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好像自动忽略了那天的事情,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过去了,整个冬天,苏禾都没有再去学校,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程隽为他建了一间温室,好让他在里面打发时间,种点草药,看点书,有的时候,他甚至学着书上说的,给植物听音乐。

    这里的冬天是不下雪的,但是天气却是一种刺骨的湿冷。这样的气候对苏禾来说是一种考验,让他不得不躲在暖气房里,饶是这样,他还是生了一场大病,高烧到了四十度,差点没熬过这个冬天。

    那时候正是年末,程家上上下下最忙的时候,程隽连停下来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方医师照看着苏禾,却因为苏禾的要求,最终没有把他的状况告诉了程隽。

    “我没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过段时间就好了。”苏禾的小脸白得可怕,窝在水蓝色的被子里头,更是显得苍白,他的表情一向淡薄,那样子就像是随时准备着要去死。

    方医师内心长叹,第一次看到这么成熟稳重的少年,他当是苏禾不想让程隽担心,影响他工作,最后便答应了。

    只是苏禾的情况时好时坏,有的时候烧明明是退下去了,可身体还是火烧火燎的,一转眼间,又是天寒地冻,体温好比过山车,忽冷忽热,看得方医师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你的体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么低?!”方医师不可思议的大叫了出来,这在医学上来说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的生理极限,为什么苏禾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是体温计出现故障?

    苏禾苦笑着摇摇头,他的眼睛半闭着,似乎多说一句话都要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声音嘶哑苍白:“没事,老毛病了……再等等,等到花开了,就好了。”

    花什么时候会开?那都要等到三月份去了!

    方医师当机立断,就要去通知程隽,结果苏禾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的一把抓住他,“你告诉他有何用?他会治病?方先生怕也清楚,我自己本身就是大夫,我自己的情况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再等等,相信我。”

    方医师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他看着苏禾那出气多进气少,好像下一秒就会死掉的模样,竟然选择了相信他,将这件事给瞒了过去。

    该庆幸的事,就如苏禾所言,他真的熬过去了,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整个人瘦得都不成人形,而这其间,程隽竟然全然无知。

    或者该说,这一个月,程隽根本连程家的门都鲜少进来。

    他一天之内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各种交通工具上度过的,就是这样的高强度工作,即使苏禾出了事,家里的人也都选择沉默,不敢去烦了他,这是一年当中最关键的时刻,如果这些事没处理好,来年怕是要有大麻烦。

    就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新年的到来。

    这一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发生了很多事,不管是苏禾,还是程隽,但该庆幸的是,所有问题到最后都解决了。

    在程家其实是没有新年这一说的,他们一年到头都在忙,好像能这么忙到生命的尽头。

    张管家经常会给苏禾熬补品,在他看来,如果程隽到时候一看到苏禾这幅模样,怕是要心疼死了。程隽把苏禾,已经放在了一个特殊的地位,即使他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哪有那么容易,下意识的,他也把苏禾当做这个家的主人在伺候,虽然心里还是存有芥蒂。

    天才暗了下来,苏禾便给程隽打了电话,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给他打的第一个电话,程隽过了好久才接通,而电话的那头,更是极为吵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轰炸,苏禾听了好一会儿,程隽才问道:“阿暄?”

    “嗯,是我。”

    “有事吗?”

    苏禾换了一只耳朵,他抿着唇:“今天回来吗?”

    “今天啊……”

    “程先生!第九号炮弹试验要开始了!”电话里头传来了第三个人的喊声,程隽捂住了话筒,对着那边回了一句,紧接着又对苏禾说道:“恐怕不行,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

    “有什么需要的告诉张管家,他会替你解决。我这几天比较忙,不能回去陪你,现在岛上的温度那么低,你记得多穿点,不准再光着脚走路,有什么事让人给你做,不要出门,暖气记得开,好好吃饭,知道吗?”

    “好。”

    刚要挂掉,程隽突然又说了一句:“等等。你的声音怎么怪怪的?生病了?”

    “没有,最近冷了点。”苏禾语气淡淡的,后来补充道:“你那里怎么样?别冻着了。”

    “我没事,倒是你,身体那么差,生病了记得找方医师,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这样好了,我明天回去,给你送个礼物。”

    “是吗,好。”苏禾的口气听起来一如既往,似乎没有多兴奋高兴的样子,就像是程隽在告诉他,明天的天气还不错一样,对他来说没有多大的意义。

    程隽眉一紧,还想问怎么了,结果苏禾的电话已经挂掉了。

    “程先生?”一旁的人走了上来,程隽点点头,心思瞬间又被拉走了,跟着急忙赶往了第九号炮弹试验场所。

    苏禾挂了电话,在屋里走了几圈,最后又到了厨房。厨房里的大厨们一看到苏禾都有些疑惑。以前苏禾也常来,是因为要熬药,后来程隽专门给了他一间药房,里面各种设备一应俱全,甚至包括了药炉子,所以苏禾就鲜少再到厨房来了。

    “小少爷有什么想吃的吗?告诉张管家就好了,不用亲自过来。”郝大厨急忙上前说道。

    苏禾摇摇头,他指着食库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当、当然!只是您要进去做什么?”

    苏禾走在前头,后面郝大厨急忙跟上,他慢慢的说道:“我拿点东西。”

    食库里头为了保持食材的新鲜,里面的温度极低。苏禾大病初愈的事情基本上整个程家的人都知晓,郝大厨怕他再病了,急忙说道:“小少爷想要什么,我拿给你就好。”

    “我就看看。”苏禾飞快的走进去,入眼的便是琳琅满目的新鲜蔬果,品种之多让人应接不暇,他将手捂在口袋里,很快的便找到了蔬菜区域,伸手指着冬笋,“这个可以给我吗?”

    “好。”郝大厨急忙帮他挑了一个最新鲜漂亮的,水灵灵的看着就有食欲,心里同时想,难道小少爷想吃这个?自己来挑了?

    苏禾又饶了一圈,分别拿了香菇和鸡蛋各一点,后来还要了面粉以及调料,这时郝大厨才反应过来。

    “想吃饺子?”

    点头。

    “想吃什么饺子?我帮你做就好了。”

    “谢谢,我自己可以。”

    以为苏禾是想打发时间,郝大厨也不多说什么,权当让他是在过家家,把食材一应处理好,结果苏禾全部都搬到自己的小药房去了。

    几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多做反应,看着苏禾的背影,其中一个人低声问道:“他怎么就想吃饺子了?”

    程家里的人没有人意识到,今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也许真的只是想打发时间,苏禾做得很忙,就像是配药熬煮一样,每一样的剂量都分得特别的精准。

    将剥好的冬笋放到水里焯过,放凉了,再认真的切成末。同样的把冬菇也放进水里焯一下,同样切成末。打了蛋,放到锅里翻炒成金黄色蛋末,盛盘,与冬笋末、香菇末放在一起翻搅,加入香油、盐等调料。

    过了一会儿,他又转身去了一趟温室,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点药材,苏禾将东西磨碎去汁,再从药室里拿了点药粉,配好剂量,一点一点的加入了饺子馅里。

    很快的,饺子馅里便飘出了一股极为清淡的草药香气,意外的是种一点都不不矛盾的味道。

    后来他开始和面,和面的水是取熬了一夜的甘草汁放凉,颜色呈现一种淡淡的褐色,苏禾安安静静的将一切准备好,那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张管家来找他,他正在擀面皮,抬起头,脸上竟然还沾着面粉,这和平时那个干干净净的小少爷可相去甚远,张管家楞了好一会儿,才急忙说道:“该用晚饭了。”

    “好,我做完就去。”

    “先去吃吧。”

    “很快。”他低下头,认真的开始包饺子。

    苏禾的厨艺其实很不好,他鲜少下厨,后来不小心到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空间里,他不得不自己摸索着做点能吃的东西,到了如今,虽然没办法做出一桌满汉全席来,不过一般的家常小菜还算拿得出手。这不,这一个个浑圆可爱的小饺子正被码得整整齐齐。

    张管家知道苏禾的脾气,虽然平时鲜少说什么话,可是一旦有了主意,不管是怎么喊都是动不得他分毫,他站在一旁等了好一会儿,最后忍不住说道:“你会包元宝吗?”

    “什么元宝?”

    “就像这样。”张管家擦擦手,拿起一张饺子皮,利索的就上了饺子馅,然后手极为灵巧的飞快揉捏着,很快的,手上的饺子变成了一个元宝的模样。

    苏禾表情略微诧异,他尝试着做了一个,却是有些不伦不类的。

    张管家笑道:“不是这样不是这样,要这样,转过来,对,粘在这上面……”

    就这样,两个人竟然在这药房里面包起了饺子。

    而同时,远在欧洲某地的程隽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猛的一抬头,旁边的人急忙问道:“哪里不对?”

    他看看手表,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一直到吃午饭的时候,有人突然说起一件事:“之前在唐人街看到那里又开始张灯结彩,满眼都是红色的,说起来又到了你们中国人的那个大节日了吧。”

    “什么大节日?”程隽有点迷茫。

    “春节啊!那不是你们的新年吗?程先生这样忙,连这都忘记了。”

    原来是春节!程隽恍然大悟,猛的想起了刚才苏禾的电话,心突然一暖,他站了起来,走到了一旁,时间正好是国内的十一点左右。

    药房内升起了炉火,那橘红色的火光摇曳着,苏禾端详着水温,看着差不多了,下了饺子,那严谨的态度让张管家都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

    不就是下饺子吗?犯得着这么小心谨慎?!

    却不知苏禾习惯了,就像是熬药,绝对不得马虎半分,一点火候都差不得,否则药效那是要大打折扣的。

    看到锅里的大胖饺子浮浮沉沉,他急忙捞了起来,结果因为不小心饺子重新掉下水,溅出来的水一下子烫在了他的手上,顿时就红了起来。

    张管家大惊,急忙接过他的勺子,“我说小少爷你别动,我来!”

    “不碍事的。”苏禾转身从药箱里拿了一瓶药膏,自己随便涂了两下,再转身的时候,张管家已经把饺子都捞了起来,摆在那漂亮的大白素花瓷盘里,看起来晶莹剔透得很。

    “吃吃看吧。”苏禾递过一只筷子给他,张管家尴尬的站在原地,“这……”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苏禾一看,竟是程隽。

    “阿暄,在干吗?”

    “嗯……吃饭。”

    “吃饭?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没吃?”

    “今天包饺子。”

    “自己?”

    “……还有管家叔叔。”苏禾看了眼张管家,看的他脸色煞白,不用想也知道打电话过来的是程隽,他猛的想起了自己本来是要叫苏禾去吃饭的,到最后就变成了和他一起在这里包饺子了!而且还包到了这个时候。

    程隽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后来他不再问了,说道:“你现在还在药房里头吗?”

    “是。”

    “走到西边的窗户这边来。”

    苏禾疑惑的跟着做了,此刻外面黑黢黢的,不带一点灯光,他眉一紧,“很暗,今天没人开灯?”

    程隽笑了一声,“别急,告诉我,都包什么饺子了?”

    “素三鲜。”

    “好吃吗?”

    “还没吃,你打电话来了。”

    “呵,那真是抱歉,张管家在旁边吗?让他接电话。”

    苏禾把手机递给张管家,看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接过电话,没一会儿就不断的是是是,最后苦着一张脸,把手机还给了苏禾。

    “你和他说什么了?他看起来挺害怕的。”

    “没什么,对了,我现在在回去的路上,饺子别吃完了,留一点给我。”

    苏禾顿了一下,手扶在窗台上,慢慢的划着圈,低声应道:“好。”

    程隽的声音低低的,就像是在呢喃,带着一点点的笑腔,他说:“想给你个惊喜,你现在抬起头看窗外。”

    苏禾闻言,仰头一看,依旧是漆黑一片。

    “倒数三秒,三、二、一!”

    咻!砰!一声惊雷乍起,苏禾吓了一跳,连着后退了两步,再一看,一朵极为灿烂的烟火在顶上绽放开来,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璀璨烟花陆续升空,有如千万只萤火从空中坠落,纷纷撒下,原本漆黑一片的花园唰的一下亮了起来,一点一点的灯光穿梭在丛林花圃中,摇摇曳曳的样子,唯美得让人窒息。

    “新年快乐,阿暄。”程隽的声音沉了下来。

    苏禾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外头,外面的烟火连着放了大半个小时,两人都没有说话,苏禾一直盯着外头五彩缤纷的天空,直到最后一点光点落下,他才喃喃应道:“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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