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宇文皓寄给她的信,基本都是催她去青北的。顾息微现在负担的东西太多,没有办法离开,却又不知如何向他开口,于是就一直僵着不肯回信。

    手上这封信是刚刚才送上来的,因为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就先晾在了一边,被赵英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要看。

    刚一落眼,她就僵在了原地。

    青悬出事了?

    顾息微一下子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就要出门,神智清醒过来便停下了脚步。猛地拍了一把脑袋,自己是怎么了,一碰上他的事就开始心慌意乱。

    她将那封信凑近了,仔细看了看左下角特殊的印章,是他无疑。

    再看了看内容,是幽禁的先太子宇文循派刺客偷袭,朝他眼睛上撒了有剧毒的落英粉,失明至今,宫里的御医都没法子,向民间重金寻访神医也无果。

    等等,落英粉?

    顾息微脸色有些古怪,这不是顾斜阳以前经常捯饬的东西吗?他还准备取名字叫落英缤粉……被自己死活拦住了。父亲做的一切有杀伤力的东西从来不外传,全都将试验过程记在本子上,什么时候流传到青北了?不过,也许是有人偷了配方也说不定。

    顾斜阳曾经告诉过她,落英粉都是附在表面的,只要找来虎绛草的药汁,用一种特殊的方法稀释,就很容易解毒。若是在平常的时候,一个月内都没什么性命之忧,可偏偏是撒在眼睛里,生生将期限缩短了十几天,这样解毒就刻不容缓了。

    虎绛草只有鲤花郡的南山上才有,稀释的方法也只有自己和顾斜阳知道,不是写封信寄个配方就可以解决的。老爹是不用指望了,他才不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跑来跑去。无论如何,青北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哪怕事有蹊跷,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已经失去了弟弟,不想再让一生挚爱之人承受失明的痛苦。

    顾息微回到桌案前,迅速提笔,写了一份自己没有处理完的政事决策,以及一封给赵英的信。

    “朱韦安。”

    “奴才在。”

    “把这封信交给皇太后,告诉她我有急事去青北一趟,一个月内回来。”

    “殿下……”朱韦安目光疑虑,似乎还有话要问。

    “备马车。”息微不打算同他多说,想了想,又道,“不必安排护卫了,挑个妥当的车夫便是,我要先去相府一趟。”

    此时已是下午,离傍晚还有一些时候。立夏的日头正上,像蓬勃而起的火焰,比起早春的暖日大有不同。

    丞相府中的一草一木都同她离开时一样,郁郁葱葱,不曾变过。下人们见她来了,不免一阵唏嘘,连忙将她迎到水榭处,说丞相正在此处饮酒。

    顾息微走过去的时候,严少陵似乎有所预感,然而他转过头来,第一眼却是看向她的肚子,眼神平静心中却隐隐难受,已经五个月了……时间过得真快。

    手上一盏昆仑觞,白衣公子静湖前。干干净净的文士衫,俊逸而雅致。

    “你以前不是不会喝酒的吗。”息微开口,打破了这份平静。

    他没有回答,只笑笑转回身,传来淡淡疏离的声音:“公主有事?”

    严少陵的背影看上去优雅而沉凉,或许还有些萧索。

    那一刻,她突然很想将真相告诉他,告诉他是自己剥夺了他本该有的权力。可是下一刻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不能让彦离的孩子承受一点威胁。

    “有。”她很干脆的上前,将那张纸塞到他手里,“我要出趟远门,只能托付给你了……刚刚让太后下旨,任你做顾命大臣,这里面是一些比较重要的决策,其他的事你自己把握就是了。”

    “皇太后目前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你也得小心照看着。身怀天子,毕竟会有居心叵测的人。”

    严少陵静静听着,一张纸在他手中被攥紧,然后忽然问道:“不回来了吗?”

    她一愣,答道:“怎么会,我尽量在一个月内赶回来。”

    他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只是因为背对着顾息微,无法捕捉他面上微小的变化。

    “嗯,我知道了,你去吧。”

    息微突然觉得今天的他有点奇怪,却也没有多问,顺带说了一句:“我刚刚让人将湾湾唤出来了,准备带她一起去,跟你讲一声。”

    “她本就是你的丫鬟,同我说做什么。”

    息微不再多言,转身的那一刻,却看见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朝这边走来。

    严夫人一见到她,顿时脸色一青。连忙拉着述之朝另一个方向而去,小人儿却拼命的挣扎,好不容易挣脱了她的手,就一个劲儿朝这边跑来。

    息微转身就走。

    述之见她这个样子,委屈的不行。奔过来一下子抓住她的衣摆,瘪着嘴就要哭,嘴里喃喃的喊道:“娘……”

    “谁是你娘。”

    息微淡漠的看着他,将他的手指一根根的扳开,丝毫也没有心软的意思。

    “给你添麻烦了……”她对身后的人这样说道,却没有要将麻烦带走的意思,整了整衣摆就抬脚离去。

    述之看着她的背影,急的哇哇大哭:“娘,述之知道错了……”

    顾息微心一抽,却没有停下脚步。

    他不再哭喊,转身跑到严少陵的身边,委屈道:“爹爹,你不是说只要述之肯认错,娘就会留下吗?她为什么不肯原谅我呢?”

    严少陵看了看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因为你娘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述之真的知道错了,不该被别人利用,不该将我爹娘的死怪在她的身上。娘亲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原谅我……”

    “等你长大了,记得对她好,对弟弟妹妹好。这样,她肯定会原谅你的……”

    “真的吗?”小人睁着一双大眼睛,满含期冀。

    “真的。”严少陵向他点头,唤道,“严述之。”

    “到!”小人很干脆的应下。

    “你要永远记着,我是你爹……她是你娘。”似乎找到了一丝安慰,他惨淡而自嘲的笑了笑,长身一动,将一盏昆仑觞尽数倒进了湖中,酒杯空空如也,严少陵一滴也没有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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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这不是去青北的路呀。”湾湾一直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姑娘,此时此刻正扒开马车的小帘子,向外面的人问道。

    “傻姑娘,得先去鲤花郡采药啊,不然我拿什么救人?天色快晚了,咱们要尽早出城,今夜在路边找个客栈宿了便是。”息微快马加鞭,迎风而答。

    湾湾‘哦’了一声,坐了回去,却依旧不安的扭动着。这种感觉真是太奇怪了,公主说坐马车有阴影,于是把她塞到马车里,自己骑马去了……也幸好没有多少人,否则她真的要坐立难安了,有种主次颠倒的诡异感觉。

    这条路顾息微已经来来往往走过很多次了,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这次是专为皇室准备的马车,马匹也是万里挑一的南番马,所以只在十日之内便赶到了鲤花郡。

    第一件事就是去顾府,却被告知顾斜阳前些日子出远门,后脚诸葛婉婉也收拾包袱跟去了。

    问出哪个远门,老周表示他也不知道。

    再问府中有没有现成的虎绛草,老周表示老爷走的时候全都带走了。

    顾息微郁闷了。

    湾湾表示要一起跟去采药,被她果断的拒绝了:“南山这种地方,不是你这种妇道人家能去的……不对,不是你这种柔弱女子能去的。”

    “可是公主你身怀有孕……”

    “哦是吗?”听见跟没听见一样,将湾湾安置好,顾息微撸起袖子就上南山了。

    南山确实是个险峻的地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上次在这里险些出事,也是为了给宇文皓采药。这次本来可以让人帮忙,可是虎绛草的样子太过普通,不容易辨认,让人帮忙去采别人也不一定能采对,既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耽误他的病情。

    还不如自己亲自来。

    需要的量不多,一株便可,记得以前在这块地带见过很多,顾息微挺着一个大肚子行走在险峻的山路上,左边就是悬崖峭壁。不免有些心惊胆战。

    眼睛四处搜寻,好几株香的时间过去了,这才看见了一株虎绛草,顿时欣喜万分。后转眼反应过来又悲愤了,你说你身为一棵草,长哪不好,非得长在山壁上。

    到处看了看,觉得在其他地方找到的几率实在太小,她慢慢趴了下来,将身子贴在小道上,仔细的辨认了一番,确认是虎绛草无误,于是抓稳手边那块突出的石头,伸手去够。

    书到用时方恨少,手到伸时方知不够长。

    低骂了一声,她向前挪了挪,上半身都快要伸出去了,为了不压着肚子里的孩子,左手用力撑着石头,将上半身完全撑离了地面。这回才将将够上虎绛草,她立刻用力,将其连根拔了起来。

    恰时,手边的石头突然松动了!她一惊,连连朝后退去,却抵不过自然的威力,石头突然掉落下去,顾息微瞬间也要跟着栽下去!朝前扑了一阵,旋了个身,眼疾手快的攀住了另一块石头,这才捡回两条命。

    双手紧紧抓着石头,右手的两根手指里还夹着那株虎绛草,死也不肯松手。

    此时此刻她全身悬空,只剩一双手支撑着全部的重力。

    她死死咬着牙齿,有些承受不住,突然就朝下滑了一些,右手的指甲突然被狠狠地掀开,慢慢开始渗血,十指连心,痛彻心扉,却还是不肯松手。此时此刻,没有可以借力的东西,连轻功都使不上来。

    就快要支撑不住了,顾息微此时此刻却突然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慢慢闭上眼睛。

    有人爱过她,她也爱过别人。有亲人,有朋友,有权势,有财富。大仇也已经报了,这一生没什么遗憾了,就此放弃吧。

    她睁开眼,却突然看见搭在自己手上的两只手。

    心中徒然一动,她抬头朝上看过去,看见湾湾泫然欲泣的脸,嘴里急切的大喊:“公主不用怕!我抓着你!上来啊,快点啊快点!!!”边说边拼命将她朝上拉,湾湾脑子一向聪明,用手在地上迅速刨了个坑,然后才用脚勾着那个坑去拉她,如此使的力气更大,还保证自己不会掉下去。

    息微的手被她沾满泥土的手紧紧抓住,借着她的力弓起了腰,迅速运气朝上蹬了两步,手上居然还紧紧抓着那棵虎绛草,她借力骤然翻身而起,刹时滚落在了地面上,这才脱离了危险。两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将她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大碍,湾湾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口便道:“你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拼命?!”

    息微坐在原地调息了一阵,这才望着她,心底一阵温暖,反问道:“那你又为什么明知有危险却还是跟过来?”

    “我我我……”湾湾脸红了,“因为公主对我好,给我好吃的,还让我坐马车。”

    息微愣愣的,觉得这姑娘真是单纯又善良,心里还是觉得暖暖的感动,她伸手覆在她的手上,尽管掀开的指甲痛的无以复加,面色依旧未变,笑道:“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手。”

    湾湾又不好意思了,别扭道:“殿下,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

    息微停了片刻,也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因为我要救的人,是我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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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险的一日终于过去了,又开始了奔波的路程。息微的手受伤了,拽起缰绳来也觉着痛,只好也钻进马车。幸好鲤花郡正是处于两国边界处,剩下的路也不算太远。

    湾湾每天心疼的给她上药,晚上就找个落脚的歇一宿,枯燥的一路也就这么没病没灾的过去了。入青北国境的时候,让湾湾递上通关文书也就很轻松的进去了。在路上又走了几日,费时近二十天,终于到了青北帝都。

    城门就在眼前。

    湾湾在外头掀开帘子小声道:“殿下,他们说在搜查先太子党羽,一定要您下车,我说了许多遍都没有用。”

    “磨蹭什么!多尊贵的人在我这都得下车!连宫里的许大人都得卖我几分面子!所有人都这么不自觉,爷还不得累死!”外头有人骂骂咧咧,息微眉头一皱,就要掀开帘子,却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许久没来巡查,张指挥使的脾气越发大了,居然还跟许大人有了一腿?”

    “不不不不是的,下官……下官不敢了!”那人似乎很怕这个人,连花样都不敢耍了,迅速低头认错。

    这声音太过耳熟,,也有模有样。,息微突然掀开了帘子。果然,依旧是那胖胖的身子言情或,穿着大一号的军服,倒九疾眼睛一转,便也看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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