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淳大哥,你还不明白吗?”盈盈而立的女子抿了抿唇,而后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看了一眼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之后,“我爱的人,是游之,不是你!”

    鬼医面色一愣,而后不可置信一般看向那女子,几步走上前去:“不不不,夕儿,你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你怎么可能变心呢!怎么可能……”

    “漠淳大哥,夕儿从最开始就知道你对夕儿的心意,只是夕儿……却一直把你当做大哥来对待,从始至终,夕儿的心中,唯有游之一人而已!”她看着满脸震惊之色的鬼医,似有不忍,却也最终说了出来。

    多年等待,如今换来佳人一句如斯无情的凉薄话,使鬼医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一旁面色多变的上官庄主终于从震惊之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看向那如仙人一般的中年男子喃喃道:“你……你是诸葛游之!你……你还活着?”

    “上官庄主,多年未见,别来无恙!”诸葛游之轻轻一笑,明如夏花,看一眼眉头紧蹙的玉潇然,“鄙徒,可给庄主添麻烦了?”

    上官庄主还未从上一个震惊之中反应过来,诸葛游之这句话便又是给了他雷霆一击,他看向沉默不语的玉潇然,眼光深沉如水,即便是震惊四海的大人物,此刻也无法置信眼前接二连三的异变:“她……她是贵徒?”

    “还不止如此呢!”诸葛游之轻轻一笑,看了一眼屋内神色各异的众人。

    话已至此,上官庄主看一眼神色未明的龙延拓,便是再不知其中情由,却也知自己好像惹上了不该惹的人物,连忙看一眼上官凌云,冷声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位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上官凌云双唇紧抿,看着盛怒的庄主,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混账!我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啊,你想气死我吗!”上官庄主神色震怒看着面带倔强之色的上官凌云。

    上官凌云一手抚住胸口:“父亲大人让我说什么?”

    “明知故问!这姑娘到底是谁?你给我说清楚!”上官庄主沉着脸。

    “我说过,她是小玉!”上官凌云看一眼身侧看着自己的绝色女子,牙关紧咬,誓必不说实话,“是我今日要成婚的妻……小玉!”

    上官凌云话还未曾说完,便惊呼一声扶住了挡在自己身前的女子,她面色惨白唇角渗出鲜血来,在大红的大堂内神色未明。

    龙延拓面色终于变了一变,上官凌云出言不逊,他掌风凌厉而去,却不料那眉眼清冷的女子似乎是已经预料一般已经挡在了那人的面前,若想收手,已然不及,他只来得及袖袍一转收回一大半攻势,内力瞬间反噬,让他的面色苍白了几分,却愈发衬得容颜邪魅妖艳,他却是来不及调息,直直向那果决的女子看去,还好,只是一些擦伤。

    他的眼神,却在那交相辉映的大红喜袍之间顿了顿,最后唇边仅轻轻一撇,浅笑而出:“然儿就是然儿,还是如此聪慧伶俐!”

    “主子!”一旁之人惊呼一声而上,却被那人抬手止住。

    龙延拓拢了拢袖子,眼中光芒闪动,声音中情绪未明:“玄彬,我没事!”

    玄彬欲言又止,却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

    “哼!”玉潇然抹去唇边的一口鲜血,一声冷哼,“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意欲何为,但我也不能任由你们这些莫名其妙的人肆意妄为,什么修改记忆,什么我是何人!简直是无稽之谈,我就是我,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是谁,你们休要在这里信口雌黄颠倒是非!”

    她神色清冷,眉眼之间隐约有桀骜不驯的傲气天成,仿佛与生俱来的王者,我命由我不由他。

    诸葛游之与门口的女子不动声色对望了一眼,却只听那鬼医哈哈一笑之后道:“我不信,我不信,夕儿,你对我没有一点感情吗?过往种种都时时会在我眼前重现,夕儿,你若对我没有一丝情意,那你对我做得那些,又算是什么呢?”

    “漠淳大哥!”绝色的女子眉头轻蹙,似在遥想当年,“你生来要强,稍有些地方逊色于游之你便穷追不舍,以至于心力交瘁,那时我已私下与游之定情,却碍于你当时正处于紧要关头生怕你走火入魔而未告知,谁知你事后却愈发不可收拾,我也就一直拖延,以至于让你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到最后,游之诈死,我深知瞒得了天下人,却瞒不住你,最后只能不告而别了!”

    鬼医不可置信后退,连连摇头:“不不不,夕儿,你在骗我,是不是我的模样吓着你了,你……你放心,我……我会把自己变成当初那副你喜欢的模样,你别离开我好不好!我自问不比诸葛游之差,你……你为什么偏要跟着他!你放心,我……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恢复我的容貌,你放心……你放心……”

    他如今的模样,苍老如钟,背也有几分弯曲,声音也有些嘶哑,但仔仔细细看去,便也可知年轻的时候必然是有绝世的风姿的,如今,却风采大去。

    她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诸葛游之之后道:“不,师兄,你还是不明白,无论游之生老病死,我爱的依旧是他!不是他的容貌,也不是他的才华,也不是他的风骨,而是因为,他是他,在某一刻,我对他就莫名地心动了,痴迷了,从此无法自拔,如是而已!”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鬼医连连摇头。

    “大哥!”诸葛游之终于开口,眉头皱了皱,眼中闪过一抹痛色,“你知不知道,夕儿对你心怀愧疚,对不告而别之事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每每与我在一起时便噩梦连连,心魔难去,故此,多年来,我与夕儿聚少离多!夕儿说,她只有远离我,才能得到心灵上一丝宽慰,大哥,你口口声声爱夕儿胜过你的生命,你知不知道,你曾经的步步紧逼穷追不舍,其实就是她心头的一座无形的大山,她若应你,便是违心,她若不应,便也是违心,多年来她看似潇洒自在,其实对于你的愧疚,早已变做了她心头一把沉重的枷锁,大哥精于医术,难道不知夕儿已经郁结于心,唯有用丹药才能续命吗?”

    众人听闻此话,纷纷看向门口的女子,面色各异。

    最俱波动的便是上官凌云,他一直奇怪于鬼医为何如此帮他,原来是有心以别人做引,达到自己的目的,错就错在,自己无意间将羊送入了虎口,结果成了别人的诱饵,稍有不慎,只怕会给山庄酿成大祸,如今眼见是瞒不下去了,他却又突然间想起身边女子说过的话,若被在乎的人欺骗,她便会义无反顾的离开,那时她双目清明果决,使他的手脚,瞬间冰凉起来,她如斯聪慧,如今再不有所怀疑,只怕他自己也会不信了。

    玉潇然心中微微疼痛,她本就对这女子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之意,如今再听此,便又对她有了几分欣赏和敬重,这一定是个重情重意心地善良的女子,否则多年来何故因本不该她背负的情债而与相爱之人不得不各居天涯,她心中忽然间无比难过,造化弄人,天意难料,不知成了多少有情人的沧海,但沧海云帆可过,过不去的,只有人的心魔。

    魔障难除。

    青谨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子,怪不得每每看她神色不对时欲为其把脉,她便借故推脱,原来其中还有如此缘故,这个如风一般的女子,看似自由洒脱,其实都是不愿让身边人为之担忧的表象,不仅如此,她更是用自己的羽翼,让他们成长,让他们温暖。

    鬼医一愣,仔仔细细看了双唇紧抿的女子,而后哈哈大笑踉踉跄跄走到门口:“哈哈哈……错了……错了啊……哈哈哈……一世追寻,却不料原是如此……哈哈哈……错了……错了啊!”

    他一边仰天大笑一边跨出门去,想必是用了十成的功力,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诸葛游之未料及他突然癫狂,大叫一声“大哥”便追了出去,却是一眨眼又闪身而回,向着门口张望的女子摇了摇头。

    “罢了,由他去吧!”她叹息一声,而后舒心一笑,对上身侧男子温情脉脉的双目,“忽然觉得轻松许多,早知如此,便不该一拖再拖,让漠淳大哥他……”

    “好了,过去的就过去吧!这也是大哥他的业障,当初师尊收我兄弟便说过,大哥情劫难过,如今说开,反倒有助他早日摆脱魔障!”诸葛游之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她回他浅浅一笑,而后走到玉潇然面前,试探性问道:“然儿,我是玉凉夕,你的师母,记得吗?”

    “你们认错人了,我虽有师父,但是已去世多年而且,并不曾娶过妻子!”她虽对这个女子有好感,但是这也不能让她随便便认了师父师母。

    玉凉夕正欲说话,却被诸葛游之一个眼神止住了。

    龙延拓唇边含笑走了过来,微微颔首一礼:“晚辈龙延拓,见过诸葛前辈!”

    “皇上厚爱,草民愧不敢当!”诸葛游之轻轻还礼,而后上上下下赞赏地看了一眼他,“想来你应该称呼我为师兄吧!”

    龙延拓毫不意外:“果真是万事难逃诸葛先生的法眼!”

    诸葛游之轻轻一笑:“江山代有才人出,老夫已经老了!”

    青谨看着诸葛游之那副丝毫不见岁月痕迹的光滑的面容,翻了个白眼,上前问道:“师父,皇上为什么称呼您为师兄?”

    “早年我听师尊说过,他命中有两个半徒儿,所谓半个,是因为他不仅不能将之带在身旁倾囊相授,更是没有资格妄自托大为人师,但却又实实在在有相授本事的事情存在!”诸葛游之提及他师父,满面敬意。

    青谨古怪看了一眼玉潇然道:“那师姐岂不是要称呼皇上为师叔?”

    “上官庄主!”龙延拓却是幽幽转身,没有接过青谨的话,“贵山庄真不愧是天下洞天福地!”

    话中有话。

    上官庄主并非笨人,连忙躬身道:“皇上若是不嫌弃鄙庄,在此小住几日,那可真是我庄上之福啊!”

    “如此,那便叨扰了!”龙延拓点点头。

    青谨佩服地看了一眼龙延拓,牛人就是牛人,想住人家家里不走,还得别人来请!高明啊!

    上官庄主看着玉立的诸葛游之:“先生多年未现于世,如今与夫人初到此处,自然要让老夫尽一尽地主之谊的!”

    “如此,那便也多谢!”诸葛游之微微颔首。

    青谨又是一叹,师父也不差。

    送走了一行不速之客,上官庄主面色一沉看向司空义和上官凌云:“你们两个,随老夫来!”

    不久前尚宾朋满座的大堂,如今却已空荡荡得剩下玉潇然一人,她坐在冰冷的藤椅上,垂首细细抚摸着袖角的细纹,她有些慌张,有些懊恼。

    她不得不承认,她对上官凌云是有几分怀疑的,她记得他们去年三月中初在圣华与天行交界初识,之后便机缘巧合在圣华相遇相持,但装扮之际丫鬟却又说他三月在西方小国游历,此间相距何止万里,即便一直快马加鞭最少也要十天半月,上官凌云又怎会在那里出现呢!

    而且,她不得不承认,在她听到那旖旎温软的拂香一般的声音时,她心中是有片刻欢愉的,在她得知婚事不能如时进行时,她心中是刹那间放松的,对于那人的无礼时,她是不反感,这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如何不让她慌张无措,那些人的言语表情,都是难么地真诚和蔼,她虽然不识,但恍惚间却有种熟悉的感觉莫名滋生在心底。

    到底,这是一场不知名的阴谋,还是单纯的关怀,难道她真的被人修改了记忆?

    如此荒诞离奇的说法,她一时间无法接受,更无法相信。

    或许,山庄的人和今日这些莫名其妙的人,都不可信,她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所以,月黑风高夜,玉姑娘准备出逃了。

    她要走出所有人的掌控,自己在芸芸众生中寻找答案。

    但是,当玉潇然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出庄时,却看到了庄外枝头上风姿玉立在一袭紫衣之中的男子。

    那人高据枝头,背影悠闲地好像在随波荡舟,宽大的衣袍在风中洋洋洒洒,冠玉的长发如倾泄的瀑布,似是察觉到来人挺住了脚步,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面容上的表情在有些暗淡的月光中分辨不出悲喜,只觉他的唇间是带笑的,但是她知道,那人嘴边含笑,却并不能证明他是开心的。

    玉潇然却清晰地看到了他目光之中的得意和灼灼之辉,让她突然间又焦灼起来,她知道,这人很难缠,十分难缠。

    “就知道你要逃跑!”那人轻轻一笑,带起夜间清凉的软风,似在倾诉无边情意。

    “凭什么知道!”她突然间对这人仿佛可料定天下事的自信表情十分不满,撇撇嘴道。

    那人一点也不恼,广袖轻轻一挥便腾身而下,仿佛沐浴在银辉之下遗世的战神,气宇轩昂,雄姿英发,邪魅张扬,唇边笑意似有扩大的趋势,他身姿摇曳荡漾而来:“凭我对你的了解!”

    “你是一国之君,何故会了解我一个贫贱民女,还是请皇上让开吧,不让阻拦民女的去路!”她因他唇间与白日里完全不同的笑意而乱了心神,总觉得在这人面前有种无所遁行的感觉,使她急欲逃开。

    “我们一起逃吧!”他双唇张合,浩瀚的双眸一刻也不肯离开她的容颜。

    她一时间未能回过神来:“去哪?”

    “天大地大,总有你我容身之地!”他幽幽道,眉眼在月光的雕琢之下愈发妖娆妩媚,却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在其中

    心间又是一跳,她别开脸去:“皇上不要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您又何需逃呢!”

    “那你……又为什么要逃呢?”他看着她反问,仿佛吃定她一般不肯放松。

    “我……”她话音一窒,差点又中了这人的圈套,冷了冷脸道,“我去哪里,好像并不是什么国家大事吧,无需皇上操心!”

    “非也!”他答得畅快顺溜,“一个真正的君主,是要誓必为每一个百姓谋得福址的,姑娘眉眼之间略有忧色,想必是有了什么难处,朕身为一国之君,自小便立志做一个好君王,必然是要关心民生疾苦的,不如就先从姑娘开始吧!”

    这人当真是厚着脸皮,唇边泛起一丝冷笑,她扬起头问道:“皇上果真能为民造福,民女眼下便有一难,可否斗胆请皇上出手相助?”

    将她眼底的戏谑收进眼中,他眉毛微微一挑:“噢,姑娘但说无妨!”

    “夜黑风高,有登徒子意欲阻拦民女去路,请问皇上,该当如何啊?”她看着他道。

    “登徒子?谁?”明知她说的是自己,他却故作不知四下看了看。

    她也不再客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朕倒是没有看到什么登徒子!”他直直看进她略带笑意的眼底,大言不惭,“反而朕看到一个翩翩佳公子与一个年轻貌美脾气却有点急躁的姑娘在月下幽会!”

    她心头又是一跳,想也不想便反驳道:“谁跟你幽会了!”话音刚落,她便深知已经上当。

    果不其然,只听那人无辜道:“这可是姑娘自己说的,不是我!”

    “你!”玉潇然终于气结,看向悠闲而立的男子,月光之下愈发明艳不可方物,容姿天成,上可接日月之华,下可居山河之巅,邪魅如斯,脾睨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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