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称得上幸运的是,这里虽然与世隔绝,但是并没有简陋到了需要结绳记事的地步,至少他们还能从机甲光屏上看到时间。

    图祈在这里呆了快两个地球月,从一开始的急躁和不安渐渐转为沉静,并且他确信自己已经记清楚了牵引机的路线。

    萨尔算得上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是跟这里的其他人比起来,他已经可以被认为很健谈了。图祈并不知道被掳掠到这里来之前的萨尔是什么样的人,但他总有一种感觉,这里的压抑气氛和高强度劳动并没有像对待其他人那样搞坏萨尔的神经,这个男人很清醒,很冷静。

    只要一有闲下来的功夫,图祈无时无刻不会想着那些堤道尽头的金属门。每当这个时候,萨尔就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让图祈觉得好像心思被彻底看穿。

    当然,从萨尔那张可怕的脸来看,也许他只是想吓唬他。

    空间站不是建立在某个行星的轨道上,因此当他们在太空里工作的时候,外面的场景总是一成不变的。图祈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逐渐麻木,如今已经完全能够依靠时间来分辨日夜,不觉得有任何不适。

    劳工几乎一整天都要呆在空间站外,除了进食的时间可以进入机库休息一会儿。而图祈也渐渐开始明白,最初的时候萨尔为什么暗示他可以留在空间站的营房里抢营养液。

    这是一种试探。如果图祈真的这么干,也许就会跟萨尔那个不幸遇难的搭档一样,躺在垃圾处理机里跟污水搅在一起。

    也许这里并没有什么人真正关系那些等死的伤员,但伤害他们来获取利益,会被视为最无法容忍的行为。这并非是由于什么人性的善良,只是劳工们都很清楚,那就是自己的未来。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直不会遭受霉运,而从已知和所见的来看,谁都无法避免这样的命运。

    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想活着。没有人不想活着,只要能够不死,什么都值得。

    从这里出去似乎成为了不可能,那些外围壁垒上的炮台,用途可不仅仅在于警戒联合体部队。当劳工试图脱逃的时候,所有炮台会在一瞬间由主脑控制,在几毫秒内锁定脆弱的身躯,让他们在光束中成为尘埃。

    图祈觉得,也许联系上其他营房的劳工或有可能,但是想要从这些炮台中逃脱,需要大量的牺牲品。

    而谁都不想做那个牺牲品。

    图祈虽然也不想,但是如果有必要的话,他愿意试一试,总比被困在这里成为行尸走肉强。可问题在于,他愿意不代表其他人也会愿意。因此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没有对萨尔讲——虽然他觉得萨尔已经猜到他的想法了。

    图祈有些懊恼,这些海盗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即使劳工赌咒发誓愿意成为海盗中间的一员,也没有用处,海盗从来不相信誓言,因为那东西在他们眼中就是用来翻悔的。

    因此失踪两个月的帕洛里就显得有点神秘莫测了,图祈默默地想着。

    也许是图祈的怨念太盛,导致帕洛里走了背字。当某一天图祈从牵引机上走下来,疲惫而轻车驾熟地走向自己的铺位时,某块阴影挡在了他面前。

    图祈抬首,与一双不怎么讨人喜欢的浅色眼眸对视在了一起。

    帕洛里双手插在口袋里,衣服好像有点脏兮兮的,还泛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就好像这两个月他都没换洗过一样。

    图祈有点疑惑,难道海盗对新入伙的团员会禁止其洗衣服的权利吗?

    帕洛里回头看了看图祈的床,“你旁边好像没有闲置的床位了?我能申请跟你睡一块儿吗?”

    图祈皱眉,慢慢地说:“你的意思是……”

    帕洛里挑起一根眉毛,于是图祈就知道他在肯定满脑子成人思想了。

    “我的意思是,”图祈的声音冷下来,“你是第一个敢于迈进营房内部的……那些人。”他抬头看了一眼门边,发现那些炮台都还隐没在暗装门下,这令人稍稍一些疑惑,就好像帕洛里不是以海盗团员的身份到来的一样。或者说——

    “我又不是海盗。”帕洛里耸耸肩,“别说你相信他们会答应我入伙,这可太蠢了。”

    “…………”

    图祈发现自己的生命好像被重新注入了活力,他现在可以非常有精神地冲着对面那张脸来一拳。

    “所以说,”图祈有些咬牙切齿,“‘等着你’的含义就是等着你也被扔进劳工营房里来?”

    “差不多。”帕洛里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舱室,然后回转头来认真地盯着图祈,“你等了吗?”

    图祈觉得自己不破口大骂就已经可以算是很有涵养了。

    “你到底对他们干了什么?”图祈压低声音,他才不相信帕洛里会毫无目的地在海盗星舰上耗费两个月的时光。

    这里有时还有些犯了错的海盗,隐藏身份被关在一起。这不仅仅是一种惩罚,同时也是对劳工的另一种监管方式。对于这些犯了错的海盗而言,想要出去只有两条路——成为尸体,或者及时发现并报告劳工们的异常和骚动。

    帕洛里左顾右盼,也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想知道?搬到我身边来。”他说完就毫不留恋地转身,朝着边上一个空闲的铺位轻快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上面,悠闲地远远望着图祈。

    图祈面无表情地在原地站了两秒钟,慢慢地转过去,走向床铺收拾东西。

    此时整个营房已经没什么人在说话了,陆续走下牵引机的劳工们俱是一脸疲惫,拖着沉重的脚步找到自己的铺位就脸色灰败地躺下去,看表情像是很希望第二天能被人发现猝死在床上一样。

    到通用时间2300以后,整个营房的灯光会暗下去,只有墙壁上一人多高的位置还剩下一圈深蓝色的光芒,在黑暗中幽幽地亮着。

    图祈下来的时候已经接近2300,而此时营房里的光线正在一点点地被黑暗吞没。

    “有老朋友?”旁边有个影子动了动,问图祈。

    图祈顿了一下,思考自己该怎么回答。说实话,他不怎么乐意承认“朋友”这个称呼。

    然而对方似乎没打算等到回答,顺口问了一句就越过图祈,走向后面的一个铺位。

    “萨尔。”图祈突然叫了一句。

    对方停下来,在黑暗中似乎望着他。

    图祈犹豫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沉默了半天才说:“没什么。”

    无论是帕洛里还是这个萨尔,看上去都不像是良善之辈。哪一个都不足以令人产生信任。

    有一只手臂突然间绕过图祈的腰间,图祈感到脖子后面有一股热气在缓缓喷吐在皮肤上。他顿时感到头皮发麻,顺手给了后面的人一手肘。

    帕洛里当然轻松地躲开了,但后果是,那只令人讨厌的手也从图祈腰间滑了下去。

    尽管黑暗中难以视物,但是图祈还是从幽幽的蓝光中看到了一双饶有兴致的眼睛,观察着他们。

    图祈在恼怒中升起了一丝尴尬,帕洛里好像专门来拆他的台一样。

    跟萨尔搭档了两个月,他还是看不透这个男人,还在犹豫着到底该站在谁那边。如果说萨尔能够做到什么,那么持续了这么久还是目前的状态,似乎有些令人不太愉快。但是帕洛里……怎么看都是最危险的一个。

    “我以为你找不到路。”萨尔已经转身摇摇晃晃地继续往自己床边走了,帕洛里在图祈身后轻轻笑了一声。

    图祈抱起自己少得可怜的所有物,迈步走向帕洛里刚刚坐下的那张床附近,“我没有那么差的方向感。”

    “记忆力呢?”帕洛里问。

    “联合体标准以上。”图祈冷冷地说。

    帕洛里突然不说话了,黑暗中图祈也不可能去寻找大海盗的表情。直到他走到帕洛里旁边的那张铺位,把东西都扔在上面的时候,才听到身后的人说,“如果你没有在虚荣心之下谎报数据,我们就能省下不少时间了。要知道,到了我这个年纪,记忆力总是不太赶得上。”

    “你这个年纪?”图祈顺口反问。

    黑暗中帕洛里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图祈惊悚地发现对方再度开口时带着一点微微颤抖的兴奋语气。

    “我想我是忘记了,一不小心。”帕洛里眯起眸子,轻轻地说。

    直觉之下,图祈没有继续追问帕洛里忘记了什么,因为他觉得帕洛里不会回答。

    “你要怎么做。”两个人看似如常地坐在自己的铺位上,跟其他歇息之后准备入眠的人一样。

    那对琥珀色的瞳仁在蓝色幽光里望着图祈,若有所思。“还记得我是怎么入侵你机甲光脑的吗?”

    “我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图祈下意识回答着,却突然好像发现了一丝曙光。

    “不是我做到的,”帕洛里慢慢地说,“是它。”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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