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潇然一住便是几日,期间见托里木对动兵之事闭口不提,只日日来此小坐片刻,不知打得什么如意算盘,她便有些着急了,最多只有三天,永宁的大军便要赶到了,到那时若是与四十万大军直直对上,只怕以目前这兵力,吃亏倒是不在话下了。

    期间珑缇倒是也来过几次,两人自从那次饮酒之后关系便一日千里,如今再见,又恐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每每喝了个酩酊大醉,或四仰八叉躺在屋檐之上,或衣衫凌乱躺在房中,或互相抱着大腿躺在院中的凉亭之中,两人谈风月,谈男人,谈互相丑事,嬉笑怒骂,但就是对政事只字不提。

    玉潇然向来不喜感情与勾心斗角相连,珑缇不说,她自然不会问,而且该知道的,托里木自然会告知,她不会让珑缇为难。

    有次托里木来见,眼神奇怪地盯着两人仔仔细细看了半晌,面带古怪之色,许久才憋问道:“你们……该不会是断袖吧!”

    两人一人一个酒坛子丢了过去,回答了他的问题。

    玉潇然心急如焚之际,托里木亲信求戈便来传话:“公主殿下,我家殿下有请!”

    “只有我一人吗?”玉潇然看了一眼身后三人,几人正在商量着要不要去见托里木一面,这人倒先来了。

    “我也去!”塔雅思站起身。

    “公主!”求戈出手拦在塔雅思面前,“抱歉公主,托里木只说请北牧公主一人,未曾交代过属下要带公主您前去!”

    塔雅思正欲开口反驳,玉潇然便抢先道:“既如此,塔雅思,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吧!”

    看来,托里木是要与自己谈判了,无论两方谁输谁赢,塔雅思的确是不适合在场的,倒不如让她安静地待在这里。

    塔雅思欲言又止的表情在玉潇然眼神的示意之下最终沉寂下去,只点点头说道:“玉姐姐,我等着你!”

    日近西斜,王府在一片夕阳之下显得格外朦胧与宁静,玉潇然被求戈带到府中的一座楼阁,她抬首看了看,这大约是王府中最高的一处地方,正驻足凝望,身边求戈便指着前方盘旋的楼梯道:“公主请,我家殿下已在上面等候多时了!”

    玉潇然看了看高高的庭楼,点了点头:“多谢!”

    求戈微微颔首,便退下去了。

    高高的庭楼屹立,玉潇然一登上高处,便有一种俯瞰苍生一览天下的高昂情绪,四周高大的石柱之上,镂刻着草原人最为尊敬的雄鹰和狼,形态各异,可见此楼构造之宏伟巧妙,也足见主人的志向和抱负。

    一个人所拥有的一切,总是不经意间将他自己所思所想暴露出来,夕阳透过四周卷起的纱帐之下将庭楼笼罩,使之愈发梦幻飘渺,玉砌的雕栏旁玉立着眺望远方的男子,背影在夕阳的拉扯下显得格外悠长。

    “三殿下倒是很有雅兴!”玉潇然看着正中早已摆放好的各样美食和美酒,看着背对她而立的男子,声音平静。

    “公主觉得我钰经如何?”那人并未转身,声音飘荡。

    玉潇然盈盈上前凭栏而望,这一看不要紧,便立刻生出对身边男子刮目相看的心态,不是不知道这人聪慧的,但是有如此抱负而敢明目张胆表现出来的,只怕整个钰经也便只有这人了,高调却不为人所知,如若没有仔细在此观望,又有谁能够知道,这看似不起眼的高楼,其实已经把整个钰经王庭都踩在了脚下,此庭楼虽然并非钰经最高,但却恰到好处地可以眺望到整个王庭全部。

    此人野心极其隐晦,内心却也极度骄傲。

    “很美!”她微微敛眸,声音平静,夕阳笼罩下的王庭的确很美,是一种古朴大气的宁静之美,极目望去,王庭外围的大街小巷夜市兴起之象隐约可以得见,为王庭更增添几分平和的气息。

    “的确很美!”托里木收回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眼,意味不明,而后当先坐上主座,“公主请!”

    玉潇然看着桌上一应的中原美食佳肴,坐向下首,彬彬有礼:“三殿下费心了!”

    托里木为玉潇然满上一杯酒:“我听国师说你喜欢这种酒,你尝尝味道如何?”

    玉潇然不知这托里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却再也等不及了:“三殿下……”

    “公主,吃饭之际不宜详谈其他,还是专心进食的好,否则,岂不辜负了这佳肴美酒?”他不紧不慢却恰到好处地打断玉潇然的话,声音虽淡但却毋庸置疑。

    她面色微微一顿,一口酒下肚,五味杂陈,酒是好酒,却有些品不出其中几分滋味来了。

    “有什么事,饭后再议!”托里木将之神色收进眼底,良久才道,为之夹了一筷子菜。

    她面色一喜,低下头去吃碗中的菜肴,只觉入口香滑,可见这人为了这一顿饭是费了心思的,便由衷道:“他日三殿下若去我北牧,本宫必定盛情相待!”

    “他日?”托里木喃喃重复,而后淡淡一笑,意味不明,“他日得见,谁知又是哪番光景呢!”

    玉潇然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而后轻轻一笑,淡若清风:“无论是何种光景,本宫向来是知恩图报之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犯我一寸,我可以忍,但若再犯,我便忍无可忍!”

    她声音虽淡,但却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决绝和冷冽在内,她这意有所指的话,终于让托里木变了颜色,却也只在一瞬之间,他笑了笑,不再回避:“公主这是在威胁小王吗?”

    “我未曾有意威胁谁,只是再说一个事实而已!”她声音漫不经心,但的确在说一个事实,她也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只不过此时此景说出,多少有些提醒的意味在内。

    “公主可知,我对公主,一见倾心!”托里木目光灼灼看向她,唇边掠一抹奇异的微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张扬而又绝美,在夕阳的镀金下幻影重重,他一鸣惊人。

    她面色却不曾有丝毫改变,一笑置之:“本宫这等性情,与你们草原儿女确实有几分相似,殿下有几分欣赏,也无可厚非!”

    见她如此曲解自己话中的意思,托里木却是恍若未闻,依旧自顾说着:“我承认,当初逼你与我成亲是因为时势所逼,一则是为了让父汗放下对我的戒心,二则便是看中你的智慧,可是后来,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妃,想让你留在我身边!永宁再见,我自是十分欣喜,可是你却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一国之公主,我冒着威胁成元帝的危险想要他赐婚于你我,却不料终是棋差一招!”

    玉潇然动了动筷子,却是没有抬头。

    “后来你做惊鸿之舞曲,宛若天女,我就那么忽然生出高不可攀的感慨,你我终究是有缘无分,我知道,你心中悲喜,终是与我无关,那日你惊天一舞,我却犹如心如刀绞,我知道,有个人已经驻扎在了你的心里,你的心在为他痛,我却在为你而痛!”托里木抿一口酒,依旧看着她不动,声音平淡,“如今我觐见父汗调兵,不过是想逼你一见,我知道,下次再见,便再也不能如前!”

    她拨动着碗中的菜肴,沉吟良久,才摆出一脸笑容道:“殿下说笑了!”

    “我草原儿女对于情爱之事从不躲躲藏藏,更不会如你们中原人那般婉转缠绵,你心中没有我,我看得出来!”托里木爽朗一笑,却有几分苦涩在心头,“但我也不愿与你就此断了瓜葛!”

    她复沉吟良久,才正了神色,疏离有礼,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无论今日你所说的是真是假,我都要谢谢你对我的厚爱,家国大事间,还是不宜与个人情愫相纠葛的好!”

    他若说的是假,那便也无妨,只要是此次来得目的能够达到便好,她若所说是真,就此撇开干系说得一清二楚更好。

    她话中有话,托里木又怎会不知,良久才正了正神色放下了筷子:“我要怀然!”

    她眉目一挑,果然没有猜测,钰经早已对怀然垂涎三尺,怀然扼钰经咽喉之处,地广人稀,草木茂盛,是游牧民族绝佳的生存之地,这也是怀然虽为小国,但却也能够长存的原因,只可惜兵将稀少,本就是在夹缝中生存的小国,却偏偏利欲熏心想去挑战大国权威以期扩大疆土使国家富强起来,只可惜最终被北牧和钰经分庭而治。

    “当然了,这是在你打下永宁之后的事情了!”托里木补充道。

    玉潇然却有些疑惑:“为什么,你明明可以……”

    “我明明可以带兵取下怀然,却偏偏来向你要?”托里木轻轻一笑,“你以为我只是个只顾利益的政治家,比起这个,我更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况且,塔雅思是我一生最亲的亲人,我是不会让之为难的!”

    的确,他是可以轻而易举取下怀然的,依他的智慧,纵然自己折回边防抗击,虽可以抵挡一时,但只要永宁大军一到,她自己前后腹背受敌,下场便只有灰飞烟灭,因为她相信,比起皇位,赫连明必然更愿意放弃远在边陲的州郡,如此一来,钰经和永宁一方也可达成协议,到时自己必定功亏一篑。

    而自己若是继续前进抗击永宁不管后方,待钰经攻破怀然,到时再继续势如破竹般挥兵南下,到时即便自己占据了永宁,只怕钰经也已经踏平了北牧的半壁江山。

    如此算来算去,托里木做这个买卖,不得不令人疑惑,即便他如今说出了答案,玉潇然也是将信将疑:“当真如此?”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托里木面色一正,开出了自己的条件,“此为其一,其二便是你若举事成成功,到时巨鲸与北牧边界可以自由通商学习!”

    “这是好事,我一直都赞成商业的繁荣!”玉潇然点点头。

    “其三,便是北牧和钰经要结为兄弟之邦!”托里木接着道,声音里有着无可比拟的霸气。

    玉潇然略微沉吟,看来钰经这次是要震惊天下了,只怕此后再也没有四大国了,因为第五大国家,早见雏形,如今的钰经,确实不可小觑,这个条件也是合情合理,钰经想借用友邦之名,宣布自己已经可以与四大国并驾齐驱,想到这里她觉得也十分合情合理的,便点点头道:“钰经有三殿下在,何愁没有超过四国之势?钰经近年来盛世不断,二国结为兄弟之邦,乃是好事,本宫自然更不会反对!”

    “如此甚好!”托里木盈盈一笑,似是十分满意。

    “殿下不是以为就这么简单吧!”她目光灼灼,话里有话,如果龙延拓在这里,他就会发现,这种目光,与当日他在致远山庄所见玉潇然敲诈庄主的目光大同小异,一般这个时候,便是玉姑娘出手反击的时候了。

    托里木微微一愣,而后幽幽道:“公主有何高见?”

    “殿下知道,永宁现派兵马四十万,而我,只有二十万兵马可以调动,而且四十万,只是永宁一部分兵力!”玉潇然看着托里木,笑得十分灿烂。

    托里木目光闪了闪:“你是想借兵?”

    “不错,不多,就十万!”玉潇然大言不惭。

    “凭什么?”托里木又倒了一杯酒开始细细品尝。

    “凭我开出的条件,除此之外,我再加上一条,将来我若拿下永宁,我国与贵国不仅会通商,本宫更会每年派人来贵国传授中原文化!”玉潇然面色不改。

    “就这些,长安帝,也依旧能够应我,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托里木微微摇了摇酒杯,俊朗的五官在最后一抹斜阳之下镀上额神秘的色彩。

    “长安帝的确可以应你!”玉潇然似乎是吃定了他一般,面上丝毫不见紧张之色,“但是怀然的芳草过于鲜美,实在是不适合做战场,那里,或许就是贵国的发家之地了!”

    任何国家的君主,自然是不愿自己国家成为承受战争的地方,不仅劳民伤财,更会引起国内动乱和不安,钰经若是跟赫连明联手出兵,玉潇然这二十万大军必定要折回怀然镇守,如此一来,战争便只会在怀然郡兴起。

    而玉潇然之所以爽快地答应将怀然郡割让给钰经,其原因有三,一是解决边防战事好一心挥兵永宁,二便是自北牧占领怀然划之为郡以后,不仅要派兵再次驻扎不说,更与怀然本土牧民矛盾加深,北牧国土广袤并不缺乏这样适于游牧民族放牧的地方,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给钰经,不仅让之安安分分守在怀然,更是为自己解决掉了一个大麻烦。

    “哈哈哈!”托里木突然一阵好爽大笑,而后目光灼灼看向她,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之色,“你啊你啊,果然不愧是声名鹊起的赫连捧月,真是最懂得揣摩人的心思,本王的心思都被你猜个通透,看来今日真是败在你手上了!”

    “哪里,是殿下故意让着本宫罢了!”玉潇然暗自舒了一口气,看来这是答应了,“那好,如今本宫就妄自托大,今日便与三殿下缔结盟约!”

    二人各自解决了心头一大难题,心中必然又十分畅怀,拿来纸笔写下盟约之后,才开始真正地开怀畅饮,玉潇然看着远处渐起的阑珊灯火,拿起酒杯豪爽一笑:“殿下,明日一别,但不知后会何期,本宫现祝你早日圆你抱负,笑望江山!”

    “借公主吉言!”托里木似有几分醉意,拿着被子一饮而尽,而后趴在桌上不起,似是已经醉了。

    “殿下,殿下!”玉潇然拿着酒杯唤了两声,却是没有人相应,她摇了摇头双眼迷离,似也有几分醉意,一边起身跌跌撞撞向楼梯口走去,一边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草原长大的人不是很能喝吗,怎么就这么一点就已经醉了,真是叫人失望!”

    她一路跌跌撞撞向下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楼梯口处,夜风吹过,趴在桌案上的男子慢慢抬起头,眼底神色未明,笑容带几分苦涩。

    “殿下!”黑暗处传来恭敬的声音,随即走出求戈的身影来,微微侧首看了看楼下不远处道路上有些蹒跚的单薄身影。

    那人正了正身子,面上却是没有丝毫醉意,替自己斟了一杯酒,细细品尝之后道:“求戈,这酒真的很烈,你来尝一尝!”

    “殿下……”求戈疑惑看着自顾自喝酒那人,似有不忍,“您为何……”

    “该走的终究是要走,强留无用,更何况是如她那般随性倨傲的女子,只怕是更不会为人所左右!”细细品酒的托里木似是一声无奈叹息,却最终被掩进了浅浅的酒香之中。

    “属下不明白!”求戈小声嘟哝了一声,而后坐了下来,开始细细品尝桌上的美酒。

    “你不是不明白,是你还没有遇到可以让你动心那人!”他轻轻一笑,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目光开始渐渐变得柔软无比。

    “是!”求戈恭敬应道。

    “你吩咐下去,今晚若是看到有人出府,不必声张,任他们离去就是了!”托里木声音中神色未明,而后似是自嘲一声,“看我,真是多心了,她若真有心隐藏行迹,又岂是那些人可以察觉得,算了,还是不必了吧!”

    他声音喃喃,渐渐被吞没于晚风之间。

    半夜三更,王府中果然有四道身影轻车熟路地绕过各处机关暗卫,悄无声息地向院方飞速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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