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关乎着自己的终身幸福,皇贵妃办事特别有效率,第二天便找齐了她需要的所有药材。怕惹人怀疑,便差太医院的人亲自送了来,说是长公主要的安胎药。

    用冷水浸泡过药材后,息微将准备好的药罐砂锅端到了绮年宫的院子中。

    也不知道要关自己多久,这样没有人打扰的日子其实还不错,也可以做点别的事来打发时间,比真正的冷宫要好太多。

    她正专心致志的煎药,寸步不离的掌握着火候。忽然听见院门处几声轻响,连忙偏头看过去,发现前几日那四个看守的侍卫不知什么时候撤走了,院门处露出一截玄黑色的衣摆。

    一看就知道是谁。

    息微转回头继续煎药。

    那人抬起脚却又轻轻地放了回去,犹豫了片刻,准备离开。

    “来了又走?”息微不回头,开口,“药快煎好了,正好,省的还要派人给你送去。”

    彦离怔怔的看了看她,才慢慢的走了过来。

    “朕又没病,喝什么药。”

    顾息微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种事情太难以启齿。不说就没理由,说出来又像嘲笑他似的。

    是顾全他的面子,还是唱一回黑脸?

    “阿姐不会害你。”她思虑了片刻,起身舀了一碗药,方缓缓道,“你每天日理万机,要处理的政事太多。喝点醒脑安神的,没什么坏处。”

    轻轻吹了吹,端到彦离的面前,望着他道:“阿姐每天都会给你煎一副,坚持十天就好,不苦的。”

    身边跟着的小太监突然上前一步,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道:“殿下,多有得罪。”

    张花花已经死了,这是新提拔上来的太监,名叫朱韦安,手脚伶俐,办事也很谨慎。

    “不必了,你退下。”彦离道。

    息微心中莫名一酸,却道:“无妨,你是天子,总归不能随便喝些不明不白的东西。”

    “你这小太监也很伶俐,叫什么名字?记住以后每次都要试,免得被别人钻了空子。”

    “奴才朱韦安。”

    小太监感激她的通情达理,连忙上前用银针试了试毒,没有任何问题。

    彦离也不再多问,仰头一饮而尽。

    庭院里春风拂面,气候恰宜,地上的小草也在悄悄萌芽。

    “朕想和你说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人是我杀的,令牌也是我的,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好了。”她弯下腰收拾炉子和砂锅,满不在乎的语调。

    “朕怎么敢处置你?若是一个照顾不周,弄得青北出兵,要如何跟天下人交代。”

    话刚落音,息微突然回头,极其怪异的看了他一眼。

    你脑子烧糊涂了吧?

    彦离却恢复了以往的神情,不再多提。心思一转便将她的手执了起来,某人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疑惑的低头一看,忽然发现自己掌心躺着一大颗晶莹剔透的碧玺项坠。

    彦离的笑容有些无奈:“朕不过说笑而已,你还真的给卖了……这回好好收着吧。”

    想起那天当铺的场景,息微有些尴尬的接了过去,轻轻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毕竟也戴了许多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习惯。

    “最近外头风声太杂,在宫里待一阵子也是好的,朕已经撤去了你宫门的禁卫军,觉得闷可以到处走走。”彦离道,“没什么事,朕就先走了。”

    “记着每天派朱韦安来取药,只喝十天就好了。你放心,这药没坏处的。”

    “嗯。”彦离浅浅的回应了一声,玄黑色衣袖一动,人便转身离去。

    息微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药罐,叹气。

    治好你,就当是为了还债。

    xxxx

    “安胎药?”语气里几分惊疑几分好笑,赵悠悠微微俯□子,“这宫里的药,她也敢喝?”

    张万德凑近了说:“听说还是贵妃娘娘专门给她置办的药材,那女人自己动手煎药,从不假手于人,怎的不敢喝?太后娘娘,这可是报仇雪恨的好机会啊。”

    “贵妃不争气,枉费哀家对她的多年栽培。不过,确实是个好机会。”赵悠悠顿了半晌,接着道,“这贱人屡次三番与我作对,正愁钻不了她的空子。”

    “娘娘英明。”张万德谄媚道,“公公生前将那差事交给奴才办,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是祁荒客氏家族秘制的慢性毒药,银针是验不出来的,无色无味,无论如何也不会发觉!且永无解药,纵然她百毒不侵也无可奈何。那贱人服下后,不出十天,定会死于非命!请娘娘放心!”

    听罢,赵悠悠的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嘱咐道:“可别忘了,你干爹的死可都是她下的手,由你去办这事,再合适不过了。”

    “是,奴才定全心全意为太后办事!”

    “绮年宫的含珺丫头还在绮年宫里头当差?”

    “回娘娘话,好几年了,一直没调换过。”

    “那贱人不是解禁了吗,我估摸着她煎药定是一步也不会离开的。哀家会寻个由头,让她每日来胥坤宫请安,你只吩咐含珺每日往药材里头‘加料’便是。”

    “奴才明白!”张万德一脸殷勤,唯恐应的慢了。

    赵悠悠朝后慵懒的一靠,满脸的惬意与放松,日光打在睫毛下的阴影,有些疲惫。

    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消停了。

    我怀宋皇室的族谱里,可容不下野种。

    xxxx

    八日后。

    “若是你上次的月事没错,估计也就是这两天了。”顾息微清咳了一声,“你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给睡了。”

    “……”赵英莫名一抖,缓了片刻,复而叹气道,“皇上最近身子似乎不佳,常常咳嗽不止,我若是硬要打扰,只怕惹他不快。”

    “身子不佳?”顾息微瞳孔一缩,细想了一下这几日配药的过程,并没有什么问题,除了赵太后让她每日去胥坤宫请安,刻意刁难,百般嘲弄。她决定在这几天先忍着,可这也算是正常的事吧,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朱韦安也每日用银针试了药,自己也每次都尝过一点,没有任何异常,难道只是平常的风寒?

    息微停止了胡思乱想,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叠纸包,放在了赵英的手上。

    “惹他不快又怎么了,能有个孩子,才是一生的依靠。皇姐可就帮你这么一次,去不去看你自己。”

    “这是什么。”贵妃有些好奇的看着手上的东西。

    “那个……那个粉,叫忘忧散。”某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催,催那个情用的,能让人暂时忘掉痛苦,撒一些在香炉里,你知道的……”

    “不过我保证!南国医者独女出品!湛湛青天不可欺!绝对没有副作用也没有后遗症!”急急的补了一句,脸已红透。

    顾息微顺手将一颗丸子塞进了赵英的嘴里,再次补充道:“放心,你吃了这个就没关系。”

    赵英很快咽了下去,然后半信半疑的将纸包收了起来,忍不住问道:“今天真的能怀上?”

    “可能性很大。”她只能这么回答。

    于是贵妃向她告辞,揣着一颗忐忑的心转身奔赴皇帝寝宫了。

    皇帝尚成年不久,宫里还没几个妃嫔,稀稀拉拉的两三个还都是太后安排进来的亲戚。后位空悬,份位最高的也就是这个皇贵妃,说不定哪天一不留神就入主中宫了,那自然是谁也不敢得罪,象征性的询问两句便让她进去了。

    彦离正在伏案看奏折,时不时轻咳几声。

    角落放着一尊鎏金博山炉,显得华丽而又奢靡,大殿里弥漫着龙涎香的味道,正是从此处散发开来。

    赵英手里端着食盒,路过香炉的时候顺手将纸包丢了进去,然后惴惴不安的向他走了过去。

    “臣妾给皇上送燕窝……”

    “搁那儿。”彦离似乎没什么兴致,只看着手上的奏章蹙眉,似要将纸张捏碎。

    “祁荒亡国了。”

    “啊?”

    赵贵妃不明觉厉……

    彦离抬头看了她一眼,忍住咳嗽道:“怀宋不愿借兵,祁荒举国之力抵抗五个月之久,咳咳……青北以石击卵,本就是做了万全的打算,如今新帝继位,果然是速战速决……”

    “啊?”贵妃听不懂。

    这回,彦离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道:“下一个就是我们。”

    赵英的心莫名一跳,突然很想伸手,为他抚平皱起的眉。“陛下不用担心,怀宋地大物博,吉吉……吉国自有天相。”

    彦离一听她最后一句话,忍不出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便咳了起来,停也停不下来。赵英慌慌张张走上前去轻抚他的背,脸上着急的不行的表情,都是真真切切的。

    “怎么回事……这几天怎么会一直咳嗽,皇上以前身体不是这样的啊。”

    “着了春寒而已,没什么大碍。”

    “你很担心朕?”彦离忽然按住了她的手,也不待她回答,清清淡淡的一笑,“朕还以为,所有对朕好的人,都是想从朕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咳咳……母后一样,阿姐也一样。”

    赵英忽然慌了神,她不知该如何去回答。尽管她对他的关切却是真心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

    可她今天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得到一个孩子。

    彦离却不再看她,意识忽然有些模糊,他以为是自己犯困了,便道:“很晚了,朕要歇了,你不回去吗?”

    赵英站在原地,不说话。

    屋子里的香气与往常的龙涎香有些不同,幽雅深沉,忽浓忽淡,若有若无。似有妖魅之味,让人想起幽深月色里一闪而过的银狐。

    很多破碎的画面在眼前晃来晃去,母后永远都是那样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将自己锁在牢笼里,一遍又一遍的说,离儿,母后这么做都是为你好,你要听话。

    面无表情的宫女太监,从大殿的那头走过来又走过去,这样的场景似乎持续了很多年,永远也无法逃离。

    他背对着赵英,忽然闭上了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痛苦的东西。若有若无的香气弥漫在他的周围,像是夜里的幽灵,缓缓拨开他内心深处的迷雾。

    “王八蛋!”

    小姑娘抬起巴掌大的脸,不分尊卑,骄傲如斯。

    从来不曾没有人这么直白的骂过他,因为他是天之骄子,一生荣宠,生来便不跪君父,万民景仰。可他却恍然有一种想法,在她心中,自己也不过一介普通孩儿,可以捉弄,可以嬉笑怒骂。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种想法让他很高兴。

    忘忧散,让人暂时忘却世间一切烦扰。

    原来,彦离所忘掉的痛苦,是身边的所有人,包括太后,包括贵妃,也包括长大后的顾息微。

    他意识里唯一的快乐,只是那时扶芳桥边,破口大骂的小姑娘而已。

    意识很模糊,他晃晃悠悠的转过身,看过去。

    站在原地的竟然是他的阿姐。

    彦离突然狠狠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下一秒便清晰的看见了眼前的人,赵英。

    没有人想到,他的暂时太短,许是因为定力不同常人。能让自己沉溺,也能让自己出来。

    他知道赵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顿了片刻,终究是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将她抱了起来,一边往床上走去一边道:“咳咳,朕身子不好,给不了你孩子。”

    赵英脸色一僵,原来皇姐没有告诉他。脸色变了变,她决定也一起隐瞒下去:“没有关系,只要能和陛下在一起,臣妾什么都不在乎。”

    “对不起,委屈你了……”

    夜已渐渐深了,重重的软烟罗匝地垂下,沉香绕梁,窗外花影摇曳不已,内中时不时的传出几声隐忍的重咳。

    罗衫之下带着几分湿意,是他清冷而细腻的肌肤,脸色却苍白不已,没有生气。

    彦离抬头看了她一眼。

    赵英的心脏突然止不住的狂跳,连手都抑制不住的开始发抖。

    这回却怎么也收不住,一口鲜血骤然喷出,尽数洒在了她的心口。',皇上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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