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哥放声大笑,一时笑得有些气短。

    白招拒有些摸不着头脑,详审了衣着穿戴,未觉有不妥之处。讶然道:“请问道主为何发笑?”

    鬼哥笑意犹然未尽,摆手道:“我是笑我自己。”

    “哦?愿闻其详。”白招拒的好奇心似乎很强。

    鬼哥轻咳两声笑道:“我原以为大正之道一视同仁,域内道友皆止于元神。却忘了大正道主乃是道境圣者,又走出过空明那般玄华大士,焉能没有仙君?亏我千年修行,至今还如此天真,前辈说可笑不可笑。”

    白招拒闻言默然,隔了数息才答道:“修行之道,达者为先。不敢当道主前辈之称。”

    无怪白招拒语塞,鬼哥这轻飘飘几句话厉害得很。

    他先入为主,错以为大正道域内高手不过是一干元神修士,最强的叶唯喻才是个仙士,这都是实情。还觉得只要等到自己晋入三真合一之体,便能一路横扫过去。可突然有大仙君拦路,那便绝没有半点胜机。

    即使鬼哥见惯了仙君大士,可大仙君的威严仍旧不可避免的让人畏惧。他只能冀希望于这位大仙君还要些脸面,想以言语逼住对方。不过白招拒的出现是个现成的把柄,旁人都被压制在元神一线,你这位大仙君是怎么回事?

    大正之道居然不公!

    这话换个时地鬼哥根本不会说,他压根也从来没有相信过世间有什么公平可言。然而此时他自知不敌,生死就在旁人一念之间,也只能用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好在身为鬼谷道主,在两道相敌之际,他是最有发言权的,指摘的也无可争议。白招拒纵然境界高他极多,对此也是无法辩驳。

    “好说。”鬼哥嘻嘻一笑道:“白道友风采绝世,刚刚通名之际威重庄严,大概认为你的名字我理当知晓。可惜我孤魂野鬼游走于世,毕竟没什么见识,只好请教道友尊号。”

    白招拒闻言讷讷道:“岂敢,白某绝无以势欺人之意。白某……白某并无道号,昔年修业是以凡俗帝王起始,因此四方道友称我……白帝。”

    白帝白招拒。

    这是个在他的时代曾震惊数洲的名号,无数人为之敬畏。而刻下说来,他居然有些结巴。仿佛越说越觉得自己是在炫耀,炫耀的对象还是一位道途在他之先的大道之主,而同时对方也是一位境界极低的后辈修士,是以白招拒此时甚觉尴尬,脸皮一阵阵发热。

    神农曾经提到过,仙盟五尊其余四位,名号是酒神雨师明尊白帝。这位白帝,现在是能对上号了。对此鬼哥不感到吃惊,从白招拒的风采气质上还能看得出那种贵胄之形,无论外观相貌修为都配得上白帝尊号。可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大神通者,居然会如此温和,被他的一番诡辩指摘而挤住。

    “道友既称帝号,却能如此谦逊,德行令人佩服。”鬼哥问道:“不知白道友屈尊至此又所为何事?”

    白招拒道:“听闻道主欲往玄陵,白某特来相劝。只要道主肯回头离去,白某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鬼哥虽与白招拒刚刚相识,却感觉此人是一个极其直白纯粹之人。虽然听起来像是威胁,不过由他说来便似没有其他意思。

    “是。”白招拒伸手一抓,虚空凝出一道白光,化作一柄白金色神剑。“此剑是我昔年佩剑,道友可中意否?”

    鬼哥只略一打眼,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一口真正意义上的绝世好剑。即使当年怀真子的逍遥神剑能满渡天劫,再养炼到极英圆满境界之终极成就,也完全不能与此剑相比。因为此剑似乎天生便为杀伐而生,是一柄先天杀剑,剑魂不知是从何处寻得。

    剑体器质要完美的融合盛载这道先天剑魂,自然也就更加珍稀。而如今它杀机敛尽,连化纳了啸虎残魂的鬼哥也不易察觉,简直可说已蕴化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这样一柄无上神剑,错换了其他人,恐怕没几人能够拒绝,但白招拒却似乎还嫌价码不足。

    “白某一生所学,已归纳为太昊元极剑经共八法。练成八法可结就太昊剑图,凭此足以扫荡群魔,同侪无对。只要道主允得此事,也一并赠予道主。”

    说到剑法,白招拒的自信与威严便又回来了,其人其言便有莫大的说服力。这位白帝称得上谦谦君子,但他所修之剑道却是杀伐极重的凶法。而今身上不见半点恶息,说明此人的修为已经高到对杀伐之道游刃有余。这样一位剑道大宗师的剑法,非同小可。他只说扫荡群魔同侪无对,大概已经是很谦虚了。

    然而鬼哥倒已经稳下神来,只是淡淡道:“道友修持,令人敬佩。但我此去玄陵,为的是寻救我这位红颜之法,而不是来图谁的宝物功法。”

    白招拒目光落在冥棺之上,双目微烁金芒,竟似是隔棺将内中看了个通透。看出了其中究竟,他眉头登时紧锁。照他看来,棺中的牧兰衣已然算是个死人了。她整个元神已经碎破,只被神宫中一缕光明强行聚拢,恐怕稍一碰触就会立刻飞散,如何可能起死回生。

    此等情形,以白招拒的修为见识,竟也看不到半点治愈的可能。

    但白招拒还是继续道:“道主,我有一个老友极擅药石,举世罕有。白某愿亲自去求他,无论任何代价,由白某一力承担。若能侥幸成功,可否……”

    鬼哥摇头道:“白帝的那位老友,是否大名常百草,号称药王?不瞒道友,我不久前刚从药王那里来。他……已然故去了。”

    鬼哥没有细说神农的所作所为,也没有讲他的下场。讲究一个死人有什么意思,尤其在白招拒这样的道德君子面前。

    但白招拒的震惊仍溢于言表,怔怔道:“药兄他……道消了?”

    鬼哥点点头道:“为今之计,我只能去玄陵碰碰运气了。”

    白招拒一声长叹道:“魔门于此道固然素有过人之处,那位摩诃天魔罗深不可测,我辈确实及不上他。但是魔道的恩惠未必易得,道主此去,恐怕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鬼哥也叹道:“事在人为,道友会畏难而缩么?”

    鬼哥话毕,径自起程东进,不多时便已消失在原野上。白招拒负手望天不语,不多时半空一个人影降下,来到近前单膝跪地施礼道:“白师伯。”

    白招拒看了他一眼,叹道:“孟明啊,你师父也出关了么?”

    “是。圣人为家师抽离了灾毒,总算能暂时压制,正在恢复真元。大概再过几个时辰,就可以来与师伯会合。”孟明恭恭敬敬道。

    “时局崩坏至此,难为你师父以一己之力支撑了这么多年。他这一次仙灾发作,已是神魂大损,此役极有可能熬不过去了。”白招拒示意让他起身,同时继续道:“你是这一代罕见的大才,不要再一意孤行了。天命难违,给黎山留下几颗真正的种子。”

    孟明面色数变,迟疑道:“师伯何出此言?白师兄他……”

    白招拒打断他道:“你那位白师兄心魔太盛,我没有将他革出门籍,让他能以我弟子之名战死已是殊恩。我等各有使命,岂能一再违背圣人之训。你们埋伏的那些手段,奈何不得这位鬼谷道主,即使你亲自赶去,也多半不是他的对手。走吧,一起去会会摩诃诸天的那几位老朋友。”

    白招拒转身便走,一步便是数千里遥。孟明脸色灰败的向东遥望一时,也只得转身黯然转身跟从。

    黎庭之处此时已然恶战连连,数十名黎山元神高手五六人一队,结阵横在黎庭之前,正在与来袭的魔道强者搏命厮杀。此次来攻的魔道强者皆是真正的高手,跟以往的水货完全不一样。即使在大正道图的压制下,仍旧具有与黎山修士对等的实力。

    但是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此时集结的数量几乎已有数百人,完全不必像从前那样力求一战分出生死。以激烈的神通交拼消耗一轮神元之后,这些魔门高手在情况允许的情况下会立刻选择后退,然后另一队蓄势已久的魔修便会再压上来。这样的激战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有余,黎山一脉修士纵然善战,此时也被压得几乎窒息。

    一黎山修士高叫道:“雷道友,这群魔崽子想要以车轮大战耗死我们。交替后撤吧!”

    另一黎山修士却咬牙道:“不能撤!黎庭狭窄,正有利于坚守。若是弃了这个要地,他们会一拥而上,那时我们必死无疑。”

    一位魔道修士大笑道:“你们倒是不蠢。今天或许灭不了黎山,你们却一定都会死在这里。”

    说是迟那时快,就在这魔修狂笑之间,一柄飞剑破空而来,他虽连施神通抵挡,却仍被这追魂索命的一剑斩下了头颅。一个灰衣瞎老人闪落在地,一手抓住飞剑,一手抓住了这魔修头颅。这魔修发出凄厉的惨叫,元神扭曲着拱出天灵,但还未及逃逸,便被瞎老人一剑刺穿,并在剑上迅速干瘪消失,一阵腾腾黑气之后竟是荡然无存。

    整个过程不过一二息功夫,却是将众魔修齐齐吓了一跳。魔修个个保命神通颇强,轻易难以击杀。激战两个时辰有余,即使黎山修士术法犀利,但大多数魔修都是伤而不死,战殁者也不过区区两人。黎山方面看似声势惊人,可实际上伤亡却已过十数。

    但这个灰衣老瞎子,却是身怀异术,甫一到来就如此干净利落的干掉一个魔门强者,对魔道一方的士气打击很大。

    紧接着,让人目不暇接的剑芒四起,金声惊啸间,又有两位魔门强者被诛杀当地。魔门众修当即开始后退,黎山一脉修士却精神大振,发出稀稀落落的喝采声。

    这位瞎老人是顾秋梧,随后来到的二人是云北雁与独孤帝心。这三柄利剑一出,便立刻诛杀了三个魔门元神高手。但三人并肩而立,脸上却找不出丝毫的笑意。他们都能感应得到,除了面前这数百位魔修之外,远处还隐伏着更加强大的敌人。

    这显然是一次蓄谋已久的,几能覆灭黎山的攻势。但至今为止,除了他们三人以外,黎山一脉竟然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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