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蹬掉鞋子爬上床,抱住已经张开手臂的简乔,他的衣服上那些如同细碎草坪一样的毛料微微扎着我指痕显然的脸,但我依然紧紧地靠着他,我特别想把自己嵌进他温暖的胸膛里去,老老实实的,永远别出来。

    “正打算去找你。”他把一只白色耳塞送进我的耳朵里,“买了个mp3给你,把你喜欢的歌都放进去了。”

    我先后按掉了秦东和陆晶晶的电话,就听到了我最喜欢的《hewasafriendofmine》。

    这首原本用来歌颂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的歌曲,充斥了我人生中许多个悲伤,黯淡,萧然,的瞬间,让我不知道为自己还是为这首歌白白流掉了许多眼泪。

    尽管它勾起了我那么多并不美好的回忆,如雨如雾的,曾经浩瀚弥漫过我的整个世界,但现在听到它,忽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更像是首尾呼应,也许是我和简乔经历过的事情实在太过出人意表,带着种种交错,失落,转身,迫不得已,但再连绵的阴雨也有收歇的时光,我确定这一刻,我们都太想得到最后的完满了。

    我看得出他很累。

    我也一样。

    如果我们曾经的错过在于我们各自坚守,沉默不言,或者,现在开始,我们是不是应该学会宣之于口?

    我酝酿了一会情绪,刚想开口,简乔就说话了,他的指腹不用力地触过我的脸,身体几乎要离开床,“等等,去拿冰块。”

    我承认这几天我特别脆弱,如果谁在我想哭诉抱怨唧唧歪歪的时候打断我,我给他们的绝对都是同一个反应,于是我也揪住了他的袖子,眼神格外认真地说:“死回来!”

    然后我们两个人,愣住了。

    在我还只有十五六岁的时候,我经常这么理直气壮地跟简乔说话,该他欠着我似的,他有时候也会皱着眉头往我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一下,大部分时间他是很有气度地,假装没听见,去做他觉得该为我做的事,并没有真的跟我计较过一回。

    可的确,已经很久了,我再也没有这么对他这么说话了。

    在从直浅回来的那一年,晶晶曾经对我说过,她觉得我的眼睛里出现了许多从前没有的东西,人也变得有些健忘,我没有再为了抢一支冰激凌跟她大打出手,再也没有兴致勃勃地指着电影海报说一定要看哪个哪个演的片子,我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忧心忡忡,而有很多事,是小鱼不会知道的,比如,我真的记不清最后一次对简乔发我的小脾气是什么时候,我甚至记不得最后一次撒娇,最后一次无理取闹,最后一次颐指气使……就像小鱼对秦东,也永远做不到的那些,它们究竟发生在什么时候。

    我们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都是很微小,很谦卑的。

    这是最基本的,人类的情感表达,是铭刻在大部分人的基因里的,我们不愿意我们喜欢的人,觉得我们是一个麻烦,有时宁可把自己当成一口麻袋,把想要宣泄的情绪,不满,不安,统统装到里面,堆到角落里,也许遇上不相干的人,反而愿意拿出来数一数,反复面对,但对着那个人,总是希望自己能盛出最最和煦的笑容,轻柔地包裹住他。

    尤其是,在很长时间里,你断定那个人,其实未必那么喜欢你。

    何况在我更该年轻气盛一点的年纪里,我也不是一个非常年轻气盛的姑娘。

    我不太愿意计较我对简乔的感情是不是值得,它们是不应该被贴标签的,也许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女朋友,我没办法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东忙西,没有在简乔工作到深夜的时候为他递杯茶,为他红袖添香什么的,因为那些事情,简乔自己已经做得太满太好,我力所能及的,就是不要在他身边制造什么稀奇古怪的麻烦,比如我数不清我丢过几回钥匙,漏关过几次煤气,还差点剪死了他的盆栽。

    每段爱情里,应该有它明确的分工方式,所有看来杂乱无章的,最后都会变成一个固有的序列,只有稳定的质感才能保护情绪,而有些人习惯于用具象的形式去表达,另一些人,用思维,用语言,用一些也许微不可见地东西一点点在加磅。

    即便知道简乔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我难以置信,心生喜悦,那些心里那些躁动的缝隙和顽固的伤口正被一分一毫的填满,但我是爱他的,绝对不会比他的少,在我一面想放弃的时候,我也还在继续下去。如果我还在难过,也是因为我们浪费了太多,拥有的太少,而我们一早该交付给对方的答案,来得太晚,不是吗?

    简乔淡淡地微笑,重新把我纳入怀里,这样就很好,而我想知道的也只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他大概也没有休息好,捏了捏眉心,声音低沉沙哑,“告诉你什么?温夕?”他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我一会,“如果我告诉你,你还会走么?”

    “当然不会啊。”我偷瞄了一眼他的腿,摇摇头,“肯定不会。”

    “我知道,但那样我会更担心。”简乔闭上眼,向后微微倾倒地靠下去。

    “你不能永远让我蒙在鼓里,这样对我很不公平啊。”我并没有完全平静下来,“你知不知道刚才小鱼跑来指责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被人抽走了智商的白痴?”

    “我知道,她刚刚打电话告诉我她捅了一个很大的篓子。”

    我语塞,她说的“篓子”应该不是简乔理解的那个,的确是很大一个“篓子”,大得谁也没办法替她收拾,让她抱着这个烂摊子自爆去吧,或者落落会用一根回形针把她别起来晾在自家的欧式露台上示众。

    随便吧,这不是我们现在要讨论的问题。

    “从哪里说起呢?”简乔似乎并不清楚简鱼和秦东的事,他看着我,带着一点妥协,用一种很无奈地姿势,开始告诉我一切我从未探究过的事,“其实我很早就知道她有这方面的问题。温夕的母亲是我的刑法学老师,人很好,就是常常把我们一群学生驳得体无完肤,我记得有一次一个女同学在大课上被她骂到坐在地上大哭。”他笑着摇摇头,“我第一次和一帮同学去她家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很多种精神类药物,是芦老师的,而温夕的爸爸常年在外工作,是外省一家大学的史学教授,不太关心她们母女,或者说,他在躲着她们。其实芦老师的精神障碍并不是器质性的,不会遗传,但是温夕从小在她身边,久而久之,难免会变得心理不健康。她对谁都很冷漠,甚至对她的父母,思想也很偏激,所以当她跑来告诉我想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很惊讶,但我拒绝她了。”

    他想起来,拧了下我的鼻子,“嗯,那个时候还不是因为你,那个时候,你才……十二三岁?”

    我拍掉他的手,“然后呢?”

    “然后?”简乔的笑容逐渐收敛,“然后她做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就像是……”他没有说下去,反而陷入一种很深的沉默里,我知道简乔除非工作需要,绝对不是一个善于攻歼别人的人,最后,他抱了抱我,说:“后来温教授收到美国一所高校的邀请函去当客座教授,半年以后,芦老师也到了退休的年纪,所以他就想送妻子去加拿大疗养,顺便把温夕也送去深造,这个消息是芦老师告诉我的,那一年我已经保研,很久没有再见过她,但她一见面就说希望我能在他们一家人离开之前的那近一年里,能陪一陪温夕。”

    “所以,你答应了?”

    “不,没有。”他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所以我差点被她用保温杯砸破头。”

    “她女儿还把你拉上楼顶要一起拽下去?”我脱口而出。

    “小鱼说的?”简乔直起来,眉毛折在一起。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那天小鱼也在,她跟上来了,也吓坏了,抱着我哭了很久。这件事我和小鱼最后决定谁也不要再提,但我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所以我答应了温夕。我很同情她,但不是爱情,这一点我分得很清楚,而温夕拉着我出去的时候,总是很高兴,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他把mp3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但原来不是。”

    他的手指在灰色的床沿点了一下又一下,在我看来,是很沉重的手势,我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的背,听到他心跳的震动,突然感觉从这样角度贴住他,才能发觉他的确又瘦削了一点,他突出的蝶骨几乎尖得刺中了我的脖颈。

    我知道自己有点残忍,解剖出一段他原本隐藏得很深,并没有让我参与的过去,那个时候我在做什么呢?

    说得那个一点,我可能还没有经历人生中的第一次痛经。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女主名字卡壳了呢。

    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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