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哥一路奔行,直到半个时辰之后,心还在狂跳不止。面对白招拒的时候不长,他还能镇定自若,可转过头来便越想越是后怕。

    大仙君之流鬼哥诚然见过不少,可大仙君到底如何强大,他仍旧不敢说了解。如万寿蛊母与神农那般人物,可在一定程度上与玄华大士相抗,鬼哥亲眼见过他们战死的过程。但鬼哥仍然认为,他们应该属于不善战斗的那一类。反而修为逊色一筹的年猪狗要比估计的厉害得多,否则即使是在万寿道藏之内,也不可能将乾不仁逼上绝路。

    但是鬼哥看得出来,白招拒是不同的。这位白帝虽然不以势凌人,亦没有散发出什么威压,但他的身上还是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让人畏惧。这位白帝完美无缺正处巅峰,他眼睛里那种毫无波动的自信,便让人很难生出抗拒的心思。这样的大仙君几乎是以身说法,向他开释了圆满二字的意义。说实话鬼哥到现在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真的凭着花言巧语糊弄过关了。

    白招拒若想对付他,恐怕和碾死只蚂蚁差不了多少。但他也只是尽力劝说,除此并没有任何实际阻碍。然而回头再仔细想想,白招拒单单是现身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自己却毫不犹豫的迈了过来,真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细品个中滋味,或者便是道与非道的殊别吧。

    神光忽放光明,又一尊道图神明降临了。

    鬼哥眉头暗皱。前几番正神显化,都是按照他与鬼神的数量对应。但这一次……他身后尚有一尊鬼神相随,大正道图却只降临了一位正神,这其中透着怪异。但是随着他看清这位正神的面目,他的心绪变得发激荡起来。

    这个人他认识,当年在玄陵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白修罗。

    “当年你是骗我的,对不对?”鬼哥抑制不住,立即大声喝问。

    “是,也不是。”白修罗一头白发随风轻动,面上却不见一丝波澜。

    鬼哥咬牙重重点头道:“当年你传过我修罗圣心诀,赠过我修罗锁心针,原是我的恩人。但你骗我背井离乡,与爱侣天各一方,千载不得相见。这恩怨算是扯平了,但我恨你,你此刻拦我,我会杀了你。”

    白修罗冷冷道:“我当年被天魔罗识侵蚀了心神,确实对你说了那番话。可我没有让你离开,你大可看着那位叶姑娘死。只要她死,你就能顺承大正之道。是你自己要逃走,要恨也只能恨你自己。”

    “她与你有何怨仇,你为何要害她!”鬼哥又怒又愧,白修罗当年或许用心险恶,但说的并不算错。

    白修罗似乎想笑,但却笑不出来,只抽了抽面皮道:“大正本是孤道。从掌阵圣人起,酒神、雨师、白帝、明尊,直到你我,一辈一辈哪一位又能幸免呢?你以为,当年你血脉中那惊天伟力是凭空而来的么?修陀罗或许并不能算是修罗,可从你激发大道之运开始,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当年如此,今日亦如此。”

    鬼哥怒不可遏,闪身直上,一拳轰向白修罗的面门。但白修罗身形一虚,半空中只剩下了一道残影。在鬼哥拳下一空错愕之际,一根硕大指头也已经点到了鬼哥面前。鬼哥叉起双臂招架,只觉臂上一阵剧痛,坚似金铁般的血肉竟被这一指削掉了一大块。

    在震惊于白修罗的速度同时,鬼哥也确定了他已然练成了修罗金身。他无暇去思索为何大正界域内会存在这么多金身,因为白修罗的战意已经彻底爆发开来。

    修罗一族作为世间以战斗而声名最盛的一族,其战斗天赋战斗意志,都是极其恐怖的。不用提修罗王兄弟,即使当年区区一个沈素心,便几乎干掉入魔状态下的鬼哥。现在面对白修罗,鬼哥的体会就更深了。

    白修罗当年就是仙士,千年以降如今可能是大成乃至圆满。此时虽说同样被限于元神境界,但其表现出来的战力却是极其可怖的。最起码在这个境界,一动手便能压着鬼哥打的人太罕见了。要知道此时鬼哥的正常实力,可以在近距离迅速搏杀仙士。即使此刻尚未完全晋入三真合一之体,他也不觉得有哪个元神修士能威胁到他。

    所以此时此刻,他陷入了巨大的危机。血肉横飞,似千刀万剐。白修罗这一式神通化出无数身影,但其本体却并不在近处。鬼哥挨了半天的剧痛,勉强调动鸿蒙紫气护体,这才勉强找到了白修罗的所在。可是还未待他再次冲上去,一道炽白的剑光剑迎面而至,瞬间斩破了他的护体紫气,从他的耳侧切了过去。

    摸了一下血淋淋的耳朵,鬼哥的眼神终于平静下来。他刚刚为轻敌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反击之力。意识到了危险,反而能让他暂时屏弃愤怒而冷静战斗。

    白修罗的神通强大剑气犀利,但他没有像以往那些没有灵智的正神一样狂轰神通。这最起码表明,拥有灵智的白修罗法力并非无穷无尽。所以只要仔细想一想,就可以知晓像这样强劲的神通,以元神修为是不可能无止境的释放的。

    祭起青阳圈护体,鬼哥开始虚空掾符。左手快如幻影一般的划动中,一道道粗糙的天垒符迅速凝结,十道百道、千道万道,隐没入周身虚空。但白修罗提剑而立,却并没有就此上当。这些符虽然粗糙,可也就因为粗糙,其中不可判断的因素很多,而且其中似乎还隐藏着一些别的符法。强攻之下,多半会陷入泥沼般的符法之中。

    他的目光闪电般从鬼哥身上移开,转向了后方远处的那尊鬼神,以及暂时被安置在战圈外的冥棺。就在白修罗身影闪动同时,鬼哥厉喝一声‘卑鄙’,同时扑向冥棺。但白修罗的速度要比他快上不少,在八鬼缠袭来之前,白修罗已一剑斩灭了那尊鬼神,又一剑刺穿了冥棺。

    鬼哥登时发狂,咆哮中一连数十记掌势与逆魔印法急风骤雨般的砸过去,白修罗只得祭出一面金纹古镜相抗。巨力交击的轰鸣响彻天地。

    让人震惊的是,这种程度的攻击,非但没有让白修罗受伤,就连他的身形都没有撼动半步。鬼哥刚刚冲将上来,便被白修罗的一记掌影劈飞出去。

    “想不到,当初那个懵懂少年,已经强大到如此地步了。”白修罗一手持剑,一手轻抚着这尊冥棺道:“我的七杀结牢、白虹剑气、破天手,皆可取仙境强者性命,你连中三招,竟然还能站起来。”

    鬼哥浑身浴血,咬牙切齿道:“说来也许你不信,先前我曾面对过十位魔门仙君,也挨过玄华大士的玄术而无恙。你这点小手段算得了什么?”

    这个牛吹的够大。虽然当时是借了万寿道藏的玄奥之力,但鬼哥的确面对过十位魔君,后来也从无生玄手的攻击下生还。即使当时落下了点伤患,至今都未曾痊愈,无恙二字却也不算太假。

    “凡事总得试试。”白修罗闻言也是一怔,但他随即遍体魔气大盛,尤其左手变得漆黑,重重向冥棺劈下。冥棺应声碎去一角,其内的霜花随风飞洒出来。

    鬼哥心神焦灼,目眦欲裂。他知道这是白修罗故意在激他,可他偏偏不能无动于衷。为避免伤到牧兰衣,他只能强行上前逼抢。这个时候,他才体会到白修罗的剑法是多么精妙强横。

    他引以为傲的菩提掌法非但没有占到半点便宜,还一连十数次被刺的溅血飞退,可恨的是对方竟原地一步都未曾动过。可以说在实力相差不远的迫身战里,他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过。

    “筋强骨壮,皮糙肉厚,可也就仅此而已。”白修罗甩去剑上血渍,又转向冥棺道:“乾终蛊啊,即使我不动手,她又能支撑几日呢?明尊师叔曾对她寄予厚望的,可惜了。”

    鬼哥喘息道:“你……是白招拒的弟子。”

    “我愧对恩师啊。他的无上剑道,我连一成都没有学会。”白修罗叹道:“他老人家一生光明磊落,却为了你而违背圣人之训。单此一事,我便容你不得。”

    鬼哥擎出两截浑金棍道:“我乃鬼谷道主,能与我平等对话的只有你们那位掌阵圣人。这一点你师父明白,你却还是没学到,果然是不肖之徒。”

    菩提掌法虽也是盖世奇功,可毕竟非杀伐之法,与白修罗厮杀起来占不到便宜。鬼哥只能以棍代剑,改以新练就的十绝生死剑法与他拼杀。虽然鬼哥还是第一次以此剑法对敌,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十绝剑法当真厉害。

    单是照夜流光诀中的心灯法,就给了鬼哥生出前所未有的感受。像是在一片无边的黑暗里,忽然有这么一道流光掠过,便照亮了一片光景。无数道这样的流光,将这一片黑暗世界各个角落依次点亮,拼接成一幅完整的样子。这是一个杂乱却又发人深省的过程,但它又是如此让人印象深刻,好像一个全新的视角。

    鬼哥用心灯法逐渐摸清了白修罗的底,也数次刺中了他的躯体,但他自己付出的代价更大,肺胃皆被洞穿。在激斗了一刻有余后,他差点被白修罗斩掉头颅,又一次被逼退。

    修罗一族的躯体异乎寻常的强大,尤其是阿修罗。如白修罗这等几乎成就大阿修罗的强者,这些年里几乎已经达到了修罗金身的巅峰,肉身犹胜于鬼哥。可白修罗此时也感受到了很大威胁,鬼哥生涩的剑法不影响生死剑气绞杀他的生机。

    白修罗迅速化去了两道侵体剑气,并道:“我师敬的是大道,而非空无一用的名头。他禀大正气运而成就,是故不能违大道意旨。我这个做弟子的,当负其劳。”

    鬼哥沉喝一声,再次猱身而上。这一次他开始施展的是十绝剑经中的死剑之术,浑金棍虽是钝气,但死气的锋芒却是莫可相抗。白修罗战意轰然化为实质,如一团冲天的火焰,隔着十数丈之遥便与鬼哥隔空以气相击。然即使如此,他还是感觉到自己的生机精气都在不断的被绞灭,速度快的惊人。对方自身同样在经历这样的消耗,这是个两败俱伤的打法。

    白修罗明了此节,自然不容鬼哥再继续缠斗下去。他手下蓦然间快了千百倍,那柄剑一瞬间释放出千万道凌厉剑气,发出极其刺耳的鸣啸。鬼哥身形急扭,在这万千道剑气中被刺得体无完肤,不知道流了多少血。但眼神反而更加锐利,紧紧盯着白修罗,像是要以目光将他刺穿。

    白修罗再次将他迫退,低头看了看,持剑的右手在这十数息间已血肉尽枯,也不禁暗自惊心。他继尔浑身魔气腾腾,手上血肉迅速鼓胀重生,竟是不数息间便又完满。

    他面不改色道:“也许你会的很多,可是样样通也就样样都不精。我只凭此一剑,也可以将你所有功法尽数破去,不过……我无需向你证明什么。原以为你是个痴情人,有此女为饵,你会不惜代价的来与我搏命。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你一退再退,实是个猥琐鼠辈,留她也就没有用了。”

    言罢,白修罗手起剑落,一剑贯穿了冥棺中牧兰衣的心口。

    此时异变突生。原本应该就此魂灭的牧兰衣,竟猛的睁开眼睛仰身而起,双掌化出一个极其诡异的印诀,同样重重的印在了白修罗的心口。印诀再变,如是一连三击,白修罗瞳孔激缩,脸上不自主的浮现出乱花也似的黑纹,一身魔气登时乱涌,弃剑连退数步之后,头颈颤抖着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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