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律俊朗的眉目宁静淡然,有股立于万丈红尘之外的世外道者的意味。

    又仿佛,这是习以为常的事实。

    庞邈轻轻的咳嗽几声,对投来探询目光的孟青婳解释道:“天色晚了,有点冷。”说完,还装模作样的抱着手臂,揉了揉。

    “锦绣,带孟小姐去客房。”曹律吩咐道,上前一步,一只胳膊自然的揽住庞邈的肩膀,“玩闹了一天,也累了。”

    孟青婳温柔一笑,“表姐,以后有机会我们再秉烛夜谈。”

    这么一句话,仿佛有无穷的力量,在空气中不停的回旋飘荡,久久不能散去,以至于庞邈在转过身,背对着孟青婳两人时,抬手扶着额头。

    “成亲之后,心思没空在我身上了。”在踏进曹律房间的时候,他找到了唯一的解决办法,“不,不对,是去了边关,就没机会秉烛夜谈了……边,关——”

    新的问题又来了。

    “不会遇上真的雯君吧?”

    “等他们回到边关,你妹妹已经站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了。”曹律摇摇头,递给庞邈一杯清茶,“吃了那么多肉,解一解油腻。”

    “谢谢。”庞邈喝口茶,清香茶味萦绕在齿间,令人神清气爽。

    等曹律洗漱完回来,庞邈仍趴在桌子上揉额角,愁眉苦脸的活像吞了一把黄连。

    曹律随口问道:“还在想?”

    “不知曹大将军可否一起来做件好事……”庞邈抬起头,看到的是曹律仅着松松垮垮的中衣,领口露出一片风光,他眨了眨眼睛,摸了几下鼻尖,语气依然平静的说道:“一个是大将军您的好弟兄,一个是我的表妹,他们现在受困难所阻,无法终成眷属,所谓成人之美,胜造七级浮屠,曹大将军不想体验一下做媒的感觉?”

    曹律没有立刻回答,眉眼沉静如水,在桌边来来回回踱步,衣上的皂角清香飘到庞邈的鼻尖。

    庞邈在想,其中一方是曹律的人,必定会答应。

    “你……”曹律猛地停下脚步,幽幽的注视着庞邈,“唤我曹大将军,如此生分,为何要我和你一起?”

    “……”不这么喊,还能喊什么?庞邈腹诽。

    “你看,我们是风雨同舟的同伴,”曹律谆谆善诱,表面上却是十分正经的,“不需要用敬称。我喊你‘阿邈’,你自然可以唤我‘阿律’了。”

    庞邈怔怔的重复,“阿,律?”

    曹律拍掌,“看你喊的多自然,这不就对了?以后就这么喊吧。”

    “……”庞邈揉了揉额头,将话题引回正题,“你答应我了?”

    “对。”曹律指着水盆,“你再不去洗洗,水就冷了。”

    庞邈心里高兴,乖乖的去洗,回来的时候,发现桌边没人了,他转过屏风,看到曹律侧躺在床榻上,手撑着脑袋,懒洋洋的翻看一本书。他搬来一张杌子,坐床边。

    “今天要换药吗?”

    “不用。”曹律合上书,望着庞邈,“一笑对我说,想留在帝都任职,我想了想,适合他的官位有很多。”

    庞邈道:“青婳说公玉将军留在帝都死大材小用,会郁郁不得志,还是一起去边关比较好啊……你说,在边关,青婳真的得跟公玉将军过苦日子?”

    “一笑的俸禄不低,在城内置办了宅子,日子不会苦。唯一的缺点是,若是两国交战,首当其冲。”曹律看庞邈露出迟疑的神色,笑问道:“你……反悔了?”

    “呃——”庞邈是有点退缩,但转念一想孟青婳未必不知道边关的危险,“表妹心意已决,我尽力相助。而且你说过公玉将军用兵如神,一定能够保护好青婳。”

    曹律笑出来,“你是怕她留在帝都,指不定哪一天又要和你睡吧?”

    庞邈瞪着曹律,表明自己无私的出发点,“太后娘娘的生辰贺礼,她帮了我大忙。”

    “唉——”曹律意味深长的感叹,“你就是这样的人。”

    “什么人?”庞邈眯眼。

    曹律岔开话题,“不如你先说说,我们怎么帮一笑他们?”

    出去玩闹的了大半天,又从虎口脱险,接着刚刚用热水梳洗过,浑身上下是说不出的舒爽,但随之带来的是倦意,恨不得扑上床,香香甜甜的睡一觉。

    庞邈不打算在无意义的问题上纠缠下去,懒懒的趴在床沿上。

    “用权势地位来压,会落人口舌,自然不行。三姑家经营的铺子,是他们的命,我想做生意的总会经历些风浪,而如果遇上解决不了的巨浪,该怎么办呢?”他说着,嘴角不由地勾起,眸光像是夜幕上的璀璨星辰,让他看起来神采奕奕,眉目温润,“只要倚靠人脉,以公玉将军的名义,在这件事上帮孟家一把,一定会成功。”

    曹律看着自信满满的庞邈,藏起眼里深深的笑意。

    “关键问题是,不一定这个时候孟家会有难。一笑留在帝都的日子也不多了。”

    “有难……还不容易?”庞邈坏笑一声,“明天我让锦绣去打听与孟家来往的商户,其中肯定有和曹家关系匪浅的吧?你瞅着从中选一家。”

    “好,预祝我们合作愉快。”曹律打个哈欠,拍了拍身侧床榻空处,“折腾一天了,睡吧。”

    刚才还神采奕奕的庞邈,顿时愣住了,慌张的指着外间,“我在软榻上将就一晚成了!”他歪着身子向外看,却在这时候发现原本该放着软榻的地方,空空如也。

    “新婚那一夜,我们不也是睡一张床上吗?”曹律挑眉。

    庞邈狡辩道:“这不一样,你身上有伤,万一我不小心一脚踹你身上,伤口又裂开了,曹夫人非得生吞活剥了我不可。”

    “新婚那一夜,你很老实。”

    废话,一夜没睡能不老实么。庞邈左右看看,幸好空地够大,打个地铺没问题。他去橱柜前翻找了一番,却发现这间房里,总共有的两床被子都在曹律的床上。

    整个别苑,只有三间寝屋,公玉将军一间,青婳表妹一间,剩下的最后一间正是他待着的地方。

    再找理由下去,曹律还能继续扯“新婚那一夜”……最好别再提起了。而且有什么好扭捏的,两个大老爷们躺一起天又不会塌。庞邈心一横,脱鞋上床,曹律顺手将被子盖到他身上。

    “祝你好梦。”庞邈裹紧被子,温暖的赶紧带来了浓重的困意,假装忘记身边有个人,闭眼睡觉。

    可是他始终睡不安稳,觉得有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幽幽的,像是从阴曹地府冒出的鬼魅。

    庞邈毛骨悚然,猛然睁开眼。

    果不其然,曹律没睡,在昏暗的烛光下,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

    “怎么不睡?你手撑着脑袋,不嫌酸麻?”

    曹律无奈的摇头叹气,指着自己的后背,“一平躺下,伤口就疼。”

    “那你昨晚是怎么睡的?”庞邈觉得可疑。

    “阿浩和我一起睡的。”曹律停止摇头,从脸色到目光都显得特别正直,“我搂着他的肩膀,他抱着我的腰,防止我睡着后一个不留神就躺平了。”

    庞邈默默的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姿势图,鄙夷的问道:“我很好骗?”

    “何出此言?”

    “你们主仆怎么可能摆出这么……”

    庞邈绞尽脑汁的想着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时,曹律抢过话茬,“我们主仆情谊二十年,打小儿就睡一张床。而这次事出有因,并非毫无道理吧?”

    “唔……”庞邈哑口无言,但很快想到一条妙计,“不如这样,我去喊阿浩来。这事儿他熟悉,做的肯定比我好,万一我睡着了不老实,撒开手可怎么办?正好我就睡阿浩那儿了。”

    这次,曹律没反驳他。

    说做就做,庞邈腾地起身,正忙着穿上鞋子,只听身后传来幽幽的话语声,“去吧,别苑的侍从房都是大通铺。”

    庞邈丢了鞋,老老实实的重新躺回床上,扯过被子盖好。

    这么一折腾,被秋夜里寒凉的风一吹,他觉得冷的彻骨,明明白天还是那样好的天气呢。

    有道是“君子贵人贱己,先人而后己”,举手之劳罢了。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这点道理,想一想就豁然开朗了。更何况今夜过后,回到曹府,曹律睡正屋,他睡小书房也好,偏院也罢,总有办法不再睡一张床上了。

    “阿浩忙前忙后一天,比我们累多了,不麻烦他。”庞邈一边说一边侧过身,看着神色依然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曹律,他相信自己就算睡熟了也不会干出什么事来,于是抱着莫大的信心,伸出手搭在身边人的腰上,“你自己也注意点啊,后天又要上衙门了。”

    “放心,有阿邈在我今夜一定能睡个好觉。”曹律终于得以解放已经开始酸麻的手臂,悄悄的舒口气,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温暖的手掌抱住庞邈的肩头,透过薄薄的中衣,他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有点冷。

    “睡吧。”暖暖的感觉再次包裹住全身,庞邈真的快要困到睁不开眼睛。

    “嗯。”

    两个人一起闭上眼睛。窗外明月高挂,草丛里的虫子欢愉的鸣叫,又是一个安宁祥和的夜晚。

    这一晚,庞邈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大雪纷飞,北风刺骨。可是他不怕,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边,吃着甜丝丝的烤番薯,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暖意洋洋的,好不快活。

    清晨的一缕阳光洒在床帐上,碎成柔和的光点,落在熟睡的人含笑的脸庞上。

    一对喜鹊扑棱棱的飞到枝头,“吱吱喳喳”的歌唱,庞邈皱了皱眉头,抬手想挠一挠脸上的痒痒,可是……

    为什么挠来挠去还是痒呢?

    而且手感也不对。

    庞邈心头一惊,梦里香甜的烤番薯跌落进无底的深渊。

    他霍然睁眼,满眼的白色,像寒冬腊月里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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