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明跟着姜老头窜过几条巷子,走到了东门大街。

    京城东门大街可以说是京城里最繁华也最混杂的地方,一边是繁华商铺,一边是平民居住地。商铺就不说了,自然是琳琅满目,种类繁多。就说说平民居住地这一片吧。

    要说京城里乞丐最多的地方在哪,毫无疑问的,除了东门大街平民区,再也找不到别处了。姜老头带着他到了东门大街就往平民区钻,这里有什么东西是要让他看的,莫非是乞丐么?

    “少爷,你看那,对,就是那个癞子,瞧见了么,就是那个正在掰脚丫子的那个,他原先是外县的员外郎家的公子,生来也是锦衣玉食,后来他老子挂了,兄弟们几个就嚷嚷着要分家,他起先也是分了不少家产的,后来没过多久,就赌钱败光了家业,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就只能卖了田地去还债,最后就连身上那身锦衣都被扒了下来,然后就到了这里,成了你看到的样子。”

    姜总管带着沈玉祺走到一户民居附近,指着墙根处的一个乞丐说道,言下之意,少爷你跟人家处境差不多,也是死了老子分了家,而你如今就朝着人家那模样发展呢,过不了多久,就该跟他一样了。

    “开什么玩笑,他算哪根葱,少爷我好歹是侯府庶子,还能去考取功名,混个官当当,都说三年清知府百万雪花银,少爷不说要百万了,弄个万儿八千的还是不差的。”沈玉祺啪的一下打开折扇,这老东西还想吓唬他,那个癞子能跟他比么?那悠哉的模样,一副你还能有什么招赶紧使。

    姜总管见他这样也不说话,继续往前走,沈玉祺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走着,姜总管停下来又等了他一阵,直到他走近了,才又指着另一处廊子底下,正在摆摊算命的算命先生说道:

    “这位是三年前的蜀城学子,他当初在蜀城的时候,也是三甲之名,奈何三年前进京以后参加科考,名落孙山,又不甘心就此回家去当个教书先生,幸好从前还懂得一些易数学识,只好在这里摆摊算命,偶尔帮人家代写书信,日子过得甚是清苦。”

    人家蜀城三甲如今都只能在街边算命,论学识,你能比得过人家?姜总管只差没有将话说明白了,文不成,武就更不行了,亏了还是出生在武勋世家呢。

    “那等角色岂能跟少爷我比,我好歹还是侯府庶子,我兄长是新任的建安候!”沈玉祺有些恼了起来,他们之间怎能相比。

    “咱们侯府如今不比从前了,今上可是很忌惮咱们家的,只怕大少爷他自己都要低调做人了。”姜总管低声说道,有些伤怀,从前侯府何等荣耀,如今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了,罢了,他不能有负老侯爷的嘱托,还是先伺候好这位爷吧。

    姜总管很快收拾好情绪,一脸平静的问道:“少爷您跟大少爷的关系很好么?”好到能让人家上杆子去给你拉关系,给你安排缺?

    这一句话却真把他给问倒了,沈玉祺愣了愣,然后看向姜老头,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在说笑,又或者是在吓唬他。然而他盯着姜老头看了一阵,人家至始至终都是那一个表情,一副我既没有骗你也没有坑你吓唬的,我说的就是事实的样子。

    沈玉祺不得不思考起来。是啊,他跟他大兄的关系虽然不说水火不容吧,可也没见有多好吧,而且已经分家了,人家凭什么要帮他去拉关系走后门的,如今的局势本来就对他们家不好,侯府还有那一大家子人要顾及,外头有多少人正等着捉他们家的漏子呢。

    越是这样想,沈玉祺额上的汗就一颗接着一颗的往外冒,所以,其实从他分家那天开始,他就已经是没有人可以依靠了。而能让他吃饱饭,衣食无缺的商铺,已经被他给卖掉了。对了,他还有田地,应该能够养活他了。

    “少爷,还有一件事,老奴还没跟您说呢,今年京城太热了,就没下过几场雨,田里的庄家都快枯死了,几个佃户现在每天跑到十几里外去挑水,花了大半天的功夫,也就能挑一担水回来,浇不了多少地,想让您给减租呢。”

    老管家极有眼色,只看他面上神色一变,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就主动说起了那几亩租地的情况,今年天热,从六月六之后,就没怎么下过雨,一整个夏天暴晒下来,田里原本涨势很好的庄稼,不知道枯萎了多少。眼看着入秋了,往年这个时候该预备秋收第一批粮食上缴赋税了,可地里愣是收不出多少的粮食,照这样下的天下去,别说是这第一批了,就是后边的晚秋粮食,只怕都玄。

    “什么?”沈玉祺刚还在想他好歹还有田地,可以收租养活自己,马上就有人告诉你,别说租钱了,今年的收成连税都交不起,赶上了荒年了。还有比这更打脸的事么?

    “少爷,今年收成不好,您要是不信老奴的话,老奴就陪着你去地里亲自瞅瞅?”姜总管看了他一眼,说道。

    “去,当然要去。”

    沈玉祺只差没有跳起来了,他才不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等他真的到了自己的租地,顿时就傻了眼。即便他再没有常识,他也知道,眼前这一大片的枯黄不是正常情况。

    荒年减租是朝廷律令不说,侯府当初签订租地协议的时候,更是将荒年的地租减至往年的三成,租地协议还在官府备案了的,不是他说改就能改的,至少今年是没啥希望了。也就是说他今年的这几亩地,收成很少,存不下多少粮食就算了,就连租金都只有往年的三成,完全就不够他现在这样奢侈的生活。

    “少爷,您没剩下多少钱了,您的那点钱熬不到明年地里有收成,那还得明年是个丰收年才行,所以您得想法子赚钱养活自己才行,不然过不了多久,别说脸面无存,你还得去跟那癞子称兄道弟了。”

    “赚钱?”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沈玉祺看了看姜总管,他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何曾缺过钱,更别说要自己出去赚钱。

    “对,少爷,赚钱,您得赚钱养活自己。”姜总管一遍又一遍的重申,以至于沈玉祺愣愣的听了半天之后,觉得似乎好像真的就是这样。

    “对,我得赚钱了。不然会饿死,要不就是去当要饭的,那会被人笑死的。”

    “少爷,你既然决定去赚钱,那么咱们就来合计合计,看看您能干个什么活计。”姜总管拉着他慢慢的往回走,一边走一变给他分析,以他的本事,究竟能干什么活来养活自己。

    姜总管说了一大堆,比如考功名,以他的学识,实在不是考功名的料,再比如自己盘一家铺子,开门做个小生意,当然不可能在东门大街这样繁华的地方盘铺子,他也买不起这边的铺子了,就他现在钱,估计也就到西大街那边盘个小小的铺子,盘了铺子以后,顾及连请伙计都不容易。

    虽然姜总管例出了一堆的活计,可他不是干不了,就是拉不下脸面来去抛头露面,他好歹是大少爷一个,是怎么也不会去跑堂做伙计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我还能干什么?”说到最后,就连沈玉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除了纨绔子弟这个活之外,还能干什么了。这一番分析下来,他简直就比废物还废物了。

    “喏,去找你大哥,他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也了解你有几分能耐,看看他能帮你寻一份什么差事吧。”姜总管指着侯府大门说道。

    沈玉祺一看,嘿,这走着走着,怎么就走回建安侯府来了,而且说到最后,他竟还是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去求他大哥施舍?

    “不去,我可不想丢这个人。”他脸色一沉,拔腿转头就想走。

    “那是面子重要还是吃饭重要?少爷你没钱了。还是你真想跟城门口那个癞子拜把子去不成?”姜总管也不拦他,只是跟在他背后凉凉的说。

    听到这话,沈玉祺僵在原地,面上神色跟染坊的染料一样变化不停,最终迫于现实,只能咬牙硬着头皮迈开脚步进了侯府。

    抱着手上一堆的账簿,沈玉祺感叹自己真是傻了,当初怎么就被姜老头给忽悠了呢,愣是觉得自己啥也不行,啥也干不了,只能求着自己大哥给份活,给口饭吃。只想着不要沦落到有一天去乞讨才能生活。现在一想起来才发现自己那会当真是被姜老头给唬住了,以他家的门楣,就算他分家出去了,他大哥宁可打死他,也不会让他去城门口当乞丐的。

    如今可好,他答应了大哥出面去管理侯府的店铺的琐碎事物,从头跟着帐房先生学习,每个月只领固定的月钱,每天却要做数不清的事,面对数不清的账本,还不带耍赖不干的,他是签了契约的。要是轻易说不干,是要吃官司的。他那兄长可是发了话的,若是他敢违约或者是撂挑子不干了,就一定会给他弄到顺天府尹那去吃排头的。

    不过幸好,他现在也想通了,不就是做帐房先生么,侯府的庶子出面打理家族的产业,说出去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而他的日子也过得实在了,再靠着那几亩地的收入,养活自己是没问题了,等过个两年,再讨一房媳妇,稳稳当当过自己的日子也算是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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