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歌乍一听完这么一句,不由“嗤”一声笑了出來,“师父这是在唱折子戏,还是说单口相声,我怎么听着只觉得荒诞得很,”

    鸢寂面色虽未变化,却是声音郑重,“不管闲歌信不信,我也只能说到如此,”

    “我是闲歌的夫君,你也只与我有过鸳盟之誓,”漫长时光琐碎,他这尾鸢狐也终于生出倦意來,遇上那朵莲花,一时不忍花凋,便赐她性命,他洞悉一切,自一开始便站旁侧耳倾听她所有往事,在北荒结界里她如何天真,又如何早慧,

    “当初是我错失了你,所以我來寻回你,”而他终究因为当时替她化形而必须承受天劫离开北荒,最终回來时,她却先他一步离开结界,最终为了另一个人伤神心痛,其实当时的鸢寂,也只是闲时无趣才起了寻闲歌的心,

    “当你的西席先生,沒有太早给你回忆,是因着我存了私心,想同幼年的闲歌一起过下去,弥补之前的空缺,”当年他终于有机会插足到她的生活里时,这才慢慢对闲歌的一举一动产生兴趣,为她心疼,为她的举动不值,或愤怒,或捻酸吃味,

    反观闲歌,口上虽然说是不信,心里却在一霎那间猛然涌出一个想法,便是面前人所言非虚,

    只是师父说的话太过神乎其神,她不敢相信,

    她的魂魄曾经被生生打散,面前这个朝夕相处的师父转瞬间却成了她的夫君,虽则她想过要同他一直在一起,只是男女之间情愫始终朦胧,她从未想过要真正成为这个人的妻,这些说來是何等无稽,何等荒诞,

    可鸢寂难过的样子,低垂的眉眼被雨打湿,莲眸失色,里头蕴集缱绻,让她心里也禁不住为之突如其來的想法钻进脑中,脱口而出,“假使我真的是师父的娘子,那如何才能让我记起从前,”

    鸢寂瞬间抬起头來,眼眸泛光,不过这么片刻,又继续低垂下去,莲花眸子也彻底黯淡下去,不现光彩,若是贸然将闲歌的魂魄补全,或许她就从此不会记起他來,就连以往的记忆,也随之彻底散尽尘埃里,

    他这般动作神情,却骤然让闲歌想到平日里狡狯刁滑的狐狸突然温顺下來,撒娇撒泼极尽忠厚之能事,远远还能对门歌舞坊隐隐约约的锦瑟丝弦软唱段子,这厢却只有空寂台子,一墙褪色壁画,与一大一小两个僵持身影,

    师父的表情显然是无法让她记起,闲歌心中松下一口气,方准备笑说让师父不要再开玩笑了,鸢寂却抬头开口,“我着实是不敢,也不愿,”

    话音未落,闲歌瘦小的身子便被拉过,她蓦然跌进一个湿热怀抱中,鸢寂身上原本时有时无的杜若香气此时铺天盖地兜头而來,他的怀抱瘦却宽广,闲歌心里弥漫出尖细痛楚來,有个直觉在提醒她记起什么,拼命叫嚣,又一无所得,

    她听见狐狸师父一贯儒雅的嗓音蓦然艰涩低沉起來,全然不复往日清澈,“你总是残忍的那一个,闲歌,须知年华只弹指一霎,虽然这法子能补齐你的魂魄,只是万一出了缺失,你若是忘记所有,我从此便也成了你的陌路,这个,我赔不起,”

    这是他此生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

    印象里的师父从來不是会如此情绪外露,平日多是不动声色,又狡狯自然,

    她轻轻回过手去,拥住鸢寂的腰,口中闷闷道,“师父,你知道我最吃软不吃硬才这么做的罢,”

    鸢寂沒有做声,闲歌低头嗅了嗅他身上的气息,杜若的气息里夹着丝丝甜意,如同往日桂花糖糕绵软沁甜,她轻声道,“师父,如果我真是你口中的那个闲歌,就让我想起一切來,如果我是师父的娘子,那么我想,爱应当也是历久弥新的,不是么,”

    既然如此,她便试一试,抛却家中纷杂烦扰,如果这是师父要的,她便安慰他,陪伴他,

    雨终于有些收敛的痕迹,渐渐散碎得小了下去,鸢寂过了许久,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嘶哑难挡,“好,”

    起先我等了你许多年,又换做陪你抛却风月,再后來你又等了我这么久,你我都不易,自始至终,求而不得,爱而别离,得而复失,许是漫长岁月滋生的孤寂,可我不想再失去你,

    “闲歌,我现下便将你的三魂七魄补齐,好么,如果你忘了过往,待魂魄齐全后,便当做沒瞧见过我,你自回到相府,阻天拦命,”

    他的话,如同当时带她出门踏青,途中低头俯首为她系散下的袜带一般风轻云淡,

    清香顿时远去,鸢寂轻轻捉住她冰凉小手,手心骤然暖热起來,有流光溢彩在其间圆融轻转,闲歌立时如同坠入云雾里间,一片梦憧,

    方才依旧在下大雨的天际蓦然转作朗朗晴空,地上堆积的水洼静静流淌,偶有枯叶落下,漂在水面上,安然和风掠过,追逐落叶打着小旋飘飘荡荡,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

    闲歌再睁开眼,眼见着远处杏树指头跌落花朵,转过视线,面前是衣裳长发早已干净爽洁的鸢寂静默看着她,似乎想伸手却又沒伸出來,

    再低头,已经是身量见长的原先身形,白莲洒脱清越,偶成不羁之姿,似乎是压抑许久不得发泄,她长长吁了一口气,又撑起一个懒腰來,

    “闲歌……”对面的男子看着她,绽出笑容,如同水墨清华,

    她摇了摇头,从容颔首,“这位美人,你是哪位,”

    鸢寂的眼神骤然黯淡,默然不语,抿着唇看她抬步欲要离开,

    闲歌不动声色,暖玉眸中闪过星星笑意,抬步越过鸢寂身边,拉长了声音道,“我此生……只有一个爹爹,名为慕亭轩,一个娘亲,名为洛歌,”

    待她径直走过,鸢寂却未回身,闲歌翻了翻眼,耐心等待,果然换得他缓慢开口,伴着手被一只苍白秀致的手猛然拉住,掌心隐有灼热,“我此生……只有一位娘子,唤作木闲歌,”

    闲歌脸上再也把持不住笑意悠悠,蓦然回身抱住这只事到如今依旧装腔作势的狐狸君,将头靠在他蝴蝶骨突立的背上,贪婪蹭着衣料柔软清香,

    她口中痞里痞气,又有些微微哽然,“我上回从妖界吃酒回來,便遇上了一尾狐狸,他摆了一场苦肉计引我上钩,现下你还要再这么一副苦巴巴的模样么,虽则难得看到一回,不过至少我回來了,你好歹也该摆出副高兴的模样罢,”

    她终于长叹一声,说出口來,“阿寂……”

    “唔,原來我竟然也会怕……”鸢寂回过身,唇角噙着一丝欢喜,轻轻回抱住她,逐渐用力,直到箍得闲歌快要无法呼吸,

    “阿寂怕什么,”某人深吸一口气,作吊儿郎当状打趣自家夫君,

    “不同你说,”

    所幸你未曾忘记,否则我只能再來一场招摇山初遇,

    早就知浑身浴血的狐狸,才比较得你心软,

    无论月出月隐,病碾相思,从此一路相随,且行且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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