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十思

    灵曦叫江蓠重新泡了茶,又将她遣了出去。

    “玥齐,在你看来,孝王如何?”

    “心思缜密、老谋深算、能在朝中只手遮天,自是有些手段的。”

    “比之皇上如何?”

    “从文武两方论,文自孝王占先,武必皇上更优,本是势均力敌的。但今日一见三王爷,几句话便断了父亲的后路,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若三王爷有心,假以时日,必是天子派势力更盛。”

    “玥齐可有心去参加恩科?”

    “你从何得知?”

    “前些日子,我与你出去,在街边听到的,你没听到吗?”

    “没有,但我知道这件事。我虽然想去,想必父亲不会同意的。三王爷提及的事,终归是在咱们府内,他还好遮掩,但我若公然参加皇上的恩科,他必不允。明哲保身、隔岸观火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若是如此,真到天下太平的时候,恐怕谢丞相只能告老还乡了吧?可我看他不像个懂得享受儿孙绕膝之乐的人啊……”

    谢玥齐没想到灵曦直接称父亲为谢丞相,但细一想,却也是。灵曦失了忆,本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父亲只顾权衡政事上的利弊,丝毫不考虑灵曦未来的幸福,她不把他当父亲,也是无可厚非。

    似乎是看穿了玥齐的心思,灵曦接着说:“毕竟他养育你我二人多年,我们不能眼看着他最后郁郁不得志,就算要他安享晚年,也还是留在京城的好。”

    玥齐笑笑,灵曦这些话,甚是合他的心意。

    “咱们家里的情况,外人比我们还清楚。想来你身份自由,就算参加了恩科,谢丞相也不会太怪罪的。”

    身份自由?!是啊,他是庶出,外面也知道,自打有了灵辉,不管他在外面怎么胡闹,谢丞相都不管他这个儿子了!自暴自弃的他竟没想过,这也是一种自由!

    “那你呢?有什么打算?”玥齐现在可是不会再把灵曦当成闺阁里没见识的女子了,她的眼光绝不亚于他,甚至更高远。

    “嫁给三王爷或许也不差,跟聪明人打交道,总不会太糟糕吧?”灵曦别有深意地笑着,话音一转,“不过,也不用急着嫁过去。”

    玥齐看她一脸坏笑,就知道不用自己担心了,既然这样,不如回去温书去。许久不埋头苦读了,猛地一下要考试,还真有些紧张。

    玥齐走后,灵曦歪在软榻上开始琢磨三王爷的事情。欧阳曜的脸已经在她眼前闪过不止一次了。这太巧合,欧阳曜是兄长逼婚,皇家那里是三王爷要退婚皇帝不允。自己给欧阳曜出的主意是满足家人的意愿,三王爷就来帮谢丞相站队。更有甚者,皇上开了恩科,他开始募集天下贤才。

    自己只是一个人出去闲逛了两圈,就两次撞见自己的未婚夫?见鬼!

    灵曦心情极其不爽,在心里不住的咒骂着。但转念一想,心里又释然了不少。

    究其根本,他是想退婚的!如果自己帮他完成了心愿,他就不再是她的未婚夫了吧?而且在古代,姑娘被退婚似乎很糟糕,那样自己应该会有几年嫁不出去了,如此的话,她游历的计划依旧可以提上日程。

    想到这,灵曦又笑了,笑得格外灿烂、也甚是狡黠。

    自那日起,玥齐开始在自己院里猫着,除了灵曦,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而灵曦,她也是真的呆在院子里,不再出去,踏踏实实地练了几日字。毕竟她又不是文盲,能考中语言大学,基本的汉语功底还是有的,而且画了一手极好的油画,虽然握笔等等截然不同,却也算属艺术一类。灵曦觉得现在的字终于能见人了,心里舒畅了不少。

    她拿起一旁的信笺,写下几行字。然后换了男装,将晾干的信笺别在衣襟里。

    “小姐,您又要出去?”

    “不必备晚膳了。”

    答非所问,但江蓠已经得到了答案。

    灵曦穿了件淡蓝色的长袍,清亮的颜色甚是惹眼,同色的浪花纹理绣得极其鲜活,腰间系着绣满蓝色浪花的白色束带。再加上她那出众的面容,引得几个出门采买的闺秀频频回眸。

    到了上次的他们饮茶的那间茶楼,还没进门,掌柜的笑盈盈地迎了出来。

    “方公子,您可有日子没来了。让小人好等啊!”

    “有事?”

    “欧阳公子给小人留了话,让您一来赶紧去给他传个话,想来是有事啊!”

    “哦?”

    欧阳公子?倒省得她去找他了。

    “既然如此,还是上面的雅间吧。”

    “方公子请。”

    再品莲清茶,味道似不如上次清爽了。也是,毕竟心里没有上次清净,又怎么能喝出那出污泥而不染的味道来?

    灵曦苦笑,继续品茶。她本就不是莲花,身上的浊气重得连自己都厌恶,却不知学院的人为何将她与刘菲比作并蒂莲。

    不多时,欧阳曜就出现在眼前,他依旧是一袭极简单的黑衣,没有任何装饰,倒是干净利落。现在想来,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三王爷,但他这张脸就能算是佐证吧?皇家的基因自然是好的。

    “让方公子久等了。”

    “才到,欧阳公子客气。”

    欧阳曜见方微一副懒得正眼看他的模样,想来还是在生气了。他在心里苦笑,这人怎么像女人一样小心眼,难道还要哄吗?

    “不知方公子最近今日在做什么?”

    “练字。”

    “哦?成果如何?”

    “还好。”

    呃……对话进行不下去了。

    灵曦不理他,自顾自地喝着茶。欧阳曜有些苦闷,坐在她对面浑身不自在。

    灵曦看他那副尴尬模样,丝毫没了上次强留她喝茶的强势,反而甚是窘迫,心里不由得偷笑,他就那么急着退婚吗?

    “欧阳公子上次问我,如何从归隐之人处取得些真知灼见。我想了一下,只是坐下聊聊,不是长法。”

    “方公子有何高见?”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个,难道不生气了?真是难懂……

    “若论风雅,这茶楼在京城应该是数一数二了,公子可有银子将这里盘下来?”

    “有。”

    灵曦微微一笑,从衣襟中掏出她在家写的那张纸。欧阳曜接过打开,蝇头小楷工整秀丽,自右至左竖行写着:

    德思

    家思

    国思

    法思

    礼思

    文思

    武思

    农思

    工思

    商思

    不等欧阳曜提出疑问,灵曦直接说:“号召人在这里思考讨论,每月初一、十一、廿一探讨德行、品格、处事态度等,初二、十二、廿二探讨亲族、交友等,以此类推。”

    “如何号召?”

    “请些文武大臣,在某些方面德高望重的学者,在一些行业有所建树的人才,其他人自会慕名而至。”

    “这不太好请啊。”

    “为何?欧阳公子的风留居既然能够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开起来,自是有些门道的吧?”

    “方公子莫要取笑于我。风留居我确实开起来了,只是你这建议涉及面太广,我就是面子再大,也不可能把那些佼佼者全都请来啊。”

    “这不止是你的面子。茶楼是个无论三教九流都可以来的地方,有侍弄庄稼的农人,有行军打仗的士兵,有学富五车的文士,也有高居庙堂的朝臣。换句话说,这里就是个小天下,请他们到这里来与人探讨,是给他们面子。试想想,商人想从农户或手工艺人那里收到好的粮食或是手工艺品,自要跟他们搞好关系,农户和手艺人想把自己的卖出更高的价钱,自然也要多与商人交流。读书人想要出人头地,官宦也想培植自己的党羽。每个人都有所求,又互为牵制,因此无需担心,必然是一拍即合的。”

    “这样会不会适得其反?”

    “必然是要有一个人来控制大局的。”

    欧阳曜笑了:“方公子可愿做这个控制大局的人?”

    “公子说笑了,我只是提个建议,还那册字帖的情而已。至于其他,我无意也不愿。”

    开玩笑!灵曦在心里暗骂,这么费力不讨好的活她可不愿干。综合整理各种人的各种想法,还要权衡天子派和孝王派的势力,一个弄不好,她可能就一命呜呼了。更何况,这里女子不能抛头露面,被揭穿的话,直接就没命活了吧!

    “可这些是方公子想到的,就算方公子不在意自己的主意为他人所用,愿成人之美,可别人未必能明白方公子这些奇巧的心思啊。”

    “欧阳公子已经明白了,不是吗?”

    “可在下还有风留居的事情要打理,分身乏术啊。”

    “欧阳公子自己想做都没有时间,那方微就爱莫能助了。”

    欧阳曜看灵曦饮尽杯中茶,这明显是要走的节奏啊!他心里急,却又想不出什么主意留她。

    “就如方公子所说,我会盘下这家茶楼。只是风留居那边现在确实也离不开人,方公子若得空,偶尔来这看看可好?”

    灵曦其实想回答:不好。但转念一想,这个家伙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她若不答应,这个家伙又会像上次一样拦着不让她走了。反正没说多久来一次,她就是不来他也逮不到她。

    “好。”

    “若依方公子,这茶楼重新开张,要讨个好彩头,应取个什么名字呢?”

    欧阳曜看见他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狡黠的笑容,他本以为方微只是个十四五岁的聪慧少年,此时却在他脸上看见了与年龄不符的城府。

    “十思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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