,所以才这般评价她:聪慧,天赋高,然过于谨言慎行,过于否定自己,性子柔软没勇气去承担做任何事的后果。

    所以她只会一门心思扑在书里,因为书是死的,永远都不会否认她。她便循规蹈矩,有板有眼跟着书,不想脱离书去面对外面的世界。

    这也许与她的母亲有关吧。

    她也随了赵瑶的自卑心理,总认为自己是“蛮子”。不如白狸,眼睛是标准蛮荒人的琥珀色,却也从不妄自菲薄,面对叫唤她“蛮子”的人,用尽办法去报仇,让那些人敢怒不敢言。有时白韦还是很欣赏白狸的“大魔王”气质的。

    你敢说我?我就打你,偷你家鸡,剪破你的衣服。

    你还敢说我吗?

    更何况,白葵一点也不像蛮荒人。

    她的眼睛是黑的,全凤仓人都不会把她与白狸一样当异域人看。

    但她依旧惴惴,生怕人们唤她“蛮子”,于是更加沉浸于书中不肯外出,不谐世俗。

    母亲说:“小葵,去整理行李,我们要去山里避难。”

    她便听话地放下书,去屋里理了几件衣服,捎上了最爱看的几本书。

    也不问为什么。

    来到大厅,发现白家人都在,奴仆都被遣走了。

    唯独不见白狸。

    但她还是没勇气问,站在母亲旁,静静等待。

    而白伍则恰恰相反,睡得朦胧被叫起来。

    刚从清山回来,也没什么行李可理的,就这么随手拿了两件衣服,吃着包子来到了厅里。手里还握着两个肉包,心想白狸最爱睡懒觉,这么早被叫起来去避难,一定心情不好,要塞吃的给她,她才会好转些。

    等了一会,见准备走了,还是没看到白狸的影子。

    有些不安了,不假思索大声问道:“阿狸呢?”

    众人皆默然。

    赵瑶还是顾虑他的怪力,站他旁边,不敢去拉,轻声说:“阿狸去了另一个安全的地方。”

    白伍可不管,说好要保护白狸的,他的责任心深重,不管不顾道:“那带我也去那里,阿狸不能没有我这大哥。”

    白韦嫌他大声囔囔,又一身怪力,怕影响计划,一个昏睡术放过去,怪力的白伍就倒在了白虎身上,压得白虎一阵咳嗽。

    白韦说了声抱歉,就指挥家人准备进山。

    白蔷低下眼帘,看不清表情,与白老爷子保持着距离。走在最后,沉浸自己的世界。

    她本不打算归来,帝都被她筹划这些年,不放心离开。

    但和王察觉到了她的犹豫,说:“白家有劫难,你一定要去的,你母亲去世你未回去,我看得出你很难受。白蔷,若这时你父亲也出了点事,你恐怕一世都不安宁了吧?”

    我本就一世不安宁了。她心念道。

    但还是听从他的劝,暗自将帝都事宜细细部署了一番,回了白家。

    赵瑶捏着帕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跟着白韦,一手牵着白葵,紧紧的。

    白葵吃痛,但还是忍着不言语。

    白韦最后清点了一遍,手一挥,表示启程了。

    阿狸,打开第三个锦囊,知道真相后,你会不会记恨我?我这个父亲做得不称职,不得保你周全,实在惭愧。

    望你早早打开锦囊,回到家里,平安等我们归来。

    白家大门关上那一刹,他似喃喃了句。

    很快,很快就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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