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甄元山开着车从郊区一转,还要穿过附近的镇子,再走好久才能上高速。杪白已经靠在旁边的副驾上昏昏欲睡,眼皮儿上上下下打架,到最后终于力有不支靠在椅背上睡过去。

    路过的地方都不算太繁华,后半夜这时候就只有他们这一辆车还在路上,偶尔路过其他镇子时,街道上会有偶尔几辆车驶过,车灯即使拨开浓重的夜色也照不出几米远。有城市的地方还好,到了县区或者郊区,到处都是一片黑暗。

    前几天一场雪下了一天一夜,到处都堆满了厚重的积雪,街道旁边的绿化带里,甚至有些失去维护的路缝里都开着一簇一簇不起眼的小白花。这种小花甚至比任长江院子里的还要小很多,简直就像是苔藓一样,无处不在却不易发现。

    “阿白,阿白醒醒……”杪白睡的正香,突然被甄老爷子远远近近的声音吵醒。他睁开眼,老头子粗糙的手掌近在咫尺,正左左右右摇晃他的下巴。

    “怎么了老头?”杪白睡的迷迷糊糊,刚睁开眼睛就被甄老爷子捂住嘴。

    “嘘!别说话。”

    杪白瞪大了眼睛往四周看,他依旧坐在车里,周围黑洞洞什么都看不清楚,到处都是一片寂静,他和老头子的呼吸都依稀可闻。而正是这种寂静让人不安,一个寒冷的冬夜,除了呼吸和心跳什么都听不清楚,车子熄了火,不知道停在那条路上,伸手不见五指。

    杪白扒开甄老爷子的手,甄元山手心里热乎乎的,就好像杪白从小到大牵到的温度一样。

    “怎么不走了?”杪白压低了声音,突然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而后车子好像突然被什么大块头的东西砸中,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杪白吓了一跳,扭过头拼命扒着密闭的车窗往外看,甄元山一把将他扯回来,解开安全带将杪白往后座上推。

    杪白一只手扯住甄老爷子的袖口,刚要说话就被他一把捂住嘴:“嘘!没事儿阿白,一点事儿都没有,刚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把我们的轮胎扎漏了,你乖乖呆着别动,听到没有,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声,我出去看看。”

    甄老爷子从怀里摸出包的严严实实的刀放进手里,顺手将任长江给杪白留下的那把枪塞进杪白怀里。

    “我不!我跟你一起!我……”杪白扯住甄老爷子的袖子,坐直身子要从后座上爬起来,却又被一把按在座椅上。

    “别动!要真有什么东西你出去就是捣乱知道么!在这儿好好儿待着等我,别让我分心知道么。”甄老爷子这时候的表情有点儿吓人,他一只胳膊倾尽毕现,牢牢将杪白压在座椅上,然后拍拍他的小脸说:“等着爷爷。”

    杪白用力咽了口唾沫,又把怀里那把枪塞进甄老爷子手里:“老头儿你拿着,我在车里用不着。”

    于是甄老爷子下车,身上只揣着一把三寸刀一只小型手枪和一把小手电,黑夜里不知道潜伏着什么。杪白将头紧紧抵在前面座位的靠背上,拼命回忆刚刚他脑袋里那一闪即使的画面是什么。

    他两只手紧握成拳,拼命捕捉刚刚那来不及看清的一瞬间。那道黑影来来回回在他面前穿梭,半遮面一样就是不肯让他看清。杪白晃了晃脑袋,突然又有一种感觉在心底掠过,他抬起头,车子后窗玻璃上猛的映出一张青面獠牙的人脸来。

    杪白吓了一跳,身子猛的向后一趔趄。这张脸实在是有些恐怖,非常清晰,隔着一张玻璃离杪白只有不到一臂的距离。它看起来简直不像是一张人脸,青白的皮肤,参差不齐的尖利牙齿上还挂着细碎的血肉,白眼珠向外翻着,几乎一用力就要掉出来,涎水混着血肉一起往下流。

    杪白勉强压下心里的恶心,一只手在座位底下乱摸,摸到一只装满水水的大号不锈钢保温瓶握在手里。结果杪白还没有动作,眼前一花那张脸就被一拳打开了,接下来是刀子割进皮肉的声音。

    甄老爷子轻轻敲了敲后车窗,对杪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手里的小手电照着自己的脸,生怕杪白看不清。

    “下车,阿白,我们的车不行了,没有备用轮胎。”甄元山说话几乎没有声音,完全实在对口型。杪白借着小手电的光能看到他半边脸都被溅上了血渍,咖啡色的羽绒服上也有不少黑色的血点子。

    杪白迅速抱着自己的包下车,将那个唯一能护身的保温瓶拿在手里。地上躺着一具尸体,脖子被削掉了一大半,只剩下三分之一还连着脑袋。

    杪白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他眨眨眼,因为兽人的缘故看的比甄老爷子更清晰。和密闭的车厢不一样,这时候他能清晰的听到有撕扯、咀嚼皮肉的声音从某个方向传过来,杪白猛的抬起头往那个方向看。

    两辆车并排停在一起,其中一辆甚至还没熄火,三个人看不清表情,正把头拱在其中一辆车打碎的车窗里,将一个女人从驾驶座里面拖出来开膛破肚,不停把她肚子里的东西往嘴里塞。那女人似乎还没死透,似乎觉察到杪白和甄老爷子的存在,她将头微微转到杪白这个方向,灰败的眼里出现一丝神采,她张开嘴,似乎要拼命腾起最后的生命力呼救,可这一点点的生机却在她被一个“人”一口咬断了脖子一周一闪而逝。

    杪白被眼前的画面刺激的两眼泛红,胃里搅动着几乎要当场吐出来。这时候甄老爷子突然拍了拍杪白的肩膀,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后去。

    他指了指地上那个被他一刀割断了脖子的“人”,他从前杀人从来只是轻轻一刀隔断动脉毙命,从未用过这么大力,大概是意境发现了这些“人”的不对劲儿,这样才能保证他已经死透了。

    甄老爷子拉着杪白蹲下身,一只手拿着“龙舌”,游刃有余地将地上这个人开膛破肚。一股恶臭瞬间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杪白被醺的向后一个趔趄,瞪大眼睛看着老头子。

    “干什么?”杪白一只手捂住鼻子,不太敢出声,借着小手电那一点昏暗的灯光和甄老爷子对口型。

    甄元山看了他一眼,从男人肚子里扯出一截肠子就要往杪白身上缠。杪白惊的连连后退,却被他一把扯住。

    “要这样!”甄老爷子指了指鼻子,又指了指远处正在开餐的三个人“人”,不顾杪白挣扎将这截肠子缠在他小臂上,甚至弄了点儿血抹在杪白已经毫无血色的小脸上。

    等一切都弄好了,甄老爷子才压低声音对杪白说:“等一等看‘它们’会不会自动离开,待会儿我们去拿那辆车。也许任长江说的真是对的,阿白,他们和你在郊区医院看到的一样么?”

    杪白脸色苍白,浑身都散发着难闻的**的恶臭,他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想起那时候在医院高墙外面看到的,然后点点头。那时候他所见那一群人疯了一样啖人血肉,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抓着身边的人就啃,简直又可怕又可怜。

    甄元山皱起眉头不说话了,祖孙两个蹲在小金杯后面大约十几分钟,地上那个女人已经被分食的七七八八。杪白侧过头不忍心看,甄老爷子却是盯着那些“人”从头看到尾。

    就在他们以为那些“人”没有了东西吃要自动离开的时候,其中一个“人”突然站起身朝旁边的车门扑过去,又将脑袋探进车窗里。

    又一个“人”站起来,那辆车四个车窗被打碎了三个,其中一个甚至发出一声嘶哑的非兽非人的嘶吼,然后疯狂的撕咬着车窗旁边的车皮。碎掉的车窗将他们身上口腔里割的鲜血淋漓,他们也好像丝毫没有感觉一样继续朝车内低吼。

    杪白看了眼身旁的甄老爷子,他也皱着眉头。这时候两个人才意识到,也许车里还有人。那几个“人”的嘶吼声此起彼伏,杪白仔细竖起耳朵,才听到风里有一股极细微的啼哭声,听声音像是个婴儿。

    杪白猛地回过头冲甄老爷子低声叫:“那车里还有个婴儿!”

    甄元山年轻的时候不太算是个好东西,见死不救的时候太多,当然心情好顺手救上个把人的时候也很多。他曾经没有道德观念,不认为见死不救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儿。

    这时候他看了眼杪白,也明白如果真的如任长江所说,那这世界简直就将要和末日一样,正该是道德沦丧的时候,可惜,他看了看杪白黑亮的眼睛,叹了口气。

    一切才刚刚开始,还没到为了自保需要六亲不认铁石心肠的时候,甄老爷子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水平,又看了看不远处围着车打转的三个“人”。他真的是老了,而且身边有了杪白,如果是搁以前年轻的时候,根本不用如此精心思量,自信也好冲动也好有实力也好,他如果要救那么一个小崽子,直接去就是了,根本没有太多顾虑。

    甄元山搁手心儿里掂了掂他的刀,然后还是把枪塞进杪白手里:“阿白拿着,会用么?这样……唔这样,如果看着我撑不住了放枪就是了,只要记住别朝着我打,瞄准了大胆打那几个怪物。”

    甄元山手把手的教杪白使枪,他这小孙子的手细细嫩嫩的,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个拿枪的,可惜有什么办法呢。甄元山不知道自己这决定对不对,他当然希望自己好好的,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杪白,他从小把杪白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甚至不敢去想如果没了自己杪白会怎么办。

    车里面那婴儿的哭叫声越来越细微,甄老爷子走在前面,杪白跟在他后面,大概五步远,等到走进了看着那几个怪物的时候,杪白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比刚刚被甄老爷子一下割掉半个脖子那个还可怕,有一个“人”其中一颗眼珠子已经掉了出来,里面血肉模糊的一片,却不会往外流血。刚刚杪白有真切地感受过,它们的血还不是冷的,只是温度很低而已,溅在身上的时候简直和没有温度差不多。

    他们身上抹了那个“人”的血肉,杪白手腕子上甚至还缠着它一小截肠子,那些“人”果然没有来攻击他们。等走进了,甄老爷子突然出手如电,却没发出一点声音,一下子切掉了其中一个“人”的半个脖子。

    那“人”眼里浑浊一片却没有惊恐,因为惯性后退了几步,然后倒在地上,脖子上被开了个大口子,正咕嘟咕嘟往外冒血泡,看样子却并没死透。

    杪白握紧拳头,他们本来就是没有呼吸的一群“人”,像僵尸一样,但关节却灵活的多。

    另外两个“人”突然放弃了车子,低吼着向杪白和甄老爷子铺了过来。杪白哆嗦了一下,然后迅速举起枪,在那“人”离他还差半步远的时候扣动了扳机。

    小小一颗子弹带着冲劲儿嵌在杪白面前这“人”的脑袋里,可它却像没事儿一样依旧向着杪白不管不顾地扑过来。杪白吓了一跳,回头往旁边儿一躲,那“人”就和他擦身而过。

    甄老爷子这时候又将“龙舌”插/进另外一个“人”的脖子里,那“人”的脑袋和身体只剩下小小一段筋皮相连,终于支撑不住掉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到杪白脚边。

    杪白简直想尖叫,以前他何曾见过死人,就连大马路上撞死个小猫小狗甄老爷子都要捂住他眼睛不让他看。他僵了一下,胃里呼啦一下有什么东西涌上来。身后那个“人”又朝他扑过来,杪白想也不想举枪就射,因为离的很近,枪里剩下的六科子弹无一虚发,颗颗朝面前这“人”的身上招呼,甚至有四颗镶在他的脑袋里。

    面前这“人”直接被杪白爆掉半颗脑袋,红的白的崩了杪白一脸。杪白握住手枪,像摊软泥一样萎在地面上,脑袋里一片空白。

    甄老爷子走过来穿过胳膊肘将杪白从地上抱起来,给他抹了把脏兮兮的小脸,然后将杪白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轻轻拍他后背。

    “没事了阿白……”

    杪白哆嗦着嘴唇,手里握的死紧的枪被甄老爷子抽出来。枪里已经没子弹了,甄老爷子随意将手枪揣进兜里,然后揭开杪白的领口,那里有一个被指甲划过的细小伤口,微微渗着血丝。

    伤口已经泛出了黑色,甄老爷子皱起眉头,从兜里掏出个干净的小手绢,微微碰了碰杪白的伤口。

    杪白突然哆嗦了一下身子,那伤口被碰着的感觉就好像无数蚂蚁在蛰,又痒又疼,但这却唤回了他的神智。杪白一把推开甄老爷子,趴在路边不管不顾地呕起来。

    车里婴儿的哭声依旧细微,却好像被一根头发丝儿吊住了似的总也不断。杪白吐完之后抹了把嘴,勉勉强强抬头冲甄老爷子笑了一下,声音里有点儿故作镇定的意思。

    “老头,我没事儿了,咱们赶紧走吧。”他话是这么说,小脸上却苍白的没有一丝儿血色,依旧耿直了脖子不敢再低头看那几具尸体一眼。

    杪白走到车前,先是探头往里面看了看。车厢里什么都有,却就是没有婴儿。杪白打开车门,循着声音趴在座椅下头,那下面有一个中号的黑色旅行箱,小孩儿细微的声音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恐怕是刚刚那女人为了保护他才这么做的。

    杪白伸手敲了敲皮箱,小孩儿的哭声却突然戛然而止。

    甄老爷子跟着杪白走过来,伸手在地上那女人已经零散的尸体衣物上摸了摸,摸到一把钥匙。杪白接过来将箱子打开,里头是一个还包在襁褓里的小婴儿,大概只有五六个月大小,瞪着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杪白,伸手还要将自己的手指头往嘴里送。

    甄老爷子凑到旁边儿看了看,突然笑了一下,说:“这小孩儿跟你小时候还挺像的,都挺漂亮,不过比你胖乎多了,别让他吃手,跟你小时候一个样儿。”

    杪白点点头,在自己相对还比较干净的毛衣上擦了把手,然后把小婴儿塞进嘴里的手指给拽出来不让他吃。小孩儿圆溜溜的眼睛朝四周看了一圈儿,大概看到没有自己妈妈,再加上杪白不让他吃手指,扁扁嘴就要哭出来。

    杪白被他吓了一跳,刚才经历的事儿都差点儿忘了,赶紧又把手给他塞回去。

    甄老爷子又下了趟车,把自己家车上的东西搬到这辆车的后备箱里来,然后又到处看了看这车里的东西。

    这女人车上最有用的东西是一把剑,看起来像是把花架子,剑鞘上镶嵌着花花绿绿的石头,甄元山也认不出来那都是什么,反正马上估计也没什么值钱的了。这剑的剑柄上还拴着把红色的剑穗,看起来像是收藏或者是展览用的,放在个紫檀木的盒子里。

    甄老爷子将剑拿出来掂了掂,重量不轻,而且看起来挺锋利。他一手握着剑柄,将剑当刀使,一下割掉车尾巴上一块铁皮,然后满意的拿着剑上了车。

    发动车子的时候杪白还在逗怀里的小孩儿,甄老爷子回过头冲杪白说:“行了阿白,坐好了咱们走吧,这地方不能再呆了,咱们得赶紧去武汉,看来任长江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你脖子上有个口子,拿任长江给的那药上上试试。”

    杪白抬起头,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已经麻了没感觉了:“就两管,我这么小个伤口,别浪费了。”

    甄老爷子突然严厉起来,回头的时候声音都变低沉:“阿白听话,反正有两管呢,你先用了,以后别让那些东西碰着你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杪白会成长的,总有一天他要自己面对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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