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白虎大叔来过之后,家里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白狸咬着指头,坐在高高的梨树上俯瞰白家大院,陷入回想。

    先是父亲母亲开始忙碌整理,还写了信急招在帝都的白蔷姑姑、在清山上习武的白伍大哥回家。

    父亲还时不时用担忧的神情看自己。

    吃饭时母亲再也不限制她吃肉了。

    她到处惹祸,也似乎再也挑不起他们的怒气了。

    “阿狸啊。”父亲空下来的时候,会没事叫她几声。

    她回头。

    “没事。”

    ……父亲的胡子又痒了吧。

    但她是谁?她可是凤仓大魔王白狸。

    照样到处偷鸡胡闹,丝毫不感到一点点危机。

    白葵依旧泡在书房里,以每天背一本书的惊人速度学习着。

    她一直觉得白葵是父亲的私生子。

    不然怎么与她和大哥这般不像?

    说起大哥白伍,也是个奇葩。

    待白狸渐渐长大,流露出大魔王迹象的时候,白伍已是全凤仓公认的奇葩。

    六岁才会勉强会说话让以为他是傻子的家人稍微安了心,但与之相反的是,他两岁舞出的拳头就能打青父亲的脸了。

    也许是上天给予他智力缺陷的时候,给了力量以示补偿。

    对于习武家族来说,或许白伍是家中的金龙,前途无量,担负家族昌盛的使命。

    但白家不是习武家族,又恰遇到白老爷子爱文胜于法术,更别提武了。

    当白狸四五岁的时候,十来岁的他已将家里各个角落破坏了一遍。

    他的力气太大,以至于木质家具根本不能给他用。

    父亲思索着这货是不是拥有怪力的石头人后裔。

    于是从减少他的饭量开始做各个措施努力让他少点力气。

    一般人不敢接近他,白狸却无所谓。

    四五岁的白狸灵活地跟个小狐狸似的,东窜西窜,拥有怪力的白伍根本碰不到她。

    成长期的白伍一直饿得慌,白狸便偷各种食物塞给他,问原因,她却义正言辞道:“你吃饱了才能胸口碎大石给我看啊。”

    他笨,信了。

    奇葩与奇葩之间,有莫名的亲切感。

    所以当白伍十三岁要被送走去青山修行的时候,白狸哭得天荒地暗,连着三天没吃肉,没出去调皮。

    后来终于接受大哥不在了的事实,继续她的魔王生活。

    如今大哥快回来了,她激动地存了许许多多的食物。

    跟过冬的松鼠似的,挤满了一屋的吃的。

    她不再出去玩了,坐在梨树上看着大门那,等啊等。

    任由那梨花散落在发间,她很恶趣味地想这样像不像满是头皮屑。

    甚至有些担心母亲会冒出来,带着她一贯温润的笑容,语气想硬却硬不起来的腔调说:“阿狸,你几日未洗头了?”

    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她倒在粗壮的梨树上“咯咯咯”直笑。

    在外经过的路人,听到她的笑声,都以为白家又出了个傻子,不由摇摇头,面面相觑:“这白家,是有多悲催?”

    白狸却不以为然,日日呆在高高的梨树上,远眺一个方向。

    无人明白,她是多么期盼这位人人都避而远之的兄长。

    看了不知道多少天的日出与夕阳,终于……

    “阿伍!”刚瞥见一抹青色,她便大声喊了下,灵活下树朝门口跑去。

    即便十年未见,她仍能一眼望到他。

    这便是传说中书里的惺惺相惜吧!她如是想,还洋洋得意以为自己终于也能文绉绉像个书香门第的小姐了。

    “阿狸?”白伍十年未见,身子壮了不少,一件朴素的青衣,相貌随爹,棱角分明,单看脸还勉强算个冷面书生样,谁知道他其实愚笨热心,还拥有一身怪力呢?

    他呆呆看着白狸似乎有点不信。

    “你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印象中那胖嘟嘟却灵活地偷来食物给他吃的妹妹,怎么变瘦了?

    看着她结合父母的混血相貌,又有些犹豫,他有点怀疑走错家门了。

    可是父亲母亲就在旁边啊。

    他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阿伍啊阿伍,你不记得我了嘛!”白狸瞬间变了表情,作势要揍。

    这表情不是阿狸经常威胁自己碎大石的表情嘛?

    白伍放心地点点头:“嗯,是我们家阿狸。”

    看着白伍的表情,白狸被呛了一口,不知该怎么评价自家大哥了。

    “咳。”白韦在旁边咳嗽了声:“阿狸十年没跟大哥见面了,好好去屋里聊聊吧。”

    白狸急忙转身带路:“阿伍,我给你存好多吃的,保证比咱们小时候吃的好吃!”

    白伍笑呵呵,一把抱起白狸:“好嘞,走起。”

    白狸被逗得咯咯笑。

    见越来越远的兄妹,白韦不禁感慨:“十年修行,白伍终于能控制好他一身怪力了,碰到也不会再伤到人了。清山那怪老头果然有点本事。”

    赵瑶却是捏着帕子一脸担心:“相公,你当真不带阿狸进山吗?”

    白韦脸色稍显不忍:“你也该知道……”

    “可是。”赵瑶擦擦眼角的泪点:“既然劫难在白家,阿狸不进山,会遭劫难的啊。”

    “虽然阿狸她……”赵瑶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但毕竟是白家的骨肉。”

    白韦咬咬牙:“等白蔷回来再决定吧。”

    是夜,兄妹俩便躺在屋顶上,欣赏天上繁星点点,把酒言欢。

    “所以说,那清山老头是为了一个女的才留在清山隐居的?”白狸问。

    “是,师父说虽然她心不属于自己,但既然尸骨埋在清山,他就不会离开。”他顿了顿:“多么美好的亲情。”

    “是美好的爱情啊阿伍。”白狸发现修行十年,白伍的智商倒是没有一点长进。

    “那么,这次你回来是为什么?”

    “我不识字,信是给师父的,师父看了后想了半天才告诉我说家有急事速回,想来是父亲写的字太丑,他认了很久吧。”

    ……白狸倒觉得父亲写清楚了原因,清山老头看后在思索些什么。

    笨蛋阿伍那寻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她打了个哈欠,翻个身调整出最舒服的姿势:算了,不去想最近的异常了,就等着吧。

    看着闭眼就沉睡过去的白狸,白伍小心翼翼地伸手抚摸她的脸,柔软的触觉让他不禁微笑。想起清山老头后来嘱咐的几句话:你的二妹与众不同,怕是会影响人间,尽力保护她。

    他想,即便他不说这些,他也会尽力去保护她的。

    哪怕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他虽愚钝,但也懂男子汉应当全力保护家人的道理。

    更何况阿狸是这般……与众不同呢?

    六岁才学会简单单词表达自己意愿的阿伍,总是遭到同龄人的欺负。

    “白家阿伍,痴痴痴!”

    “明明是个傻子,还要叫什么白家大少爷。”

    他只得挥拳头表示愤怒。那些人也知他的怪力,吓得落荒而逃。看着他们逃走,阿伍原地傻傻笑着,以为自己很强大。

    可是他却很孤单。

    他不知道这叫孤单,他只觉得胸口凉凉的,好像破了个口子,有风从中间吹过。母亲难产死了,娘家亲戚便不来往了,父亲总是在外忙碌,爷爷似乎也不喜他,甚少见面,只经常招呼奴仆们收拾他破坏过的地方。

    父亲从蛮荒地归来,带回了一个新的母亲,眼神很温柔,却也只敢远远看着他,为他准备吃食。他很渴望与人身体接触,但一次又一次的接触却导致了对方的受伤,人人见他眼中都闪烁着异样,当他背过身,就听后面碎语不绝。只要他在的地方,附近总是空落落的没有人。直到白蔷姑姑出嫁那段日子,她原也没和他有什么接触,自然对她没什么感情。后听府上人说他有妹妹了,还是一副不屑的样子。他不知怎么,心里忽然涌上一汪泉水般,有了期待。他傻乎乎笑着,逢人就说:“妹,妹妹。”

    那些人便一脸嫌弃,绕着道:“妹,妹你个傻子,一定也是个傻子。”

    他睁大眼睛,表示不懂。

    但却没人解释给他听。

    他亦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是拿这种表情看他,他很害怕。没有人拥抱他,他只能自己拥抱自己,坐在铁质的家具中,发呆。

    好冷。

    他抱得紧紧的,大力将手臂勒出乌青,他也不知痛了该放。

    直到妹妹四岁,他才第一次见到她。

    理由很简单,家人怕他伤害到她,一直命令他只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可外出。

    一双琥珀色的眼瞳,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与她的眼睛不一样颜色。他只知道这颜色暖暖的,他看了觉得很欢喜。妹妹也不胆怯,瞪大眼看着他,用着比他说话还熟练许多的句子说:“哥哥,我叫阿狸,你呢?”

    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太好了,妹妹不是傻子,他们错了。

    母亲在旁牵着她,眼睛温柔而警惕看着他,生怕他扑来伤到她,嘴里解释着白伍。

    妹妹转动着眼珠,似乎明白了,说:“阿伍,你饿吗?我请你吃烤鸡啊,最好吃了呢。”

    阿狸,从来不会异样眼神看他的女娃子,会边躲着与他肢体相触被伤,或偷偷戳一下他,嘻嘻笑着逃开,边认真说着阿伍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取吃的。

    气鼓鼓作势要揍他,威胁他碎大石的二妹,其实只是怕他为她给他吃食而心怀欠意。

    平常闹腾的大魔王,其实是个细心聪明的小姑娘。

    那个……与他一样最爱吃烤鸡的阿狸。

    他一个人懵懵懂懂活到了十一岁,终于等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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