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敬终归是没弄头驴送密折回京,他真的遣人在集上买了五六匹骨瘦如柴的老马,一路上十里一换,百里一谢,这份折子比之以前的,送到康熙手中足足晚了七八日之久。

    康熙以手抚额,咂咂了两声,叫李德全儿把乾清宫的灯火挑的明了一些,遂叹了口浊气“情势所逼,还是朕过于纵容了,是不是该把他叫回来了,”

    李德全儿在康熙身边儿拨弄着一笼的龙涎香,闻言一愣,屋里没人,皇上这话是自言自语还是跟自己说呢?这话儿可答不得!

    李德全儿躬身退在一边儿,康熙也没理会,显见也不是要他答话儿,李德全儿刚舒了口气,外头的更鼓就响了两遍。

    “皇上,该歇息了!”按照惯例侯在外头半天的内侍太监听了这话,便捧着个托盘姗姗走了进来,跪着将托盘捧过了头顶,那盘子里盛满了各宫嫔妃的绿头签儿。

    康熙瞧了眼托盘儿,略显疲惫的看了看,拿起一个看看又放下,随手又拿起一个,目光并没有投在那签子上,面上也没有春宵一刻的喜悦之情,反而有些凝重。

    康熙近日心里烦躁,加上陈廷敬这五日一报的紧急军情,心里越发的没着没落,本来心里对胤礽就不太放心,这才叫了陈廷敬这个老臣还有胤礽的对头老八一同过去,一方面是让这两个在人情世故上修炼成精的人,能够在适当的时候给胤礽一些提点。可谁承想,康熙的想法是不错,可这二儿子怎么就能如此出其不意,但怎么也不会到了罔顾祖宗家法,官场之道这步境地。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哇!如此一来,福建官场一乱,京中也势必会嫌弃轩然大波,即便胤礽这一击即成,立了头功,可要朕怎么堵住这些卫道夫酸儒的悠悠之口哇!难道你想学老四那样,甘心做个孤臣吗?

    康熙随手拿起了一枚绿头签儿丢在盘子上,李德全儿却忽然噗通跪在地上“万岁爷~~您不能再翻牌子了!已经连着五天了,龙体为重啊!”

    康熙眉头一皱,愤而抬手将托盘扫在地上,唬得那小太监筛糠一样抖着匍匐在地上,签子洒落了一地。

    李德全儿却呼了口气,示意那小太监赶紧退下去,自己则躬身行到康熙一侧,伸手将扶着康熙站了起来。

    “朕还不想睡,御花园儿里头走走吧!”

    “嗻~”

    夜尽阑珊,同样引烛趋光的除了康熙以外还有与紫禁城不远之隔的忠贝勒府邸内苑……

    日间繁花似锦的园子,这会子都蒙在月夜之中,白日的闷湿之气退去,蒸腾出一园子的异香、在最僻静的一处池塘边儿上对月站着个人,一袭素色的对襟儿长袍,头上轻挽发髻,只用一根白玉簪子簪住,并无其他装饰。

    忽的在西北墙垣上闪过一个黑影,落在园中的后草甸子上,没发出一点儿杂音。这素净的人儿一声轻叹,移步朝那边儿走去。

    月色下,一名黑衣男子立在树下,听见身后的响动,嘴角儿一挑“这几日,主子多番带信儿给你,怎么都没个回话儿?”

    “哥哥该知道,府上规矩大,没有福晋的准许,咱们是不能随便出府的。这些日子福晋身子不好,我哪儿还敢去讨这个话儿!”

    那男子轻转过身,面上并未罩着面巾,一双黑亮的眼睛定了定,透出一丝笑意“我也是这么跟爷回的话儿,知道你现在的身份不合适在外头走动,这就亲自过来了,这些日子可有什么消息没有?”

    “爷只是在刚去的头个月带了信儿回来,之后就没有别的消息了,福晋也正是为此,才忧心成疾,哥哥该知道这些!”

    男子点点头“王琰是不是每日都来?”

    “他是万岁爷钦点的太傅,爷之前就跟万岁爷请了旨,让这位太傅平日里教习世子格格们功课,他每日来也就是做这个。”

    “瓜尔佳氏去吗?”

    “福晋偶尔过去,多是与太傅寒暄上几句,说的也大都是世子格格们的事儿,福晋对爷的事儿还是秉持着本分的。”

    “哼!妹妹,你这尽信于人的性子还是没多少改进啊,那瓜尔佳氏她娘家里头可是不简单,就说她阿玛,上居从一品的都统之职,领兵三万,那可是嫡嫡亲的皇戚,这会子适逢福建乱时,按说万岁爷该是派石文炳去,对胤礽来讲才该是最得心应手,可万岁爷却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明升暗贬的夺了石文柄的兵权,把他派驻到了蒙古边境上去当差。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她瓜尔佳氏身子不好,依我看,也不单单是为了你们家爷吧!”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万岁爷在防范爷?”

    “哼,你也甭这么担心,皇上虽防范着,可也不能不说是在给他铺路啊!不过,你可仔细着,别忘了谁才是咱们的主子!”

    “我……我自然记得……”

    “记得就好!能助主子成事,才是咱们的本分!你也该知道,若是没有胤礽当初的明哲保身,弃卒保车,咱们也就不会由旗人变成了下三门的奴才!!

    你要弄清楚谁是谁非!若非是怕会对主子有牵累,我倒是更愿意让你一刀把他给解决了,才是痛快!!”

    “可是当初他也曾救过我啊,而且这些时日相处以来,我觉得二阿哥并没有外人说的这么不堪……”

    “清音!!你这话我全做没有听到,你也最好不要再想,你别忘了,谁才是对你有再生之恩的主子!”

    清瘦小人儿身影晃了晃,并未吱声,只是垂着头看着地上。

    “大哥……阿玛额娘可还好?”

    “额娘很想你,等这回办完了差事,大哥带你江南老家去!”

    “我哪儿能走得了呢……额娘那儿,还请大哥待我多尽些孝道吧……”

    “这么些年,委屈你了,不过这回该是个头儿了!夜了,你去休息吧,主子那儿我会给你说着话儿,只是瓜尔佳氏那里,你要多留意些,尤其是王琰来的时候儿。”

    轻点点头,目送那黑影离去,兀自叹了一声,也将身影隐在黑暗之中。

    隔日的快近午时,康熙正端坐在乾清宫明黄御案之后,看着李德全儿指挥着御膳房的小太监们布菜,脑子里还在想着怎么化解这很可能会震荡朝野的福建政局动荡的事儿,忽然舒术打外头走了进来,李德全儿刚给康熙呈了碗开胃汤捧过去,一眼瞅见舒术,心里咯噔一下。

    这舒术不是内朝的人,平日被派在外头负责守卫乾清宫的安全,从不轻易进来求见,这一露面,必是有什么大事!

    眼见康熙这些日子就没怎么进膳,这会子还是由十七十八两位小阿哥陪着哄着,才有些笑模样,可是前朝的事儿,自己左不得,若是耽搁了,那真是有个十个八个人头也不够砍的。

    李德全叹了口气,示意舒术在外头先等一会儿,自己闪身回了乾清宫殿上,看着两位小阿哥哄着主子爷康熙刚吃进了几口菜,却也不得不出声打断。

    “皇上~舒术在外头求见!”

    康熙果然神情一顿,遂撂了筷子,“宣!”康熙这般忽然的变了神色,纵使是十七十八两位小阿哥也觉出了不对,也跟着收了笑脸,躲到一旁候着去了。

    舒术进了殿行了礼数,李德全儿早就聪明的将一干人等都轰了出去,临了儿,自己也引着两位小皇子出了大殿,在外头合上了殿门儿。

    “皇上~隆科多差人送了消息,说是…说是阿哥们今三日派了自己的人出城,去向不明!”

    康熙心里一沉,朝前倾了倾身子“阿哥派了人出城?去向不明?”

    啪!的一声,康熙的大掌一下子拍在桌子上,随即忿然起身“不用跟朕隐晦着说,不明!哼!还能去哪儿!他们还能去哪儿!!赶着去给胤礽找晦气,给朕找晦气罢了!!!一群忤逆子!!!”随着一声吼,康熙伸手将身前的菜肴扫了一地。

    舒术不敢答话,只垂首站在当下,任康熙渐渐压下了脾气。

    “是哪几个阿哥?”

    “回万岁爷,前儿个十阿哥先派了人出去……后来九阿哥也派了人去。”

    “老十?他也派了人去?”

    “昨儿个十四阿哥也叫人出了城……”

    “哼!怎么,还不放心老九老十的人么!哼!”

    “今儿个早上,四阿哥也……”

    “什么??老四也派了人去??逆子!逆子!!”

    康熙愣了片刻,又看了眼舒术“怎么,隆科多是今儿才给你的消息?”

    “是!是在皇上早朝过后,给卑职的!”

    “哼!去问问他,为何非要等到老四也派了人,才给朕传消息!去告诉他他主子是谁,老八看重的是佟国维,不是他!!混账东西!!”

    “嗻~”

    “你也去!只在暗里头就成了!另外,若有必须,就将调动江宁枢机处的令子给胤礽,让他便宜行事!”

    “嗻!”

    忠贝勒府

    瓜尔佳一身的绛红色袍子昭显了她无与伦比的贵气,端坐在榻上,一改往日的慈笑,眉宇间尽是化不开的忧愁,听了脚步声,抬眼儿看见门口闪进的人影,瓜尔佳氏连忙起了身迎上。

    待侍女退了出去,这才显了慌张的神色“太傅,您差人来说这个时候儿过来,可是有什么大事儿?”

    王琰拄着拐,在椅子上落了座,“老臣得了消息,说近几日几位阿哥都派人出了城,我料想他们这是奔着福建去了!”

    “是皇上另外派了差事吗?头些日子不是才刚刚派了八阿哥跟陈大人过去吗?”

    王琰摇了摇头“附近想的简单了!我只怕他们在这个时候儿去会对二阿哥不利啊!”

    瓜尔佳氏大惊,忙又站起身“太傅何出此言啊?几位阿哥虽不亲近,可也总不至于…”瓜尔佳氏没敢直说,王琰沉了脸色,轻轻摇了摇头。

    “明着自然不敢,可这么些年背地里少给二阿哥使绊儿了吗?估摸着这回去也无非是想探听消息,从中寻寻二阿哥的错处。唉~~毕竟这回二爷做的是有些过分了!”

    “朝上的事儿我不懂,可差事是皇阿玛派的,眼下又是这个举步维艰的时候儿,难道真的反了,他们还能得力不成?”

    王琰摇摇头“福晋呐~唉~有些话,我也不好与你说的详细了,只是福晋你想想,就说早先的大阿哥与裕亲王征讨噶尔丹的时候儿,若非失和噶尔丹又岂会逃掉,平白的叫我大清三千将士葬身荒野啊!

    再说这些年举凡皇上交代的差事,二阿哥是办不好吗?不是!还不是几位爷从中作梗,以至于才让二阿哥渐渐在皇上跟前儿失了宠的!

    如今二阿哥眼见又要重获信宠,他们又岂肯放任行事!唉~凡事不得不多想啊!”

    瓜尔佳氏也是无奈,叹了声“那依着太傅又能如何?”

    王琰看了看瓜尔佳氏,在桌上倒出些茶水,用手指蘸了在桌上写了几个字,瓜尔佳氏一声惊呼“这不可能!历来祖上没这个规矩,皇阿玛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王琰重重叹了一下,也站了起来,“福晋呐~我又不是让二阿哥谋反,只是只有这样才能站稳了呀!眼下皇上多番让二阿哥领兵,而二阿哥在军事上也确是能见出奇功!不出此异策,怎么能及早站稳呢!”

    “这事儿…还得等爷回来才好说啊……可是眼下,太傅!几位阿哥爷真的不会对二爷不利吗?”

    “说不好!不过福晋放心!哼!今儿个我暗示了隆科多几句,估摸着这会儿,几位阿哥派人出城的事儿皇上已经知道了!皇上势必会派人去保护二阿哥,他们不敢乱来!”

    “隆科多?他……”

    “他以为瞒得住吗!哼!福晋放心,老臣虽然不中用,可我的话,他也得听一听,这事儿我谅他没那个胆子敢欺瞒皇上!”

    胤礽有危险!想起那晚大哥的话,清音费劲的稳住手中的托盘,才没让它摔在地上,也顾不得再听下去,转身跑的飞快,任托盘上的汤汁溅了一身。

    送走了王琰,瓜尔佳氏觉得有些乏力,正自卸妆,陪嫁丫头杏儿闪身走了进来,福了福“福晋,方才门房儿来报,说如夫人清音急冲冲的出府去了!”

    “是么?越发的没了规矩,怪我这些日子没看顾她们了,唉~由她吧,等她回来,叫她上我房里来一趟!”

    “是!”

    京城前门儿是处繁华的地段儿,只是走进了偏巷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色,虽然隐约也可听到街上热络的叫卖声,但道长巷深隔开了尘嚣,仿佛是两个世界。

    清音此行只带了自己的贴身丫头,到了这巷子口,就打发这丫头去集上买针线去了。一个人闪身进了这幽巷,对这里并不陌生,这是大哥在京里落脚的地方。

    巷子快到尽头才瞧见那道斑驳大门,门是敞开的,这让清音心里一松,人还没走,也许那只是王琰的一个猜测而已。

    提了步子闪过了影壁,一个极小的四合小院儿,与一般人家无异。正对着这扇影壁的屋儿就是大哥下榻的屋子,清音信步走去,正准备抬手敲门却听见里间传来响动,似是挪动重物的东西。

    本能的清音停了动作,悄悄挪了步子转到一旁的窗扇处,屋内光线不好,却也能看见屋子里有两个不认得的男人正动手搬着口大木箱,嘴里还骂骂咧咧个不停“他妈的!这天儿可真热,这些东西还得搬来搬去的,潮不得热不得,头儿也真是,干嘛非得把这东西搁在这儿,咱们爷郊县的庄子上有的是地方儿放!”

    “少他妈放屁了!在这儿你跟我说这有什么用,别跟个娘们似地唧唧歪歪的!这东西可得看好喽,这可是咱爷的宝贝,没想到那个二阿哥能整出这个来,嘿嘿,等风头儿过了,咱们爷找人来做它个成百上千的,什么事儿做不成!”这人说着话打开了箱子,取出了一个东西,清音在外头看得真切,记得以前胤礽曾拿了这个给弘昔阿哥玩儿,只是那个里面是空的,而这个断然不是!

    清音胸口发闷一阵阵的晕眩,这应该就是三阿哥庄子上丢失的那一箱子手雷了,任凭皇上找遍了京城也在没有下落的那箱东西,没想到它竟会在大哥这里!!

    清音不是笨人,稍一想想便一片清明了,大哥投靠的主子爷藏着这个绝不会是觉得好玩儿,而大哥也参与其中,现在不用再质问大哥了,若是主子真的想这么做的话,那么胤礽,必须得死!!

    一步步的往后退着,谨慎的尽量不去踏翻地上的尘土,只是事情往往会朝着出其不意的地方进展,进来的时候儿并没留意放在阶地一侧的花盆,现在这么往后走了几步,竟一脚踢在上面,花盆在地上打了几个晃没有倒下,但这也足够引起屋内两人的注意。

    “什么人!”几乎是顷刻间屋内二人就窜了出来,三尺长的青锋剑瞬间就抵在了清音的咽喉上。

    “是头儿的妹子!”

    二人互相看了看,“对不住了!咱们不能放你回去了!”

    清音尤带惊恐的眼神还没有记下这二人的长相,脖颈处一痛,就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声明一下!坑住明日赴京,圆明园追忆历史,悼念偶像,顺便接受一下爱国主义教育,再一次领略历史尘埃带来的切肤之痛。还要赶赴某帝故居,深切的感受一下与历史擦肩而过的感觉。

    暂定两日,如有变更,一切以本人说了算!各位筒子可以带着祝福,捎上祝愿,当然有想鄙视的,咱也不拦着。

    哈哈~总之这两天无法更新了,各位筒子见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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