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绮年宫所有宫人都在这了。”朱韦安尽职尽责的跟在她的身边道。

    “太医署送来给本宫安胎的药材,是谁管着的?”息微慢慢走到她们面前,眼睛上的红肿尚未消去,却也不损她语气的严肃。

    尽管绮年宫地处偏远,还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空气里却透着莫名的紧张,众人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回殿下,是奴婢。”一名宫女跪在地上,微微抬着头。

    息微看了看她的眼神,尽管有些紧张和惧怕,却没有一丝心虚的成分。回答的也很快,没什么犹豫,应该不是她了。

    “可有人动过?”

    “回殿下的话,没有人动过。”那宫女的话虽然很肯定,却有着微微的一滞。

    息微眼神一变,不紧不慢道:“哦?本宫怎么听说,有人用两根赤金簪子贿赂你,让你匀些药材给她?”

    信口编来的罪,不过套话而已,果然,人群之中,有人的脸色变了变。

    地上的人犹自不觉,大声喊冤:“殿下!奴婢没有收什么簪子!含珺她只是好奇想看看,也并没有动您的药啊!”

    “谁是含珺。”

    有人的双腿无法抑制的抖动,犹豫了很长时间,突然一把跪在了地上。明明已经是第八天了,为何她一点中毒的迹象都没有,看起来也是不知情的样子,那就只好将计就计了。心中暗骂一句,真是不长脑子,这么容易就出卖了自己。

    含珺突然哑了嗓子,就差要哭出来了:“公主您饶了奴婢吧!奴婢的姐姐怀了孩子,出于私心,觉得宫中的安胎药一定是最好的,这才……这才做出此等……”

    顾息微就那么看着她。

    忽然觉得很好笑,于是她便笑了。

    “安胎药?”

    “若真是安胎药就好了,那样死的人便是我了,多好。”最后两个字很轻,却无比沉重。

    “将这位含珺姑娘……”她凑近了瞧她,语气轻轻,“挫骨扬灰吧。”

    含珺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等到有禁卫军上前抓她时,才明白事情已经败露了。这个时候她也不再演戏了,只一个劲大声喊道:“公主!公主!求您饶了我!!是太后!都是太后让我做的!!!”

    太后。

    顾息微极其讽刺的看了看她,却不知道是透过她在看着谁。

    顿了一刻,转身便走。

    含珺拼命的挣扎,拼命的喊叫,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劳,身后的禁卫军迅速将她全身都绑了起来,眼睁睁看着一干人朝门外走去,没有人理会自己,她只能绝望的闭上眼睛。

    胥坤宫门口。

    这个地方顾息微来过很多次,不过今天,却是最后一次了。

    “围起来。”

    “殿下,这有所不妥吧?”禁卫军的统领犹豫的看着她,“太后娘娘毕竟是……”

    “赵氏妄想效仿女帝,谋朝篡位,阴谋毒害天子,罪当诛九,本宫今日秉公执法。”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如此,妥不妥?”

    那位统领被她齿中散发出的寒冷所摄,连忙领命而去。

    两排禁卫军整齐划一的出现在阶下,如流水一般递次而进,大理石板蹬蹬作响。铁血的军队如同钉子一般稳稳地钉在甬道两侧,不容任何人有违。

    “殿下,太后宫中的内侍太监张万德求见,说他手里有太后图谋不轨的证据。奴才觉着,这人肯定也脱不了什么干系,可要传上来?”朱韦安一直跟在她的身边,恭恭敬敬问道。

    “不必,杀了。”她的回答没有一丝感情,却沉重万分。

    沉重的殿门吱呀一声被宫人推开,日头当空,照下那些洋洋洒洒的灰尘,顾息微出现的时候,赵悠悠正在抄佛经,这是很稀奇的事情,换做以往,她定要嘲讽两句。

    而今天,她只是走了过去,伸出手。

    将佛经化为粉末。

    赵悠悠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一支笔还捏在手里不肯放下。似乎是有预感一样,慢吞吞道:“哀家近日心神不宁,本以为抄抄佛经便无事了,如今一看,果然是要变天了。”

    “你觉得应该发生什么事。”息微的声音优雅而沉凉,带点一股莫名的肃杀之气。

    “你这个人,心太大。本以为下手就可以对付你,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枉费哀家苦心经营多年,全都葬送在你的手里了,宋相如是,皇上也如是,想必离儿也已经被你软禁了吧……”

    “他死了。”依旧很平静。

    “啪嗒——”狼毫骤然掉落在桌上,在黄木上晕开一片墨迹。

    不待她发作,息微接着道:“你杀的。”

    赵悠悠霍然抬头,却迎上一双厌恶的眼睛,顾息微也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却无比平静。

    “那不是什么安胎药,是我给他治病的。”

    “你在里面下了毒,害死了他。”

    “是你害死了他。”

    赵悠悠临近了崩溃的边缘,瞬间瘫在了椅子上,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说,连一句解释也没有。那句话一遍又一遍在她脑子里回旋,仿佛要将她的头炸开。

    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

    “他不准我杀你。”

    话刚落音,赵悠悠眼皮微弱的一跳。

    下一秒,息微直接递过一把匕首,刀光锃亮,如嗜血小兽。

    “所以,你自己动手吧。”

    刹那间从头冷到脚,心如死灰的滋味原来就是如此。赵悠悠慢慢伸手摸住了那把刀,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死了……

    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良久,赵悠悠忽然开口,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本以为我一生都是为了他,到头来却发现,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记得离儿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给他铺好了所有的路……我对正德皇后说,如果你生的是儿子,我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除了他,绝不会让他威胁到我的孩子,哪怕一点。如果是女儿,我必会保她荣华富贵一生。后来她生了你……我承认我没有做到我的承诺。”赵悠悠昂起头看了看顾息微,带着些嘲讽的苦笑,“若不是太庙的宫女告诉我,我也不会知道,她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狸猫换太子的事。”

    “可是换成了女儿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祸国殃民,把离儿迷得神魂颠倒。”

    顾息微一直盯着她,不语。

    “离儿从小身子就弱,不跑不跳,却偏偏喜欢晒太阳。他不喜欢吃甜的东西,我亲手给他做了好几次银杏贡糖,他都悄悄倒了……”

    “后来我发现,他不是不喜欢吃甜的……他只是不喜欢吃我做的东西。”

    赵悠悠脸上挂着惨惨的笑,悲哀道:“做母亲做到这个份上,只能说恶有恶报罢,都认了。能陪他一起死,也是好的。”

    “你死十次,都不够还的。”顾息微从来不近人情,顺便补上一刀。

    赵悠悠听不到她说的话,只慢慢拿起桌上的匕首,依旧惨惨的笑着,到后来竟有泪水流出。她将刀尖抵在心口上,一边哭一边笑。

    “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息微转过身去,她倒是不怕太后背后偷袭,一个人到了这个份上,早就心如死灰了。她不过想给她留个最后的尊严,让她一个人安静的死。

    “噗嗤——”

    短刀入肉的声音,只一瞬。

    这个春天本该是很温暖的,可冬天离开的迟,却似乎将寒冷留在了原地,让人从心里开始发寒。

    她早就在不知不觉间,背负了太多太多的性命。

    顾息微没有回头,缓缓朝殿外走了出去。

    “太后赵氏,毒害亲子,畏罪自裁。念其悔改,葬于平陵。”

    彦离,我对不起你,没有做到对你的承诺。可是我这辈子对不起你的还少吗?这次你也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然而这想法终究太过苍白,眼眶一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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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帝驾崩已经三个月了,怀宋倒是没出什么事,彦氏子嗣不多,封王拜相的人更是鲜有,加上辅政大臣的忠心耿耿,也就不存在什么趁乱篡位的事。

    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如今终于放晴了,几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清澈如溪流一般的天空上,高悬着红日,万丈金光。

    “皇姐,要是我肚子里没有孩子可怎么办呀?”

    顾息微正伏案批阅奏折,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太后性子单纯,完全不懂朝堂之事,只能由自己暂时摄政。

    赵英搬了个略小的靠椅坐在她身边,惆怅道:“都这么多天了,你也不许太医给我诊脉,要是真没有遗腹子可怎么收场啊?”

    然后她的眼睛转到了息微的肚子上,酸酸道:“皇姐立的莫非是自己的孩子?”

    息微脸色一僵,突然放下笔。经历了这些事,她的性子也变了不少,换做以往,定是要酸回去的,现在却只严肃道:“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不是不是……”赵英很努力的想要辩解,却一惊,“皇姐你抓我手干嘛。”

    没人回答她,大殿中一片安静,顾息微将指腹搭在她的手腕上。

    良久。

    “我当时也不过赌一把,结果……”息微幽幽的抬起头,“三个月。”

    赵英还没明白,闷着头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懂了,一双眼睛顿时大放光彩。“真的吗!我有了孩子!我有了他的孩子!”

    “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喜脉无疑。”

    话毕,她从旁边拿过一个盒子,取出那条碧玺项坠,交到了赵英的手中:“等皇上出生后,把这个给他戴上。”

    “好。可是……要是生了个女孩子怎么办?”赵英接过了项坠,继续忧国忧民。

    “女帝。”干净利落回了她两个字,顾息微转回了身子,“我这辈子没能保护好他,所以,我不会让他的孩子受到一点伤害。”

    “皇姐,我识字不多,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息微略一沉吟,便道:“彦立霄。”

    你的孩子,定要立于这九霄之端,从此无人敢忽视。

    赵英慢慢将手放在了肚子上,一阵怅然。目光移到了桌子上那些厚厚的奏折边上,那里放着厚厚的一叠信,一看就已经写了许久的,不由得开口道:“你也不能一直这么寡居下去啊,总得为自己找个归宿吧?”

    “等他长大了,我自然会去找我的归宿。”

    赵英突然捻起一封信,带着些玩笑的意思,大叫道:“皇姐,这就是你的归宿吧。”

    “瞎说什么!”息微心一慌,连忙伸手去抢,那边的手还没完全松开,两相僵持之下,突然被撕成了两片。

    赵英还在一旁愣神,息微已经紧张的抢了回去,放在桌案上仔细的拼。神情里满满的都是在意,虽然她自己心里却不是这么觉得的。

    赵英看了看她的表情,想到了自己的命运,不免有些伤心。起身道:“皇姐早些歇息吧,我就先回去了。”

    “嗯。”息微头也没抬,在烛光下将信铺开,用浆糊在背后打了个小补丁。

    这是宇文皓给她寄来的信,三日一封,从不间断。不过,她连一封都没有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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